《桃花坞》倩锡

5、第五章 前尘皆忘

　　我望着他平静的脸庞心里微痛，原来，不是幻觉吗？
　　“苏启，你不认得我了吗？”我语气中不自觉带着小心翼翼，一时又觉好笑。我越来越不像是妖了，情之所至，心之所及，如何？如何？我不知苏启是否听出我的小心，只见他微微一笑，道：“桃夭姑娘玩笑了，苏某便是记性再差也不至于刘兄方才介绍过便忘了。”
　　我心里一急，道：“你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
　　苏启的脸色冷淡下来，道：“姑娘莫要寻苏某的开心。”说着扭头便走。
　　我愣愣看着他瘦削的背影，眼泪不自觉顺着脸庞滑落，打在粉红的裙摆上，开出一朵朵艳丽的桃花，“苏启，你真的忘了吗？你不是要我等你吗？可是你为什么忘了？你要我怎么等？”
　　我盼望着他回过头来对着我笑，像以前那样温和而宠溺，然后说“我不过开个玩笑话，怎的就哭了？”,但是苏启没有回头，脚步也没有迟疑。我忽然有些怀疑这个人是否真的是我的苏启，可是明明是一样的面庞，一样的身影，怎么会差得如此之大？
　　瞧着他越走越远，我却不愿如此放弃。
　　我运用妖力，飞身到他的身前，阻断他的去路，盯着他琥珀色的双眸，缓缓问道：“你今年是不是二十有四？”我脸上泪痕未干，而新泪不断，说起话来眼泪便顺着两唇间的缝隙滑进去，舌尖一派的苦涩黯然。
　　苏启静静的望着我，也不见惊讶，看着我大颗大颗落下的眼泪，眸色微闪，点了点头。
　　我见他点头，裂开嘴笑了下，又问：“那你是不是农历三月初三生的？”
　　苏启又点了点头，然后没头没脑般说道：“是我，你不必问了。你回去吧，我与温德公主两情相悦，不日便要成亲了。”
　　我也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或许酸涩，或许难过，或许茫然。隋瑶说得没错，世间的人类多为薄幸，但是我却生不出一丝一丝的恨意。一时间，眼眶里不断涌出的泪也断了流。
　　我两人相对而立，风吹起我的宽大的衣摆，吹乱我被刘焕悉心绾起的长发，头顶的柳丝被吹得飞舞，吐出的柳絮在空中飞扬。在我两的周身，像是下了一场没有寒冷的雪，雪花飘啊飘，飘在我和他的四周，轻轻的舞，黏上我的衣摆和秀发，也黏上他的衣摆和秀发。
　　我定定的看着他，白色的柳絮黏在他的身上，莫名的使我想起了“阳春白雪”这个词语。
　　我又低头看着胸前黏上了柳絮的青丝，莫名的一笑，索性抬手将刘焕为我绾发的那根精美绝伦的蝴蝶玉簪拔了出来，任由三千烦恼丝随风飘扬。
　　苏启抿了抿嘴，那张很好看的嘴，然后轻轻的推开我，自顾自的走了。
　　我任由他推开我，仰着脸低低的笑着，回头望着他青衫如竹柏，低声道：“苏启，不要让我恨你！”
　　如果我恨了你，那么恐怕会桃花染血，杜鹃哀啼。
　　苏启顿了顿，最后回头望了我一眼，道：“你好自为之。”
　　我看着他越来越远，一时又狂笑不止，坐在地上，自觉好生狼狈。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抹浅蓝色的衣摆入了我的眼帘。我抬头，只见隋瑶爱怜的望着我，道：“怎的把自己弄得这般狼狈？”说着衣袖一摆，我只觉眼前一花，身上的衣衫便换做一身浅蓝的长裙，头发被雪白的细长丝带绾起来，瞧着与他的衣衫样式颜色相映衬。
　　我抿着嘴不说话，他也不强逼，只叹息着将我抱起来，道：“如今可死心了？”
　　我不想理会他，只头靠在他的肩上望天空，天上的苍穹广袤无垠，白云朵朵悠闲自在，几只孤雁飞过，留下一连串的哀嚎。
　　我本以为苏启是前尘皆忘，却不想他是执意负心。我当如何呢？昔日的蜜语甜言，朝夕相伴让我有一种先杀了他，后自裁的冲动。我自知这种念头是及其不好的，是仙是魔，一念之间，我若如此，便唯有坠入魔道了。
　　“早知如此，我倒宁愿他前尘皆忘，反倒干净自在。”我抿着嘴自嘲道。就像人间话本里那样，该多好！但，现实不是话本，不像话本里，男主角最终都会忆起往事，与女主角双宿双栖，好不快活。
　　隋瑶低头静静的望着我，没有说话，眼里闪动着我看不懂的情愫。他身着蓝色的衣饰，显得清朗。而他也很少穿着如此清爽的衣服，于是我一时竟然从他的身上看到了苏启的影子。我摇了摇头，这两人怎么会有相似之处呢？也不可能有的。
　　隋瑶静静的抱着我走着，也不知走了多久，待我回过神来，竟然已经是黄昏了。昏昏沉沉的光打在天地万物上，一切的阴影被无限的拉长，令我感到丝丝的恐惧，这样未知而黑暗而冰冷的世界。
　　“要回妖界吗？”隋瑶低着头问我。在昏暗的光线里，我看不清他的脸，心里微微悸动，也说不清是为什么，只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哀笼在心头。
　　我听见自己轻轻的嗯了一声，随即说道“桃花坞。”
　　是啊，我想回桃花坞，那个生我养我，令我孤单寂寞，又令我眷恋依偎的一片仙府灵地。
　　我听见隋瑶轻轻的笑了下，然后道“好。”
　　再然后，我便睡着了，带着深深地疲倦，想着人类真好，那么容易就可以移情。
　　睡着以后，我做了个梦。
　　梦里是大片大片的桃林，桃花开得绚烂。一个红衣的少年对着一株没有开花的即将枯死的桃树喃喃说着什么，脸上带着与年龄不符的忧伤。说着什么，我听不见。然后少年划开自己的手腕，鲜红的血液流出来，被桃树的根茎所吸收。血红的那般妖异，桃树的根茎叶被鲜血染得妖异。我感到周身温暖，心里却微微泛凉，看着少年雪白的腕上鲜血逐渐凝结才放下心来。在那一瞬，我忽然听见了少年说的话——我不要你死，你死了就剩下我一个人孤孤单单的了。你是我的，我不让你死，你就不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