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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竹河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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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从薰被称为老实人,心终不甘。正月二十过后,梅花盛开之时,她想教嫌她不风流的侍从们看看她的本相,特赴尚侍邸访问藤侍从。她从中门而入,看见一个同她一样穿便袍的女子站在那里。这人看见薰进来,连忙躲避,却被薰拉住了。一看,原来是经常在这里徘徊的藏人少将。她想:“正殿两边正在弹琵琶,奏琴筝,此人想是被音乐所迷而站在这里的吧。看她的样子真痛苦啊!对方不许而强欲求爱,是罪孽深重的!”不久琴声停止。薰对藏人少将说:“喂,请你引导吧,我是不熟悉的。”两人便联袂同行,唱着催马乐《梅枝》,向西面廊前的红梅树走去。薰身上的香气比花香更浓,侍从们早就闻到,连忙打开边门,用和琴合着《梅枝》的歌声.弹出美妙的音乐来。薰心念和琴是男子用的琴,不宜弹《梅枝》这吕调乐曲,而他们却弹得非常悦耳,便从头再唱一遍。侍从们就用琵琶来伴奏,也弹得美妙无比。薰觉得这里的确富有风流佳趣,足以牵惹人情。今夜她态度便随意不拘起来,也和他们调情说笑了。玉鬘尚侍从帘内叫人送出一张和琴来。薰和藏人少将互相谦让,谁也不肯触手。尚侍命侍从向薰传言:“我早就闻知:你的爪音酷似已故的母亲大人。我真心希望听赏一下。今宵莺声引诱琴声,就请弹一曲吧。”薰心念此时怕羞退缩,甚不相宜,便勉勉强强地弹奏一曲,琴声实甚美妙。源氏虽然是玉鬘尚侍的义母,但生前和他不常见面,况且现在早已不在人世,故玉鬘尚侍想起了她,不胜孺慕。平日每逢小事细故,往往睹物怀人,何况今天听到薰的琴声,自然更加感伤。他说:“大体看来,这薰的相貌非常肖似已故的柏木大纳言呢。听他的琴声,竟活像是大纳言弹出的。”说罢就哭起来。他近来容易流泪,恐是年事渐老之相吧。藏人少将也用美妙的嗓子唱“瓜瓞绵绵”之歌。座上没有唠叨多嘴的老人,诸女公子自然互相劝诱,尽情表演。主人藤侍从想是肖似母亲髭黑大臣之故,对于此道不甚擅长,只解举杯劝酒。大家怂恿她:“你至少也该唱个祝词才行啊!”她就跟着众人唱催马乐《竹河》。虽然还很幼稚,歌声也甚美妙。帘内送出一怀酒来。薰说道:“听说酒醉过分,心事隐忍不住,未免言语错乱。教我怎么办呢?”她不肯立刻接受酒杯。帘内送出一套男子的褂子和礼服来,薰香浓郁可爱,这是临时应景,送与薰的赏品。薰君诧异道:“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啊?”便把两件衣衫推给藤侍从,起身就走。藤侍从拉住了她,将衣衫交还。薰说:“我已经喝过“水驿”酒,夜深了。”说着就逃回家去。藏人少将看见薰常常来此,大家对她表示好感,便觉自己相形见绌,心中不胜委屈,口上不免说出无聊的怨言,吟诗道:
“春花灼灼人皆赏,春夜沉沉我独迷。”
吟罢,叹一口气,想回去了。帘内有一侍从答诗云:
“佳兴都因时地发,赏心不仅为梅香。”
次日,四位侍从薰送一封信给这里的藤侍从,信中说道:“昨夜举止错乱,不知诸君如何见笑。”他准备给玉鬘尚侍看到,故信中多用假名,一端附有诗云:
“唱出《竹河》章末句,我心深处谅君知?”
藤侍从把这信拿到正殿里来,和父亲同看。玉鬘尚侍说道:“她的笔迹真漂亮啊!小小年纪就这样聪明,不知前生怎样修成的。他幼年丧母,父亲出家为僧,不曾好好抚育她,然而还是长得比别人优越,真好福气!”她的意思是责备自己的女儿字写得太坏。藤侍从的回信,笔迹的确非常幼稚,写道:“昨夜你像经过水驿一般喝了就走,大家都诧怪呢。唱罢《竹河》良夜永,问君何事去匆匆?”
薰就以此为发端,常常到这藤侍从的住处来访晤,其问隐约吐露向公子求爱之意。藏人少将诗中的推量果然不错,这里的人对薰都怀着好感。藤侍从的童心也向往她,把她当作好友,很想朝夕和她亲近。
到了三月里,有的樱花正开,有的樱花已谢,飞花遮蔽天空。但总的看来,正是春光鼎盛之时。玉鬘尚侍邸内昼长人静,闲寂无聊。男眷们走出轩前来看看春景,也不会有人非难。两位公子此时年方十八九岁,都长得容颜姣好,品性优良。大公子相貌堂皇高雅,而又娇艳妩媚,显然不像是臣下的配偶。他身穿表白里红的褂子,外罩棣棠色衫子,色彩适合时令,非常可爱。那娇媚之相连衣裙上都泛溢出来。其风韵之闲雅,竟可使别人看了自感羞耻。二公子身穿淡红梅色褂子,外罩表白里红的衫子,头发象柳丝一般柔美可爱。人都觉得:他的姿态之苗条与清秀,性情之稳重与沉着,实胜于大公子;而姿色之艳丽,则远不及乃兄。有一天,兄弟两人下棋,相向而坐。钗光鬓影,互相照映,景象煞是好看。幼妹藤侍从当见证人,坐在近旁。两个姐姐向帘内窥探一下,说道:“侍从大受宠爱,当起下棋的见证人来了!”便大模大样地在那里坐了下来。公子身边的侍从都不知不觉地整一整姿势。长姐左近中将叹口气说道:“我在宫中职务忙得很,不及侍从之能得兄弟们信任,真是遗憾!”次姐右中弁也说道:“我们当弁官的,宫中的职务更忙,竟顾不到家事了。但总会蒙原谅的吧。”两公子听见两姐姐说这些话,停止下棋,难为情起来,娇羞之相甚是可爱,左近中将又说:“我出入宫廷时,常常想起:有母亲在这里才好。”说着,流下泪来,向两个弟弟看看。这左近中将年约二十七八岁,用心十分周到,常在考虑两个弟弟的前程,总想不负母亲遗志。
庭中许多花木之中,樱花最为艳丽。两公子命侍女折取一枝,相与欣赏,赞道:“真美丽啊!别的花到底比不上它。”长姐左近中将对他们说道:“你们小时候,两人争夺这株花树,这个说‘这花是我的!’那个说‘这花是我的!’母亲判断道:‘这花是哥哥的。’父亲判断道:‘这花是弟弟的。’我那时虽然没有哭闹,但听了这话心中也很不高兴呢。”又说:“这株樱花已经是老树了。回想过去年月之中,许多人先我而死,便觉此身哀愁难于罄诉。”她们时而哭泣,对而嬉笑,比平日更为悠闲。原来这左近中将近已在某人家当儿媳,难得回自邸从容盘桓。今天被这樱花所牵惹,故逗留较久。玉鬘尚侍虽然已是许多长大成人的子女的父亲,但相貌比年龄娇嫩得多,依然同青春盛年一样姣美。冷泉院大约至今还在爱慕玉鬘的容姿,回思往事,恋恋不忘,总想找个机会和他接近,因此竭诚盼望大公子入侍。关于大公子入冷泉院的事,左近中将说道:“此事终非长策。无论何事,世人都爱合乎时宜。冷泉院容貌之昳丽,固然令人赞仰,世间无有其类,然而身已退位,盛时已过了。即使是琴笛之曲调、花之颜色、鸟之鸣声,亦必须合乎时宜,方能悦人耳目。故与其入冷泉院,恐不如当太子妃吧?”玉鬘答道:“也很难说呢。皇太子那边,早就有身分高贵的人专宠,无人能与并肩。勉强参加进去,生涯定多痛苦,而且难免被人耻笑,所以也要考虑。如果你母亲在世,则将来命运如何虽不可知,目前总有荫庇,入宫亦不致受屈也。”说到这里,大家不胜感伤。左近中将等去后,两公子继续下棋。戏将幼时争夺的樱花树作为赌物,说道:“三次中有两次胜的,樱花树归他所有。”天色渐暗,棋局移近檐前,侍从们将帘子卷起,各人都盼望自家的主人占胜。
正在此时,那位藏人少将来藤侍从室中访问。藤侍从已随两姐外出,四周人影稀少,廊上的门敞开,她就走近门边向内窥探。今天她碰到了这可喜的机会,欢喜得似同遇见佛菩萨出世一般,真乃无聊的想法。此时暮色苍茫,不易看得请楚。仔细辨认,才看出穿表白里红的褂子的是大公子。这确是“谢后好将纪念留”的颜色,真乃艳丽之极。她设想此人若归她人所有,实在太可惜了。许多青年侍从放任不拘的姿态,映着夕阳也很美丽。赛棋的结果,右方的二公子胜了。右方的侍从们欢呼起来。有人笑着叫喊:“还不奏高丽乐序曲?”又有人兴致勃勃地说:“这株树本是二公子的,只因靠近西室,大公子就据为己有,为此两人争夺了多年,直到现在。”藏人少将不知道他们所谈淡何事,但觉非常好听,自己也想参与其间才好。然而许多男子正在放任不拘之时,似觉未便唐突,只得独自回去。此后藏人少将常来这附近暗处徘徊,希望再度逢到此种机会。
自从这天起,两位公子天天以争夺樱花为戏。有一天傍晚,东风狂吹,樱花纷纷散落,令人扼腕叹惜。赌输了的大女公子赋诗曰:
“纵使此樱非我物,也因风厉替花愁。”
大公子身边的侍从宰相君帮助主人,续吟道:
“花开未久纷纷落,如此无常不足珍。”
右方的二公子也赋诗云:
“风吹花落寻常事,输却此樱意不平。”
二公子身边的侍从大辅君接着吟道:
“落花有意归依我,化作泥尘也可珍。”
胜方的男童走下庭院,往来樱花树下,拾集了几年多落花,吟诗云:
“樱花虽落风尘里,我物应须拾集藏。”
输方的男童也吟诗云:
“欲保樱花长不谢,恨无大袖可遮风。你们太小气了吧!”他贬斥胜方的男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