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此星辰非昨夜 上》酉时当归

3、过往（3）

　　第三章过往（3）
　　（一）
　　四月的天气最是舒适，桃花已经争相开放，脱去冬日里笨重的棉衣，一切都那么轻松闲适。
　　今年的四月更是有着一股乱花渐欲迷人眼的味道，玄烨迎来了人生中的第一场选秀，这几日的京城就连空气中都有一股脂粉的香味，各家女儿都卯足了劲儿，只为能走进金碧辉煌的紫禁城。
　　“玛嬷，早晨我从御膳房路过，那儿可热闹了，师傅们都忙的团团转。”慈宁宫里一个九岁的小男孩儿坐在炕上吃着白酥，嘴里还不忘念叨。
　　“常宁你又到处瞎逛，你来玛嬷这儿根本不用经过御膳房！”刚进屋的少年一脸笑意，走在他前面的是刚下早朝的玄烨。
　　一大早慈宁宫就是热热闹闹的，太皇太后连忙让人端上了几杯奶茶，“福全你和皇帝一路走来累了吧。”边说边招呼玄烨和福全坐下。
　　一旁的常宁可不愿意了，故意扯着嗓子说道：“玛嬷偏心，孙儿今日那么早就来，您都不问问我累不累，二哥三哥才进来您就嘘寒问暖。”
　　听着常宁撒娇卖乖，福全和玄烨哭笑不得，玄烨只好不咸不淡地反驳：“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为的就是那吃食。”
　　常宁立马闭嘴，和他这位三哥斗嘴那是自找没趣，不过玛嬷这儿的吃食的确不错。
　　太皇太后在一旁看着他们兄弟三人眼睛里满是笑意。
　　殿中，弥漫着檀香的香味儿，窗外，白玉兰早已盛开，放眼望去，庭院中青白片片，独有的清香沁人心脾，为暖暖的早春更添一番姿色。
　　笑语间，苏麻拉姑进来禀报，说是秀女们都已在御花园等着太皇太后和皇上过去。
　　刚入夜，已经过两次筛选的秀女们就由太监引导着进入顺贞门，来到御花园的位育斋等候。前几轮甄选是由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决定的去留，这第三轮也是最后一轮必须由皇帝出面做出最终的抉择。
　　明眼人都知道这次选秀的目的只有一个——为御花园前方的坤宁宫寻找它的主人。
　　说起来，秀女们和太皇太后是第三见面了，凡是见过的人都会用四个字来评价她——慈眉善目，岁月几乎没在她的脸上留下痕迹，依旧光滑白皙，端坐澄瑞亭中，珠翠环绕，单是那朝珠就惹人注目，一百零八颗东珠每二十七颗就用四粒红珊瑚结珠等间距隔出上下左右四个部分，最上方收尾的葫芦形结珠和玉饰相连，胸前的左右珊瑚结珠处用绿松石珠串点缀，配上明黄色八团云龙寿字妆花缎女夹龙袍，气势不减，虽然目光柔和，但没人敢和太皇太后的眼神交汇。
　　坐在一旁的玄烨身穿黄色八团彩云金龙妆花纱袷袍，袖口和领口镶嵌深蓝色勾莲纹，站在下方的秀女们可以看到皇上剑眉微锁，眼眸深邃，神色平静，刚才的一句“平身”清朗有力，第一印象让人很是难忘。
　　能留到此刻的秀女无论家世还是容貌都算得上是佼佼者了。
　　“二等侍卫明安图之女西鲁特氏，年十三。”太监话音刚落，只见一个身着淡粉色旗装的女孩缓缓上前，请安问礼，端庄大方，毫不怯场。
　　太皇太后和皇上耳语了几句，便笑着说：“不错，年岁和福全相当，传哀家懿旨，赐西鲁特氏为二阿哥嫡福晋。”
　　此话一出在场之人心里都‘咯噔’一下，西鲁特氏是今日第一个被留牌子的秀女，不是入宫为妃，而是做了阿哥的福晋，太皇太后葫芦里在卖什么药？一瞬间，几乎所有人的心思都被打乱了，可面上依旧平淡，不失身份。
　　直到正午时分，只有满军旗的马佳氏和蒙军旗的博尔济吉特氏被皇上留下了牌子，此时只剩最后一批秀女了，大家都知道主角即将登场。
　　谁知太皇太后忽然说道：“哀家看了一上午的花花草草，身子有些乏了。”
　　“那孙儿扶您下去休息片刻。”玄烨很是配合，就这么着秀女们也得了片刻休息。
　　毓萱和文媛才坐下就有宫女奉上了茶水糕点。
　　“姐姐用些吧，烤了一上午的太阳，多少吃一些。”毓萱喝了口茶，顺便拿了块核桃糕给她，文媛却摇摇头，“妹妹你注意些，当心御前失仪。”
　　毓萱听了笑着说：“姐姐如此紧张，是怕万岁爷看不上吗？”虽是打趣的话，却不偏不倚地戳中了文媛此刻的想法。
　　毓萱伸手拍拍她：“我的好姐姐，你就放心吧。”
　　放心，叫她如何放心，文媛仔细看了看眼前人，虽和众人一样花了不少心思打扮，但俗话说‘腹有诗书气自华’，她这位妹妹气质是出众的，再配上丁香色旗装，袖口领口用丝线绣了细纹做点缀，裙摆往上有一株盛开的白梅，一向披着的长发用蝴蝶银簪挽起，一对兰花蕾形的耳坠更显灵动，皮肤细润如温玉，淡扫峨眉，乌黑的眼眸，酒窝若隐若现，不愧为美人胚子。
　　从知道要选秀以来文媛就没平静过，她很害怕输给毓萱，后位，她是卯足了劲儿要去争上一争的。
　　京城有句话叫‘西城两人家，纽祜禄，赫舍里，若要问高低，二者实难分。’这其实说的是文媛和毓萱，二人无论是样貌还是才学在众多小姐中那是拔尖的，曾有人开玩笑说过，世间男儿一大幸事就是同时娶了南城的这两位小姐。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文媛便下意识的和毓萱比，毓萱女红好，她就要比她绣的更精巧；毓萱诗词好，她就要比她知道的更多；毓萱毛笔字好，她就会把自己关上几天几夜，临摹毓萱的字，一定要做到比她写的更好。
　　“你在想什么？”毓萱见她出神的厉害，便推了推她。
　　“没......没什么，妹妹喝茶，喝茶。”文媛顺势拿起茶碗来化解尴尬。
　　喝茶？这茶水都快凉了，毓萱隐约感觉到文媛有些奇怪。
　　茶水下肚，文媛闭了闭眼，义父答应过，后位一定是纽祜禄家的，即使前几日加封索尼为一等伯，也只是安抚而已，对，安抚而已。
　　“毓萱，如果，我是说如果，今日玉如意给了你，你......”
　　“那我就好好受着。”毓萱回答的爽快，她早就想过结果只有两个要么皇上把玉如意给了自己，要么给了文媛，自己做普通嫔妃，反正结局都是把自己搭进了这紫禁城。
　　文媛承认，毓萱的洒脱是她没有的，她不想再听到‘赫舍里家的小姐如何如何’这样的话了，她相信只要坐上后位，就会变成‘纽祜禄家的小姐如何如何’。
　　文媛还想说什么，那边太监又来引着她们出去了。
　　再来到澄瑞亭，眼尖的人马上发现皇帝身旁多了一柄玉如意，众人聚精会神，生怕遗漏了什么。
　　太监把秀女的名字报了一遍，大约两柱香的功夫过后，只见玄烨走了下来，文媛和毓萱就站在一块儿，文媛低着头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的厉害，只觉脸上有些燥热，她远远的见过皇上，不得不承认皇上很令人心动。
　　毓萱同样低着头，心里没像文媛那样想太多，只觉一股压迫感渐渐靠近，天子威严的确令人拜服，可她并不害怕。
　　玄烨站在她二人面前，只说了一句：“不错。“话音刚落，御花园中更安静了，瞬间这一男二女成了众人的焦点。
　　玄烨看着低着头的两人，都是不错的女子，他相信玉如意无论给谁她们都受的起，双手背负在后，不说话，一旁的小太监看万岁爷没动静，只好恭敬地端着玉如意。
　　忽然几天前在慈宁宫的对话出现在了玄烨的脑海，“皇帝看看，喜欢谁？纽祜禄家的安静端庄，赫舍里家的和你年岁更近些。”
　　一旁的太后插话，“听人说赫舍里家的小姐更活泼些。”
　　玄烨听着她们的评价，凭什么事事都要别人替自己做主，朝政上是，现在立后也是，皇额娘的言外之意便是更偏向纽祜禄氏，好个鳌拜，收了义女，和遏必隆搅合在一起，又搭上了太后。只是不知道皇玛嬷更偏向谁？
　　玄烨抬眼看向孝庄，孝庄一脸笑意，看不出所以，两幅画像就这么放在眼前，“皇帝，心字头上一把刀，难道还嫌这刀不够多？”孝庄并没有接着太后的话说。
　　“我阿玛说过后位定是我那义妹的！”多罗的话又出现在耳边，鳌拜，朕的反击从此刻开始，玄烨伸手指了指毓萱的画像，孝庄满意地点了点头。
　　毓萱好奇皇上是在想什么，穿着花盆底，站在烈日下，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抿了抿唇，轻轻动了下脖子。
　　“皇帝。”孝庄的声音把玄烨拉了回来，玄烨定了定神，“接着吧。”清朗的声音似乎让御花园的空气又流动了起来。
　　文媛抬头，却看到玄烨的目光落在毓萱身上，又没争过？
　　毓萱只见一柄触手即可生温的如意出现在了眼前，整块玉体光洁无暇，是难得的上品。皇上选择了自己？不该是文媛吗？毓萱有些错愕，大着胆子抬起了头，谁知正好和玄烨四目相对，皇上微微一笑，点点头示意她拿着，那个笑容莫说毓萱，就连玄烨身旁的梁九功都顿了一下，他已经很久没有看到皇上笑了，这样的浅浅一笑，应着御花园的春色，让人如痴如醉。
　　文媛此也成了看客，她只觉得心里膈的难受，呼吸有些不顺畅。
　　毓萱也回以一笑，若隐若现的酒窝，让此时的她倒显得有些可爱。
　　“请姑娘敬受如意。”一旁的小太监提醒到。
　　毓萱乖乖跪下谢礼：“臣女赫舍里氏叩谢皇恩。”
　　表面上整个过程进行的安静又顺利，可不知在无形之中早已有无数的暗流涌动，有羡慕的，有嫉妒的，有失落的。毓萱接过玉如意时瞥见文媛已垂下眼眸，让人看不到她的神情。
　　太皇太后满意地笑了笑，开口道：“皇帝，哀家听闻纽祜禄氏和赫舍里氏自小便要好的很，不如让她一块进宫和皇后作伴吧。”
　　“但凭您做主。”
　　康熙四年的一场选秀就这样落幕，出紫禁城时已是傍晚，晚霞将天空映的绯红，几只孤鸟飞过，“姐姐。”毓萱叫住正要上车的文媛，她已经感觉到文媛的失落，只是方才人多不好开口。
　　“恭喜妹妹，日后还请多多垂怜。”文媛没再多说，便走了。
　　毓萱站在原地，文媛的反应令她有些措手不及，莫非真如人所说姐姐是鳌拜的义女，自己抢了她的后位？可记忆中文媛不是一个在乎的地位与富贵的人，莫非还有许多她不知道的事？
　　(二)
　　皇帝大婚早已成了街头巷尾热议的话题，九月初七，天蒙蒙亮，祭告天地、太庙、社稷的队伍分三路从紫禁城出发了，人数之多，气势浩荡，引得百姓频频侧目。
　　与此同时，另一支队伍向着兴华寺胡同走去，比之纳彩的队伍更加浩大，装载金银珠宝的马车数都数不过来，等到礼成时早已是骄阳似火。
　　绛雪轩内玄烨正和福全下棋正下到兴头处，就听梁九功来报说曹寅回来了，只见曹寅满头大汗，神色慌张，玄烨也不让他行礼了，直接问道：“怎么了？”
　　曹寅一早便跟着祭祀太庙的队伍出发了，很顺利的到达了太庙，可就在准备敬香时，出了情况，主礼官把香才点燃，正准备祭拜时它就灭了，重复了四五次都是相同的情况，主礼官急的满头大汗，最后还是内务府的一个小太监拿了新香来，祭祀才得以进行下去。
　　太庙是供奉先祖的地方，历朝历代凡遇婚丧、登基、亲政、征战等国家大事时都需前来祭奠，如今在皇帝大婚前一天发生这样的事，不得不让人开始揣测，这是不是先祖的什么指示。
　　曹寅边说边看玄烨的神色，只见玄烨的神情越来越凝重，祭祀如此大的阵势，任何失误都难防悠悠之口。
　　“皇上。”福全叫他，可玄烨好像就没听到一般，闭着眼静静地坐在那儿，半晌，才开口：“梁九功，让巴喀去索尼府上一趟，就说朕容许皇后和家人话别。”
　　“奴才知道了。”梁九功领了命就朝内务府去了，巴喀是最近新上任的内务府总管。
　　“二哥，人还没进宫，就开始了。”玄烨脸上的凝重之色已经散去，重新投入到了棋局当中。
　　他的表情福全尽收眼底，“皇上，不打算处置那主礼官？”他这个弟弟越来越会掌控自己的脾气了。
　　“不急，皇玛嬷会有安排的。”他现在只是儿皇帝一个，再怎么动都是无济于事。
　　果然，黄昏时分，太皇太后的旨意就传了出来，负责祭祀的主礼官当众杖责五十，发配宁古塔，永不录用。
　　这么一来，对于皇帝大婚没人再敢有异议，谣言也随之散去，众人又投入到了喜庆当中，为明日皇后的到来做足了准备。
　　这边，毓萱送走了巴喀，心情却不怎么好，静初在一旁说道：“娘娘，这可是皇上的大恩呐。”依祖制，大婚前夜皇后需焚香祝祷直到天明，现下却能和家人话别，可见皇上很是喜欢皇后呢。
　　大恩？这样的大恩更多的是要让她安心，毓萱只觉心累，人还没进宫，事情就开始了，这次是断香，下次怕是想让她断命吧。
　　算算时间，出了这么档子事，玛法他们一定都还没回来。
　　“陪我出去走走吧。”临走前毓萱只想再绕着自小长大的宅院走一圈，路过玛嬷的宅院时毓萱进去磕了个头，祖孙二人泪多于话；路过阿玛门前时停顿了一下，犹豫再三还是没进去，这座院子留给她的只有陌生；还有三叔院中的秋千，四叔窗前翠竹，五叔喜爱的哈巴狗；花园的柳树、池塘、假山；以及厨房王大婶的香甜可口的绿豆粥......而这一切等到太阳升起时只能埋葬于记忆中。
　　“朕惟乾坤德合，式隆化育之功。内外治成，聿懋雍和之用。典礼于斯而备，教化所由以与。咨尔赫舍里氏乃内大臣噶布喇之女也。世德钟祥，崇动启秀。柔嘉成性，宜昭女教于六宫。贞静持躬，应正母仪于万国。兹仰承太皇太后懿命，以册宝立尔为皇后。其尚弘资孝养，克赞恭勤。茂本支奕叶之休，佐宗庙维馨之祀。钦哉。”
　　多么华丽的辞藻，尽是溢美之词。在担忧之余，毓萱对和皇上的见面还是有几分期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