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此星辰非昨夜 上》酉时当归

2、过往（2）

　　第二章过往（2）
　　四年之前的七月初七是新皇登基的日子，那日四辅臣拉着小皇帝的手在先帝灵前起誓，“定当尽心尽力，同心同德辅佐圣上，不存任何非分之想。”但身在高处，权力会让人着迷，并且随着时间正在逐步转化成某种可怕的力量。
　　从登基到现在已经两年了，当初的‘尽心尽力同心同德’就如流沙一般渐渐消逝，留下的只有支离破碎。这就是皇阿玛留给自己的人啊，玄烨站在窗前，回想着早朝发生的一切。
　　登基伊始因为年龄小，朝会时基本都是辅臣在说话，可随着在书房学到的东西越来越多，朝政之事玄烨也有了自己的见解，但鳌拜等人总是想方设法的阻拦，今日早朝，他说的话总共不超过三句，所有的事情均是鳌拜一手包办，似乎自己坐在那儿唯一的作用就是听群臣山呼万岁，大臣们有事从不会上奏自己，第一反应都是找鳌大人，玄烨越想越生气，正想发作，就听梁九功的声音传来，“皇上，太皇太后（为了行文方便，后文有些地方就称孝庄了）来看您了。”
　　梁九功是乾清宫的总管太监，看着玄烨长大，可以说是皇上的半个亲人。下了朝，皇上一句话未说，就一直站在那里，也不让人传膳或是上茶，就这么站着，那股气势让人心里打鼓。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就感觉到皇上似乎和以前不太一样了，特别是这段时间，性子越来越难以捉摸。
　　玄烨听到禀报，走过来向孝庄请了安。
　　“皇帝，怎么了？”在来的路上孝庄就听宫人说了个大概。
　　可玄烨到底是少年了，硬生生地扯了个笑容，“玛嬷不必担心。”
　　孝庄拍拍他的肩膀，“你要不想说就听哀家说一句，能忍常人之不能忍方能做人上人。”
　　鳌拜日渐嚣张，大有独揽大权之势，这些她都知道，但在没找到合适的方法之前，‘忍’才是唯一的出路。
　　玄烨是由孝庄一手带大的，自是明白她的用心，点了点头，孝庄看他的眉头有了些许舒展，又开口道：“今日是上元节，许你带上曹寅出宫走走，不过要在下钥之前回来。”
　　听到‘出宫’二字，玄烨暗淡的眼神有了些明亮，“孙儿知道了。”
　　上元节，又称元宵节，每年的这一天是京城最热闹的日子，平日里养在深闺的姑娘们也能出门走走，感受喜庆。
　　玄烨出宫的时候，街上的灯已经点亮了，大红的灯笼将月夜照的格外璀璨，各式各样的叫卖声不绝于耳，今夜的京城就是不夜城。
　　“主子，咱们这是去哪儿呀？”曹寅一边驾车一边问，车后还跟了几个骑马的随从，曹寅是玄烨的伴读，他的母亲是玄烨的奶娘。
　　“先走着吧。”
　　走着走着马车忽然停了下来，“主子，前面人多，车过不去，不如下来走走吧。”上元节这种热闹的时候出宫，辛苦的莫过于他们这些跟班。
　　曹寅的话音刚落，玄烨便手握折扇掀帘下了车，果然，前方被围得水泄不通，二人好奇便也上前，只见几个架子围成了一块场地，每个架子上都挂着好些灯笼，里面不是烛火，而是挂着一张纸，灯笼有大有小，“原来是在猜灯谜呀”，曹寅恍然大悟，“难怪有这么多人”，随即拉了拉身旁的人问道：“不知今年猜灯谜有些什么奖励？”
　　身旁的老伯指了指旁边说道：“喏，有好多呢，小到女孩子家喜欢的簪子首饰，大到白银十两。”
　　“我还听说呀，”一旁的人也跟着搭话，“今日的猜谜大会也是为秦小姐的选婿大会。”
　　玄烨听了不免好笑，“猜个谜就把女儿嫁出去了？”
　　听他这么说，刚才的老伯接着道：“听人说，这是秦家故意的，秦家以草药生意出名，秦家小姐十有五岁，自幼和草药就有着不解之缘，每种药的药性和药理都了熟于心，经秦小姐过手的草药绝不会出半点差错。”
　　京城，秦府
　　正堂内秦家父女争执不休，“清儿，鳌拜权大势大，还希望你能理解。”言辞恳切。
　　女子并不为之所动，“父亲，索大人还是当朝首辅，您就不惧怕吗？”
　　秦老爷似是猜到她会这么问，回答道：“这索尼已是要入土之人了，如何与鳌拜相比。”说来也倒霉，他秦家的女儿竟然被索府的公子和鳌拜的儿子同时看上，两相比较，那鳌大人实在不是他惹得起的，弄不好辛辛苦苦的家业都要化为乌有了。
　　女子轻笑，“原来父亲心里什么都比女儿重要。”她秦穆清的确被两位贵公子同时看上，可对索家的长泰她是真心喜欢，至于鳌拜家的多罗，对她，不过是想占有而已。
　　秦老爷知道自家女儿是铁了心要跟长泰，生怕再逼下去发生什么过激的事，只好让步，“好好好，爹答应你，今日这猜谜大会只要那长泰赢过多罗，你和他的婚事爹不再反对。”
　　穆清并没有想象中的高兴，冷冰冰地回道：“希望您说到做到。”说完便带着丫鬟离开了，走到内院时，看了看四周无人，才又开口道：“阿楚，都准备好了吗？”她的父亲是商人，无商不奸，她若信了父亲的话就白在秦家活这十五年了。
　　名叫阿楚的女子拍拍自家小姐的手，说道：“您放心吧，今日只要长泰公子出现，一切就都不会有问题。”她家小姐决不能嫁给已经有三房妻妾的多罗。
　　听阿楚这么说，穆清一直烦乱的心也渐渐平静下来，一切就在今日做个了结，若一会儿长泰不出现，那么明年的今日就是她秦穆清的忌日。回屋换了身衣服，便随秦老爷坐车到了猜谜处，那儿早已挤满了看热闹的人，下车时穆清摸了摸袖中的短刀，扫了一眼人群，眼神有些失望，“清儿，你就到后面等着。”秦老爷示意丫头把她扶到屏风后。
　　猜谜处对面的茶楼二楼，阿碧急匆匆地把一封信递给毓萱，一边说道：“小姐，送信的人说，杭州连日大雨，少爷怕是赶不回来了。”
　　毓萱一副公子哥的打扮，大致浏览了一遍信的内容后，‘唰’打开了手中的金陵折扇，说道：“那只好我这个假少爷去了。”
　　云溪，阿碧急忙跟上她家的‘少爷’，其实只要不细看，她三人真有少爷和小厮的味道，只是身形有些瘦小。
　　那边秦老爷已经来到了台上，向围观的人问了问礼，满脸笑容，“秦某无才，家有小女，今日决意用猜谜招一夫婿。”话才落下，人群又开始议论，示意下人把谜面拿出来，长卷展开，丫头读出了第一个谜面：‘踏花归来蝶绕膝’。
　　秦老爷本是满脸笑容，听到谜面后楞了一下。
　　坐在后面的穆清很是赞赏的看了看阿楚，可外面除了窸窸窣窣的声响，根本无人作答。
　　“小姐......”阿楚有些着急。
　　“别急。”穆清反倒很镇静。
　　忽然一个玩世不恭的声音响起，“半夏！”
　　“呵。”站在人群之中的玄烨一声轻笑，何为风马牛不相及，这便是了。
　　“主子，怎么了。”曹寅听玄烨笑的轻蔑，不禁问道。
　　“答非所问。”
　　曹寅对谜语并不擅长，刚才的声音又响起了，“秦老爷，对吗？”依旧玩世不恭，可言语之中带了几分威胁。
　　秦老爷拱手，正想说对，才张口，一个声音插了进来，“不对。”毓萱从另一边走了过来，人群自动让了条道，走到前面朝秦老爷躬了躬身，脸上全是自信之色。
　　“哪里冒出来的臭小子，敢来和爷我比？”
　　“都说鳌大人的儿子多罗有勇无谋，今日一见果不其然。”毓萱不急不慢地说道。
　　多罗被她说的一时半会儿找不到话来反击，毓萱无视他继续说道：“秦老爷，这谜底应该是香附，对吗。”
　　怎么会不对呢，秦老爷暗想，今日的谜面都是用来教初学者用的俗语，踏花归来蝶绕膝——香附，完全正确，只能尴尬地说道：“公子好才华。”
　　后面的穆清和阿楚此时全是一副看戏的表情，“没想到毓萱小姐的男装也那么帅气。”阿楚无比羡慕，她们的计划中有一部分就是如果长泰赶不及那就由毓萱先来冒名顶替。
　　秦老爷有些着急，让人把第二道谜面拿了出来，‘人间四月芳菲尽’。
　　这一次多罗脱口而出，“百合。”一脸张狂之色。
　　“鳌拜有这么个儿子倒是我的福气。”玄烨嘲弄到，看着多罗如跳梁小丑般，他的心情大好。
　　看玄烨高兴，曹寅似乎想到了什么，“可主子，您不知道京城百姓很是怕这位公子。”
　　“哦？”玄烨示意他说下去，“这多罗最喜欢长的漂亮的姑娘，一旦看上了就一定会想办法弄回去。”看见多罗出现，曹寅还纳闷这位公子哥何时有了这份才情，猜谜？敢情是看上了秦家小姐。
　　曹寅不知自己的一番话让玄烨对鳌拜的厌恶又上升了一个档次。
　　毓萱好不容易忍住了笑，说道：“多罗少爷，鳌大人没为你请过师傅吗？”
　　“你是哪家的臭小子，敢来这儿捣乱？”多罗本就暴躁，被毓萱这么一激，早就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今日谜面的答案三日前秦老爷就告诉了他，他早就背的滚瓜烂熟，要不是看秦穆清长的实在是漂亮，他才不会这么磨叽，早就让人踏平秦家把秦穆清抢来了。
　　“我自然是秦小姐的爱慕者。”毓萱不想和他多费口舌，接着说出了谜底，“我猜是春不见。”
　　“秦老爷，到底谁对，嗯？”多罗把目光转向他，那秦老爷的内衫早就湿透了，这突然出现的小少爷到底是谁呀，敢和鳌拜家的斗还真是不要命。
　　“秦老爷，商人重诚信，您可想好了，家大业大，这秦记药铺还开不开了？”毓萱说的云淡风轻，一只手背负身后，一只手摇着折扇，悠然自得。
　　有意思，玄烨站在后面，瞧得一清二楚，今日出宫真是看了出好戏。
　　咽了咽口水，或许是出于爱女心切，秦老爷大着胆子宣布，“这位小公子的答案是对的。”
　　“我告诉你，秦德，今日无论这个小子答得对或错，你家女儿我要定了！”多罗也不想再猜下去了，这风雅之事就轮不上他，反正他家权大势大，皇上都管不了，更何况这些小老百姓。
　　“素闻鳌大人在朝堂之上雷厉风行，没想到多罗公子也是这般，真是父子相承啊。”毓萱无畏他的威胁，“我也告诉你，这秦小姐我还非娶不可了。”
　　秦德看着他二人，这少年敢和多罗对着干估计也不是省油的灯，他该怎么办。就在秦老爷焦头烂额之际，曹寅被猛的推到了前面，毓萱和多罗停止了争吵，看着他，“咳咳。”曹寅有些郁闷，他不仅跑腿还要来解决这种事，真是可怜，可怜呐。
　　“是你？”多罗看见他，眼里全是震惊。
　　“呵呵，多罗兄，咱们借一步说话。”曹寅拉着他去了街面的拐角处，“我说你呀，好歹得顾忌下鳌大人的面子吧，和人当街抢个姑娘，是你这样的公子哥该干的吗？”曹寅在宫里是出了名的人缘好，和几个世家的公子也是称兄道弟。
　　多罗被他一通数落，想了会儿才说道：“你不知道，那秦小姐是真漂亮。”他只在秦记药铺见过一面，可就是那一面让他朝思暮想。
　　“京城里漂亮的姑娘多了去了，你当心鳌大人罚你。”鳌拜对多罗的头疼度那是众所周知，真把他惹急了，鳌拜也是六亲不认的主。
　　想到自己阿玛的惩罚多罗不禁冒冷汗，比起姑娘，命更重要，没了命，哪还有姑娘。
　　再回到猜谜处，多罗嚣张的气焰收敛了几分，“不是还有最后一个谜面吗，快说吧。”
　　“好好好。”秦德示意下人赶快把谜面打开，‘一株空心树’。
　　毓萱并未做过多思考，张口说道：“木通。”
　　秦德看多罗也没了为难之意，便说道：“想来小女生来就和公子有缘，秦某人愿结这门亲事。”
　　“秦老爷果然诚信，下月初十我家自会到府上迎亲。”说罢就要转身离去，却被多罗叫住，“爷我今日不与你计较，是爷我大度，不过要想离开就留下姓名，否则我这就让人把你抓起来！”这口气，他多罗咽不下。
　　毓萱本不想暴露身份，毕竟这样大张旗鼓不是玛法的作风，可她实在是讨厌多罗的样子，就凑到多罗耳边说道：“朝中有四辅臣，可首辅只有一个。”
　　首辅？多罗上下打量了她几分，半晌才开口：“你......是索尼家的？”
　　“是又如何？”
　　多罗脸上半是震惊半是不甘，“我不管你是索尼家的谁，回去告诉那死老头，你们赫舍里家想要后位是根本不可能的，我阿玛说过后位定是我那义妹的，今日你让我不好过，来日就是你赫舍里家哭的时候。”
　　“你......”阿碧忍不住了，早就听说鳌拜家的人嚣张，今日真是长见识了，毓萱拉住她，对着他莞尔一笑，“多谢提醒。”
　　说罢，再次朝秦德拱了拱手，“下月初十见。”
　　穆清看完了整出戏，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阿楚似乎比她还要高兴，“小姐，毓萱小姐那气势真是厉害。”
　　这边，玄烨已经上了车，曹寅驾着车和他聊着刚才的事，“主子，索尼大人的儿子和孙子我都见过，今天这位我是真没印象。”索家上至索尼下至长泰他都打过照面，今天这小子，是谁呢？
　　玄烨坐在车里不禁好笑，“榆木脑袋，索尼就没女儿孙女？”
　　“您是说那是个女的？”曹寅不信，若是女的那也太会伪装了，嗯.....不过那小子身形倒是小了些。
　　玄烨没再理他，脑海中却响起了多罗咆哮的话‘我阿玛说过后位定是我那义妹的’，又是鳌拜说过，他的婚姻为什么要有一个奴才来决定，不行，绝对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