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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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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得没错,我国情况特殊,本是极恶之地,唯一的优势就是地处延国、焦国、车迟国、天阙国四国之间,而东西两面被群山所隔,北方延、焦两国少盐、缺茶,南方车迟、天阙两国擅酿酒、制茶,盐井多,产业成熟,却唯独无矿,煤、铁等都需延、焦两国供应。要想贸易往来,就必须通过我国。我国土壤有毒,外来者易受感染,生浓疮、染肺疾。他国不敢贸然进攻,才让此地免受战火侵扰。然而夹缝生存也面临诸多困难,为了不让四国断了我们的粮食供给,数任统领每年都会给他们进贡,这使得税赋奇高,大多数人做生意,只能勉强饱腹。我们,更像是廉价的搬运工。”陈以真是胆大包天,在这种情形下,他竟然又站了出来。
我懊恼地看着他,又转而去观察林风阑的神情,看他面色如常,暂时放下心来,问了一个自己迫切想知道的问题:“那是什么打破了这种平衡?你继位之后断了进贡?”
林风阑说:“不,那是因为,有传言说延国有人知道改变我国土壤毒性的方法。这也就意味着,不需要再留着我国这些适应了毒土的搬运人了,只要我们灭国,他们就有办法安全踏过这片土地。限制农产品出口我国,成了他们心照不宣的共识。”
我问:“传言是真的吗?”
他说:“就算是真的,他们也得不到那样东西。”
陈以再次出声:“难怪你会直捣延国首都,无论如何,速度必须要快。”
“你说错了,我率兵先去了焦国。”林风阑冲他一笑,回手将我的轮椅推远,跟我说,“有空再跟你详谈,现在我先来处理他的事情。”
他转身,曲膝,给了陈以的肚腹一击,然后揪住他的衣领,把他拖到了外面,不发一言就将他扔在房外待命的侍卫脚下。
侍卫拔剑,又犹豫着看向他,等他发话。
“先关进大牢。”
我急忙追出去,拦住他:“统领,陈以有功,不可如此对待。”
“押下去。”他转身就走。
不知为何,陈以并未反抗,他神情凝重,被押走时甚至向林风阑微微颔首。
我寸步不离,跟在林风阑后面:“你以为我是在关心他吗?你忘了上辈子你做了那些事之后,这辈子我替你受的惩罚有多重?命运环环相扣,死后仍有报应。如果下辈子,你像我这样什么都不记得了,他却记得,来报复你……”
“我不会不记得。我前世作恶多端,罪行累累,讽刺的是,死后灵魂等级反而升到了A级,拥有了所有选择的权利。”他突然想起了什么,脸色变得更难看,问我,“你现在是什么级别?”
“灵魂是有级别的?”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
“难道是杀的人越多级别越高吗?”他握住我的手腕,“不管怎样,试试这个方法。”
“你不会要带我去杀人吧?”我后退,“怎么可能?上上辈子,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小职员,从没有杀过生,最后级别还是C级啊!”
“你记得?”
“……”我不记得,我明明就什么也想不起来,我再度后退,直到退无可退,撞上花丛。林风阑注视着我,视线慢慢下移,停留在我的腿上。
我才发现自己又从轮椅上站了起来,毫无察觉地走了一段路:“你是不是觉得,我从头到尾都在骗你?骗你说腿废了,骗你说自己没有以前的记忆,才好打消你的怀疑和顾虑。接近你,其实另有目的。”
“我没有这样想。那是你的腿,你想站着便站着,想坐就坐,没关系的。同样,那是你的记忆,有或没有,都是你的自由。”他说,“小心点,别退了,花茎上有刺。”
“你是个怪人,无论想法还是行为都很怪。可我大概连你这一点,也很喜欢。”
他微笑,轻声说:“是吗……”
日月光华,弘于一人。
我目送着他走出了这里,又立着不动,希望天快点亮,好有机会去找他。他所走的每一步,都是与我心脏告别后的远行。他这次回来,风尘仆仆,罕见地执意要进我的房间,原本是想跟我说什么呢?
一夜无眠,天色将亮不亮,雾浓,我披衣起来,站在桌前为自己倒了杯凉水。服侍我的婢女端着盆进来,惊呼一声:“副统领,你……天呐,恭喜。看来你的腿已经好了,我马上去通知统领。不,我晚点儿再去,现在先来服侍您洗漱更衣吧。听说统领昨夜回宫了,浑身是伤,换药之后好一阵才歇息呢,现在估计还没起。”
“身上有伤?”我把水杯放下,直接冲了出去。太久没走路了,走起来每一步都绵软无力,胀麻酸痛。昨晚或许是精神过度集中在其他事上,又或许是只走了几步,也不算快。现在这种快走,实在是超出身体负荷。
宫殿与宫殿之间,到底为什么要隔得这么远?
正殿门前,新的侍卫长望向我的腿,又迅速低头,跟我禀报情况:“副统领,统领半个时辰前就去了关押陈以的大牢,现在不在殿内。”
“帮我准备轿子,马上。”
“是。”
大牢外,我示意所有人噤声,等在外面不准进去,别惊动统领,而后一个人走了进去,在拐角处停了下来,伸头,小心翼翼地望着里面的情况。
林风阑站在过道上,望着牢里的陈以,并没有开口说话。
没有审问,没有施刑,注视的地方也没动过,不知道聚焦在哪一处。这样的无声对峙时间太长了,长得让我怀疑其存在的必要性。林风阑来这儿见他,到底是想做什么?
林风阑一直这样望着他,很像他以前来狱中看我的感觉。我有点儿……
“你喜欢他吗?”林风阑的声音突然响起,惊得我肩膀耸起,又缓缓地,呼出长气。
陈以说:“我对副统领没有半点觊觎之心。”
“他说过喜欢你吗?”
“他只和我商讨国事,不会谈及其他。”
“他和你商讨国事,深夜与你挑灯长谈都属正常,我进来时,你躲什么?”林风阑伸出右手,握住铁栏,俯身下去跟他说,“躲在梁上的君子见人来了,跳下来和人高谈阔论,又是何意?”
陈以不语。
他继续说:“我问你喜不喜欢他,他指的是谁,你怎么不问便答?”
“统领!”陈以站了起来,林风阑的目光上移,定住,听对方讲,“那是因为我已察觉,你与副统领关系过密。大战告捷,您不与将士一同归国,深夜独自赶回,就为见他。国家城池您通通拱手相让,恐怕战前您扮演昏君直冲战场,不管后事,留他善后赢得民心,只是在为他登上统领之位铺路吧?”
“我与他是至亲之人,何谈关系过密?怎么密切,都不为过。”
“有些事情,做了便是乱了伦理纲常。”
对话声戛然而止。林风阑暴怒,一脚踢过去,陈以倒地。他继续,一脚一脚地送出去,脚脚踢在铁栏上,右手握拳,也直直地捶上去,震得铁栏都一阵晃动。
我看得胆战心惊,惊诧之后,马上跑了过去,挡在了铁栏之前。他双眼通红,嘴唇微张,手上见了血。
我偏过脸,对牢内说:“陈以,你好大的胆子!□□这种罪名都敢往统领身上安,试问你所说的这些,到底哪里有出格之处?任谁来听都不过只是兄友弟恭而已。此等污言秽语,是大不敬。”
没等我说完,林风阑就径直往外走了。我伸出手去抓他,落了空。
他竟然不将陈以立刻处死,这不是他的一贯作风。反常是某些事情濒临崩溃的前兆,我担心它发生,担心得快死了。
林风阑出去后便骑上了马,马飞如箭,我在后面怎么也赶不上他。等我找到他时,他已复归平静,正执笔写字。我走近,发现他右手不知道又撞了哪儿,撞了多少下,反正已经血肉模糊,隐约见骨。他落笔仍然很稳,字苍劲有力。
“来人,宣太医。”
“不用。”他蘸墨,换纸,继续写。
“宣太医给我瞧瞧,我心口闷痛。”
林风阑的手一顿,抬头看了我一眼,说:“那回寝宫休息吧,直接让太医到你那儿去。”
“林风阑!”
“备轿,送副统领回去。”
我不肯走,他把笔抛下去,出了门。他身边的侍卫把我拦着,一直送我到轿上。
我现在,也想把陈以杀了。他为什么要说那种话?他不想活了吗?统领这个国家的不是昏庸之人,他该为此感到高兴不是吗?至于昨晚的事,编造一个理由搪塞过去也比揭林风阑的伤疤要好。
等等,这不是他的伤疤啊,这是我的,我单向地迷恋他,解决了我,也就解决了这个问题。
“副统领,您……您随我去看看,统领他情况不太好。”一个婢女闯进来,畏畏缩缩地跪下,害怕地看了一眼变相把我软禁于此的侍卫,然后欲言又止地看着我。
我站起来,跨出房门,看了那个侍卫一眼,他终究没敢再来拦我。
林风阑躺在浅池中,胸前、腿上、手周围的水都泛着淡淡的血色。池边放了十几坛酒,他正抬起一坛,往口中倒。
我提起一坛酒,往池水中倒。
他嘶地一声叫出来,低头喘气。
我说:“不出来,我就往你身上倒了。”
他回头一瞥,手撑在池边,坐了上来。也不知道他喝了多少,反正看模样已经有几分醉了。
我在他耳边轻声说:“我真的不明白,对你而言,所谓道德、良知到底算什么呢?你根本就不在意它们,也从来不被它们所缚。为什么偏偏那个词,能扎痛你?不过,以后不会了,我不会再对你做什么。”
“是吗?”他后仰,又倒酒入口,然后轻轻地笑了出来,“你也知道怕了?”
“发乎情,止乎礼。”我把他手中的酒夺下,“能守着你就可以了,其他的我不会妄想。你不需要为此痛苦,因为你不是这样的人,你也没有做过这样的事。”
“我做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