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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   自那日不欢而散,一别数月,他已直驱延国边境。重要物资先供军需,城内饿殍遍野,青壮力一律充军,只留下妇孺老幼与身有恶疾之人。

      生计难维,听闻已有人将自己变卖给他国商人,换取粮食供家人活命。我下令开仓放粮,以期暂稳民心,缓燃眉之急。却听探子说此事转为地下交易后,更为隐秘而猖狂,罔顾法律。人口贩卖的最终流向,多是供人虐杀。

      我挥毫下令:“清查人口户簿,一一对应,家中缺人者,汇总上报。全城戒严,除特殊情况,不准进出。发布悬赏令,提供贩卖人口信息者,赏银十两,协助官兵将人抓获者,赏银百两。”

      户部和兵部尚书上前领旨。

      “目前城中多为老弱妇孺,我们又与他国交战,时局动荡,恐外出贸易险象环生,但工商一业不能停废,织造等还能继续生产的,暂收为官营,具体运作,还望诸位群策群力,直言切谏。”

      座下一阵无言,我轻叹,挥手,遣人都下去。

      官营本是美差,却无人敢领。

      一向心思缜密的林风阑,并没有对国内诸事提前部署,权利移交到我的手上,我连服众都做不到。

      我几乎快认为,林风阑想放弃这个国家了,放弃连同我在内的十几万生命,将最有希望、有力量的人都带出去,建立新的国家。这也就不难解释,为什么他还带出去不少女人。

      我驱车,前往泉渊。那里地势偏远,经济滞后,是人口贩卖最猖獗的地方。路口,二楼栏杆处,有人不着一缕,俯身,手撑栏杆,往下望。

      她很美,神情忧郁,眼睛无神。突然,她注意到了我的目光,微笑着说:“我很便宜,你要吗?”

      她的身旁,摆着一盆花,鲜红色、花量巨大,让人看了心堵。

      我问:“官府没放粮?”

      “我有家人生病了。”

      我拨开车帘,跟人说:“下车。”

      不出所料,屋内床榻上躺着的,是陈以。但上次来见时,他的居所还要再往前面走些。这让人摸不准,他和这个姑娘到底是什么关系。屋内摆设极少,却也干净。窗台上摆着大大小小的破盆,蓝色花朵开成一片,我摘下一朵,揉进手心,想起了以前曾在饥饿时用它果腹,这种花的根茎是苦的。

      “恕鄙人有疾,不能下床恭迎副统领。”他一只手撑在床榻上,费力地往我的方向望。

      “上次见你,还无病无疾。”

      “病来如山倒。”

      “我找人来给你医治。”我转动轮椅,想往外走。

      “周游。”他突然直呼我的姓名,又在床上给我跪下,“你我约定,会再见面。再见时,你给我带花,这一点,你没有做到。”

      “下次可好?”

      “我想,今日就是最佳时机。”他头伏下去,发丝散落,遮脸,神情不可见,“我接下来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死罪,不求活过今日。但求死前,你能兑现诺言。”

      “好。”

      “鄙人认为,林风阑不是明君。他即位之时,允诺三事,一是改善被污染的国土,让耕种成为可能;二是整治欺行霸市的商贾,让贸易更加自由;三是废除残虐的刑罚,不再如以往诸多统领那样,以凌虐取乐。但这都是谎言,自继位以来,未见半点改善土壤的举措,他密见奸商,助长气焰,让剥削如同扒皮见骨,富人更富,穷人更穷。现在想来,是为了获取富商的物质支持,去征战。宫中盛行的杀人表演虽然不复存在,但他赌上两万人的性命,就为满足他的野心。对延国开战,师出无名,已是下作,急功近利的背后,是整个国家的弹尽粮绝。副统领,你有悲天悯人之心,开仓放粮,而这粮,又能放到几时呢?”说到激动处,他抬头直视我,脸涨得通红。

      这些,我确实不知。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我同样麻木不仁,并且,始终站在他那边。

      天地万物,与我何干。就连我留下收拾这残局,极力想让这个国家不至于土崩瓦解,都是为了他。

      我对他说:“起来吧,穿衣,我带你看花。”

      灵九山,正是关押我的那座山,平时有重兵把守,开战前后,抽走了许多人,如今只有十余人看守。山太大,近来总有人能偷溜进这里,寻些野物。

      他望着这遍野的花,对我说:“整个国家,只有这里的土可以长出植物,就连您所居住的宫殿花园,都是从这里挖土过去的。我一直在想这是为什么,是不是哪种植物具有净化功能,改变了土壤成分?这些年来,我也试验了百余种植物,编纂成书,但还未寻得此物,我想将此书交与您,希望您能找人继承我这项事业,继续寻找能改善土壤的办法。”

      我没有接过这本书,静坐思考。

      “陈以,你在百姓中有声望吗?”

      “我为一些事情尽过绵薄之力,认识的人不在少数。”

      “好,我把官营之事交与你。”我不紧不慢地,将计划都告予他。

      “好,我明白了。”他静静听完,又向我跪下,“鄙人将为统领鞠躬尽瘁。”

      他叫我统领,把副字去掉,其心昭然若揭。

      虽然生了重病,但他高谈阔论的时候,精神却十分高昂。大概年轻的生命,都该是他这副样子。我像还未长大就已经萎掉的草,从灵魂深处发出阵阵恶臭。

      他说,最大的政治骗局,就是统领者的伪善。

      而我本身的所作所为,对他而言何尝不是欺骗?我可没有告诉他,我的全部心思都在林风阑身上,并不是他所以为的宅心仁厚的明君。而如果林风阑回来,他必死无疑。

      主城的情况还算不错,其他城池的景象,才是真的触目惊心。我随陈以走过几个,便不再外出。看着可怜,让我黑得不敢示人的心都抽痛。

      陈以旁敲侧击,让我派人刺杀林风阑,刺杀者加官晋爵,率剩余的士兵一起归国,剩下的仗,不打了。

      我允下,但不做。

      新炼造的护心镜随粮草一起送去,我附上一纸书信,只写下两个字:“待归。”

      两万人对十万人,他胜了。

      凯旋的那天,他策马,直进宫殿。我大喜过望地抬头,看着他下马,朝我走来,走近时,我看到他满脸血痂的样子,心慢慢地下沉。

      他捧过我的脸,粗鲁地吻过来,舌也与我的相触,令人想到攻城略地这个词。

      而后,他笑着后退:“三十二座城池,送给你十七岁的生日礼物。”

      我的诞辰是今天吗?我不知道。而如果是今天,那这也是他的生日。

      果不其然,他伸出手来,问我要礼物。我往四周看,着急地寻找,并沮丧地发现,这里没有一物是不属于他的。

      “早知道你没有准备,我自取了,你不会怪我吧?”他再抬手,将一个人头放在了桌上,那是陈以的头。

      我从梦中惊醒,连忙下地穿鞋,跑了几步,快到门口时,我慢慢地低头,朝脚上望去。

      林风阑为了医治我的腿,找了很多大夫,吃药、接骨,穷尽一切方法,都没能让我站起来。有一个大夫被拖下去的时候,指着我的腿大喊:“假的,是他装的,我分明已经给他治好了。”

      我眉头紧皱,试着再踏出一步,腿又软下去,身体撞到了门上。外面的人听到响动,闯了进来,为我搬来轮椅。

      我说:“宣陈以进来。”

      夜正深,林风阑率军队回来,也不可能日夜兼程。从战胜的消息传来到今日,已经半月有余,估摸着该到了。我早就劝过陈以,让他带着我赏赐的东西逃到邻国,我会找专人护送他。

      他不走,说自己行的正做的端,为国家立下功劳,林风阑没有借口处置他。能够加在他身上的,只有谋逆之罪,他支持我登上统领之位,理所应当地觉得我和他是同一阵营,此事不会被泄漏。可是他在前世,就和林风阑是死对头,林风阑上辈子将他分尸,这辈子也不会饶过他的。

      起码,由于我和他见了面,他会被林风阑挖去双眼。

      怎么办?要把一切对他和盘托出吗?

      我和林风阑才是同一阵营这一事实,会彻底灭掉他心中的火。他看错了人,他的事业,建筑在谎言之上。

      陈以进来时,小心地关上门,声音很轻地跟我说:“参见统领。”

      我还没来得及让他起来,就听见一阵马蹄声。皇宫之内,谁敢骑马进来?我打开门,想让陈以快点走,正看见林风阑翻身下马,朝我走来。

      不像是在梦中满脸血污的样子,他的脸干干净净,看上去没有受伤。

      他在不远处,抛给我一个东西,我打开来看,是一个玉玺。

      “喜欢吗?延国送给你了,是个漂亮的地方,我没让战火烧毁它太多。再等一段时日,这个国家也送给你。”他推门,想进来。

      我把住门,跟他说:“太晚了,为什么现在回来?”

      “离家十几公里远而已,我为什么要等。带回来的战利品太多了,行军速度很慢。”

      “国内现在民不聊生,请统领谨慎考虑如何封赏,又如何安置难民。”

      “当然,此事明日商议也可,你先让我进来。”

      “你应该很累了,先回寝宫休息吧……”

      他重重地推了一下门,大步跨了进去:“我倒要看看,你在里面藏了什么人。”

      陈以原先跪着的地方,空空荡荡,不知道他躲到了哪儿。

      “没有脂粉香气,是个男人?”他环顾四周,但又没有动身去找,就站在那儿,问我。

      “林风阑,我问你,你说以后也会将这个国家赠予我,可是这样一个糟糕的国家,有什么可要的呢?”我大起胆子,问他,“土不生物,奸商攀附权贵,欺行霸市,战争让人失去亲人,整个国家失去信仰,溃成散沙。”

      “土壤这个事情,我知道解决办法,但代价太大,我不会去做。既然这里环境恶劣,我就为你开疆扩土,也可让其他的人可以到更富饶的地方生存。行事恶劣的几个商户大家,早已为支援这场战事被掏空,而他们也不会得到我所允诺的更大的权利。这次战事,伤亡并不惨重,以少数人的牺牲去换取大多数人的安宁,我认为是值得的。你可知道,我国资源匮乏到极致,金属矿物、盐、茶叶这些最赚钱的货物,统统都没有,大多数人所做的生意,不过是从一地转卖到另一地,赚取差价。而周边邻国已有将我国铲除,直接进行贸易往来的打算。举国上下所存储的粮食,连两年都撑不过,他们紧缩对我国的粮食出口,不出一兵一卒,就可以让我们灭国。”林风阑说,“这是我准备送给你的国家,他们想动,就是找死。”

      “……”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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