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六章：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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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复仇。」句尾落下，回应他的却是一片空寂。
望着手中剑鞘，卖药郎叹了口气，「……果然，难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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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孩子生来就有一双漂亮的蓝色眼睛，且乖巧得不可思议，有别于其他幼儿以哭闹讨要关切，女孩只会静静地用水灵的大眼儿望着父母，并在得到关注时回以春风般的笑靥。
妇人和丈夫皆疼爱极了女儿，舍不得她受风吹日晒，深怕遭人惦记，便娇气地养在屋子里。
然而草秆掩盖不了玉珠的光辉，夫妇俩迎来了从京城远道而来的轿子，珍宝需要同样华丽的锦盒收藏──那是最初，也是最后的离别。
依依不舍地送走女儿后，妇人总是望着京城的方向，嘴里叨念着女儿的名。
──好想念、好想念……
路经旁人家中，看见被母亲抱在怀里的襁褓，妇人眼里的思念从幼苗化作参天大树。
──现在在做什么呢？过得还好吗？会不会想念母亲呢？
目光追随在稻田间奔跑玩耍的孩童，看见其中一个孩子跌在地上，妇人赶紧上前。
──离开了父母，被欺负的话能找谁依靠呢？
来年丈夫因病去世，留下空荡荡的家，妇人在箱子里翻出幼童的衣物，抱在怀中。
──还……记得母亲的样子吗？
一片漆黑的羽毛飘进屋内。
『对了，村长的话，应该会知道吧！』
接待过京城贵客的村长，理应会有那边的消息。
像是抓住了划过天际的流星，妇人抱着忐忑与雀跃来到村中最大的屋宅，不经意听见纸门一端的对话。
『这些钱是从哪来的？』
『还不是神社里的那位，哎呀发达了呀～』
『老公，你的意思是……？』
『能够侍奉贵人们，也是那些姑娘的福气。』
『那、那么姑娘们呢？』
『啊啊──山里不是有个洞窟吗，全丢在那了，放心吧，绝对不会被发现的，能被骗来的姑娘，家里人想必也不怎么聪明，不用担心。』
『这样啊……那就好、那就好，哎呀真是有福了～』
一抹人影在山间疾走，无视贴着符咒的山壁，栽进洞窟的妇人脚下一绊，跌入散发恶臭气味的土坑，妇人挣扎间抓到了什么，指尖顺着轮廓轻轻描绘，一颗冷汗滑落下颔，“哒”地一声滴在妇人手里的物体上。
习惯了黑暗的双眼陡然对上一张张凄厉的面容！
紧摀着双唇压下几欲冲破喉咙的尖叫，妇人先是后退数步，接着疯癫般地扑上去大肆翻找，粗布衣裳染上黏腻液体，徘徊身旁的虫蝇钻进耳穴，膝上和手上爬满白蛆，纵使如此，妇人依然没有放弃。
『つゆ……つゆ……』
满身血污的妇人闯进神社，发狂似地抱住正在进行早课的神主！
不曾对那些女孩上心的神主自然不知道妇人的女儿是哪一个，草草打发了她。
『不可原谅，绝对不可原谅！』
──说是为了孩子好，能够进京享福，也免得被埋没。
『我可爱的、可爱的孩子啊……』
──春去秋来，隔着广袤天际发散出去的思念，至始至终都未能传达。
『我的……つゆ……』
──好想……再抱抱妳，我的孩子……
最短的咒，缠绕了喜悦，缠绕了悲痛，最后被绝望侵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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樱禴睁开那双瑰丽的墨蓝瞳眸，仰躺在神社内的某一间和室，映入眼帘的面孔虽然在羽毛的覆盖下看不真切，却莫名和蔼得令她不由自主地红了眼眶。
粉瓣开阖数回，最终轻声开口：「……母…亲？」
つゆ（Tsu yu）──露──是她“身为樱禴”前的、几乎要被遗忘的名。
「……我过得很好。」
包裹着物怪的鸟羽散落开来，轻轻扫过樱禴鼻尖。
「虽然修行很严苛，但我都顺利完成了。」
朝樱禴伸出的手刻满了岁月的线条。
「对不起，我忘了母亲的模样，也忘了这座村子……」
大手放上樱禴的头顶，温柔地轻抚。
「我……我回来了，请抱一抱我吧，母亲。」
被紧拥入怀的樱禴闭上双眸，深埋于心的那抹温度，暖得让她流下泪来。
下一瞬，卖药郎的嗓音响起，「妳的理是，把被亵．玩的少女们和自己的女儿重迭了。」
“铮──”
樱禴蓦然回首，只见来者白发金身，黑眼红目，手持大剑的姿态庄严美丽──那是卖药郎，也不是卖药郎。
绚烂的金光迷醉了视野，迎面而来的神气洁净高贵，足以净化万般秽物。
「您、您是……」
樱禴注视他时，他也投以相同的凝望，狭长的眸子透过躯壳，捕捉到位于灵魂中央的气息，先前的疑惑于此刻获得解答。
同时，自他心底升起的是一股懊恼……以及淡淡的愧疚。
因为是那个“字”，也因为自己以这副“模样”看见了，此后他和她便无法形同陌路。
回过神时，白衣红绔的巫女在自己面前敞开双臂，将那个女人护在身后。
「信女祈求您，只要一夜就好、一夜就好……」娇丽的脸蛋上秀眉蹙起，墨蓝色的瞳眸盛满他的身影，「请让我和母亲，一夜相聚。」
樱禴知道这个要求踰矩了，但她愿意花任何代价换来这宝贵一夜，并非以巫女的身分，而是做为露、做为与母亲别离多年的普通少女。
──她不知道，我做了更加过分的事情。
在最初的对望中，这份因缘便悄然结下。
自枝枒飘落的粉瓣，落在他的掌心，洁净而又脆弱，柔软的花瓣拂过肌肤，即使是铁石心肠，也不由得心生怜惜。
那双秋水明眸映射出的凄婉眼神，正因毫无杂质的内在，更显得其情感之真挚，恍若要将他的存在悉数吞没。
──……罢了，反正退魔剑已然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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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独属于露和母亲的时间，分隔多年的陌生，在相连的血脉影响下逐一褪去。
露同母亲说着京城里的艳丽景色，讲到枯燥却充实的修练过程，说最多的则是自己在城里确实有吃好穿暖，因为天资比同龄人要高，单独接受训练所以没有被欺负过云云。
卖药郎从旁将一切收揽于眼底，包括少女在母亲面前露出的甜美笑容，不同于巫女身分时的撒娇样貌，依偎在母亲怀中的她，犹如芳华初绽，幽人的沁香萦绕鼻尖。
和少女对上目光后垂首，指尖抚上剑柄摩娑着上头的宝石，直到一缕幽香探上额角，抬眸望去，映入眼帘的并非少女露，而是巫女樱禴。
「您受伤了。」纤纤素指软若无骨，在卖药郎额际比划了下，接着掏出一方白帕，「不嫌弃的话，请用。」
想起羊肠小道上的对话，卖药郎敛下眼眸，如呢喃般道：「在世人眼中妳是个完美的巫女，以奉献为己任，眼里只有斩妖除魔造福人群。」
闻言樱禴庄重的表情透出一丝诧异，随后回答道：「因为我就是被这么养大的。」
「但是，这是真正的妳吗？像个没有感情的人偶，唯一被放进那空虚体内的只有巫女的信条。」他接过帕子，目光却一直放在眼前的人儿脸上，不远处的妇人似乎察觉什么，一根根鸟羽逐渐攀上肌肤。
樱禴收回手，「因为这是他们想要我变成的样子。」
「那么，妳的想法呢？」
师傅的背影掠过樱禴脑海。
由于巫女大多是市井出身的女性，地位不如阴阳师与神主，有些甚至被当成招摇撞骗的女子，起因在于佛教、儒教极力排斥巫觋，巫女的地位等同游女、甚至是乞丐。
因此自己能够接受“正统教育”，更被赋予难得的尊严与地位，是三生有幸的事情，必须心怀感激，以实际行动证明自己来报答他们。
这些年来樱禴学习的是尊师重道……以及乖顺服从──这是樱禴一直以来被灌输的道理。
从妖怪手中拯救人类，给予人们安全感，使他们展露笑颜并敬仰之──这是教育樱禴的师傅们不断告诫她的本分。
「必须……要是这样子的！如果不是这样，那么我究竟是什么呢？」
历经严苛的修行，被灌输“巫女天职”的樱禴一心恪守本分，被要求替他人着想，视奉献为已任。
『妳是个有才能的人，这份力量要为世人所用。』
在权．威面前忍辱吞声，无论多么希望师傅理解自己，亦或是休息片刻，她也不敢说出来，害怕那些教导她的人们生气。
『刻苦的训练造就坚定的意志，妳得化作磬石、变成流水，面对千般万华不动如山，时刻秉持纯净的心灵。』
从小便被周围的大人们洗．脑，成为一个没有自我的人，被强行压抑着，直到失去反抗的力量，也失去了反抗的心。
『妳是天生的巫女，净化污秽的器物。』
「妳是人类，不是套着巫女躯壳的木偶。」
在村人面前的她是樱禴，在母亲面前的她是露，而在他面前的她……
雪白宽袖下的纤手握起拳来，「人类……」
「拥有七情六欲，便终归凡人。」卖药郎继续道。
他本只想从旁观察，奈何已然入局──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第六章：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