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七章：神婚 ...
-
溢出粉瓣的血色刺痛了卖药郎的眼，火红的身影凭空出现在他微瞠的视野。
「本大爷可不允许这种事情，这么有趣的戏怎么能停呢！」
樱禴单薄的身子在张狂笑声中倒下，耳际响起姑获鸟婴儿哭泣般的叫声，「……结界，被破除了…………」
反噬造成的眩晕令樱禴无法思考，夹杂着斥喝的打斗声传进她的耳里，漫天飞羽占据了她的视线，因此她看不见酒吞童子出现后立马变身逃窜的姑获鸟，以及卖药郎持剑与酒吞童子对峙的身影。
犹如火焰凝结而成的妖物对着面前的男人瞇起眼，「哼嗯？你是什么东西？」
「让开！」金身这般吼道。
「这可不行，本大爷可是很期待那只鸟能做到什么地步吶！」强烈的妖气从酒吞童子脚下窜起，一头红发随之飘荡，就在酒吞童子袭向卖药郎时，一双纤细的手臂从后方抱住他，接着，盈满纯净灵气的结界将一人一妖包裹起来！
「大人！请您赶紧前去追击吧。」巫女哀戚的嗓音自结界内传出。
樱禴以沾了自身鲜血的符纸为媒，只为了禁锢一途，即便是酒吞童子这等大妖也无法在一时之间打破这个结界，就算杀死樱禴，结界也会维持至符纸里的灵力枯竭为止──是唯有樱禴方能构筑出的强力结界。
──这是我的错。
目送那抹金色身影的樱禴这般想着。
──如果我没有提出请求的话，就不会变成这样。
纵使保有对女儿的慈爱，身心已然化作物怪的妇人再也没有恢复的可能，基于那位的温柔与纵容，在梦幻般地剎那作为少女露，同母亲撒娇的时间结束了，从今以后，只有樱禴。
只剩樱禴。
长着利爪的手指扳开樱禴的手，并将她压在榻榻米上，「真是可怜呢，这么一朵娇嫩的花儿，如今落入妖怪手里。」
「这确实是会发生的事情。」面对用指尖轻刮自己脸庞的酒吞童子，樱禴神情恬淡，「我作为巫女，拥有拔除污秽，为世人带来太平的天职，因此被捣乱天下的妖物囚禁、杀害，是很自然的。」
酒吞童子望进那双墨蓝瞳眸，只见除了清澈见底的坚毅外别无它物，他不禁低声笑了起来，「被当作筹码不自知，还将剥夺妳珍贵之物的人们视为恩人……哼哼、哈哈哈！真想见证这份纯白染上浓墨的瞬间啊！！」
樱禴没有听懂酒吞童子这段参杂着恶意的话语，垄罩于山头的结界被破坏后，强撑着神识再度张开结界的她无比虚弱，加上缺乏攻击手段，她的下场显而易见。
但是酒吞童子并未如樱禴想象那般将她撕碎，而是对着空气说了一句：「喂、该出来了吧。」
几经挣扎后偷偷跟上山，躲在橱柜中窥见一切的青年连滚带爬地来到酒吞童子面前，在后者的威逼下泪涕满面地求饶，「我、我……我只是…想知道阿如……如…拜、拜托了……放过…过我吧……」
「嗯──可以啊，不过你为本大爷传些话。」酒吞童子的语气饶富趣味，目光放在大义凛然的巫女脸上，青年这时才像是发现被酒吞童子压在身下的樱禴，惊愕地瞪大眼睛。
酒吞童子手指一勾，青年便凑上前来，正当樱禴试图凝神探听酒吞童子的吩咐，左肩冷不防地传来一阵剧痛！
「啊──！」
抽出鲜血淋漓的利爪，酒吞童子舔去滚落指尖的血珠，「如果被本大爷发现你没有照做，知道下场了吧？」
被这番作态吓得屁滚尿流的青年用力点头。
「很好，那么先把这个东西撕掉。」酒吞童子指着樱禴抓在手心的符纸。
樱禴急忙道：「不行！」
见状酒吞童子发出一声鼻音，「哼！结界消失只是时间问题，你是要照我的话做，还是等到结界消失后本大爷找你算账？」
被酒吞童子的怪力压得死死地，无法反抗的樱禴只能眼睁睁看着符纸被撕毁──
＊＊＊＊＊
一辆用繁美布帛包裹的牛车停在大宅门口，车帘里的男子手持竹扇，用扇尖的流苏隐去嘴角的弧度。
在牛车旁点头哈腰的村长一双眼弯成月牙，朝帘幕后方的人影义正严词地说着：「大人放心，身为村长的我绝对会秉公办事！」
倏地，一阵窸窣的叶片摩擦声传来，一名狼狈的青年出现在一行人面前，见状村长赶紧吆喝着要他退下，却被车上的贵人制止。
「发生什么事了吗？」帘子里的身影问道。
「那、那那……那个…这……我、我……小的看到了……」在一股无形力量的影响下，青年流利地道出被安排的话语，而后又恢复唯唯诺诺的模样，「小、小的说的……都是真的！」
于是，青年听见牛车里的男人说了这么一句：「莫担心，我相信你。」男人接着朝一旁静候的村长开口：「我对你寄予厚望。」
「是，我必不负所托！」
＊＊＊＊＊
朱红的血珠滴落土壤，蜿蜒的血迹是脆弱生命于世间留下的嘶哑，在痛苦中勾勒坚毅的意志，犹似粉樱凋零，柔软的花瓣在空中划出最后的轻浅弧度。
酒吞童子临走前的笑容令樱禴一阵心悸，因此前者前脚甫一离开，她便立即挪动沉重的身躯朝村庄走去。
当樱禴走出森林，冲天的火光映照出她苍白的脸庞，摀着肩上伤口的指间不断漏出鲜血，「大家快逃！物怪和酒吞童子都……」
眼前村民们狰狞的面孔吞没了樱禴未完的话语，令她倏地周身一寒，被那几乎照亮黑夜的大片火把夺去所有温度，樱禴的指尖轻轻发颤。
「妖女，妳的伪装已经被看破了！」──不愧是巫女大人，该怎么说呢、就是觉得您充满灵气，您就是活菩萨。
「不敢置信！我们明明那么相信妳！」──真是多亏巫女大人，我家孩子的瘴气被去除后，整个人都活泼起来了！
「恶心！去死吧！」──巫女大人是最尊贵的大人！我们对您的到来无比欢喜。
往昔的尊崇被责难取而代之，一张张和蔼的面容如今溢满扭曲的恶意，樱禴的大脑一片空白，涉世甚浅的她无法推测发生了什么，同时对村民们转变态度的速度感到措手不及。
一股陌生的“什么”从樱禴的心底涌上，那个东西似乎掌控了她的身体，使樱禴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那究竟是什么呢？
樱禴想，然而发眩的脑袋掐断了她的思绪，「我……」
「还想狡辩吗？」率领众人的村长怒斥道，接着自人群里抓出一名青年，「向大家说出你看到的。」
樱禴愣愣地注视着青年，这次她总算听清了酒吞童子交代的话语。
「这个女人和人……就、就是那个卖药的！她和他……」起初只是源于对妖怪发出的要挟的恐惧，青年心里抱持着几分踌躇，深怕自己的嘴玷˙污了纯净之人，然而在那位大人的鼓舞和保证下，对樱禴完全改观的青年已无所顾忌，「他们在神社里苟˙且！」
将尊贵美丽的人拉下神坛，最简单的办法是什么呢？
青年所言一出，众人哗然，村长更是满脸忿忿地说：「若不是阴阳师大人，我们指不定继续被妖女欺瞒！」
阴阳师──比起巫女更具威信的存在──说出的话宛若谕令，让村民们将少女扯下神坛的行为变得理所当然，先前被恭敬以待的巫女成为人人棒杀的对象，犹如洁白的雀鸟被黑暗中的手一把擒获，扳开双翼、掀起羽毛，将刀锋抵上脆弱娇躯。
虚影重重的视野令樱禴无法思考，恍惚间，她注意到枝头上的纸鹤，当樱禴辨识出那是只式神的瞬间，一道陌生的嗓音透过式神传入她的耳里：「谨记，通灵者不能伤害普通人。」
正要反抗的指尖停止了动作，直到被数不清的大手紧抓着并按在地上，樱禴依然没有挣扎。
「我……」人们的身影近乎淹没了樱禴，在一片谩骂声中，她轻轻地开口：「没有……做过那种事……」
式神的话语再次响起，「妳真的不曾踰矩吗？」
樱禴闻言脑中浮现自己牵着孩童们的手，一同于田间散步的画面，紧接着是师傅的一句郑重叮嘱：『不要和村民有过多接触。』最后，一抹耀眼的身影盈满她的脑海。
──我逾越了。
没有遵照师傅的指示、擅自妄为，那么便应当受到惩罚。
樱禴的惩处来自得令于阴阳师大人的村长，「以巫女的身分和男人有夫妻之实，这个不检点的女人该被烧死！连同那座被污染的神社，得用火焰烧净污秽！」
我做错的地方是，太过自满以致失去了警惕，以及将目光投在妖魔以外的对象上──樱禴沉浸在这份自省中，并为自己的失职感到羞愧。
然而等待着樱禴的结果，不会因她的解释有所改变。
故此，当村民拿来草绳将她捆起时，樱禴没有反抗；遭村人压着肩头走向神社，朱红浸染雪袖时，樱禴没有反抗；被绑在内殿的某一根木柱上时，樱禴没有反抗。
不断升起的黑烟侵蚀了呼吸，眼前所见在热浪中逐渐扭曲，跪坐在火舌中，樱禴想起多年前的雪夜，她依然记得那句夹杂着冷冽的话语，与那难以忘怀的“温度＂。
师傅的嗓音依稀回荡耳畔，随之覆上另一道低沉呢喃：『拥有七情六欲，便终归凡人。』
模糊的意识沉入深渊之底前，樱禴脑中晃过方才那阵骚动上捕捉到的片段──『……夫妻之实……』
樱禴不明白这个词汇的意思，没有被灌输此概念的她，能够理解的仅前二字。
巫女仅于神托之时为神，须维持身躯之洁净，以神婚为原则，将身心供奉于神，此肉体凡胎为连接神与人世之桥梁，亦为悦神之贡品。
盈满眼眶的泪水滑落脸颊，樱禴第一次凭着自身冲动，微启唇瓣细声呢喃了“什么＂。
此举不同于亲近幼童，绝非巫女的本分，只能算是同时作为巫女及人类的樱禴最初、也是最后的叹息。
仅只是一句低语，不求任何人听见，也不求得到回答。
火光中，橙色的火焰撩起了她长长的墨发，熊熊烈火咬断了支撑屋顶的梁柱，与在空中飞旋的黑屑一同落下，卷起的火光吞噬一切──
＊＊＊＊＊
酒吞童子出现的当下，姑获鸟发出惊惶的叫声并立刻逃窜，虽说失了追击的先机，卖药郎最终成功在森林深处寻到姑获鸟。
伴随一声叩响，黑色的鸟羽如花瓣般凋零。
念及与巫女分别时的局势，恢复一袭艳丽装束的卖药郎脚步一转便要赶回神社。
然，伊人的私语在他刚踏出步伐时拂过耳畔，瞬间意识到那人的遭遇，卖药郎倏地瞪大双眼！
──基于种种缘由落进自己手心的花朵，自己尚未决定怎么照料，手里便已然徒留余香。
冲击令卖药郎的瞳孔紧缩成针，薄唇则因捕捉到的话语无声开阖。
『……大人，他们说……我是您的妻子……呢……』少女的语气如同散落的樱花那样凛然、绚烂，粉瓣的轻浅重量打着旋儿落在心头，温婉的嗓音消散后，勾出一缕若有似无的哀叹。
卖药郎无比错愕，但更多的是无法挽回悲剧的自责，以及对纯净的生命逝去的怜惜……尤其他还来不及向她说明“那个＂在他们之间扮演的角色。
「…………」想起在那个纯洁的灵魂中看到的、散发夺目光辉的“那个＂，卖药郎听见自己干哑的声音，「啊……是的。」
纵使妳并不知晓自己无心吐出的话语有何等之力。
──如果能让那块净土重新开出花苞，我愿应承。
流窜于言语中的灵力相互纠缠，契约以此立下。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第七章：神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