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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
过了德胜门,就快到内城的边界,这个点钟已近黄昏时刻,往来的行人不多,沈黛转到小路走了一会儿,转眼走到北墙根下,那一带是一处明末遗址,可惜修到一半停了工,从此成为一片断墙。
沈黛往上又走了一段儿,坐到城墙上远瞰,从这里可以看清整座北平城的模样,像缕青烟似浮在空中的,是皇宫的飞檐迭瓦,流金翡翠色的屋顶连成耀眼的一片,隐没在薄薄的雾里。北平城有很多并不高大的胡同和并不高大的房屋,排布得很整齐,远远看去更像一个深邃的黑洞洞的窟窿,只有皇宫的陈迹遗景高大地立着,很突兀,又很不真实。
她在膝上撑着肘正发愣,身后过来一阵脚步声,有个人也登上城墙,径自坐到她身边:“什么这么好看?”
沈黛别过头一看,没有显出太讶异,点了点头道:“陆少。”她摸不清他的脾气,只觉得军阀里大多性情莫测,很怕他忽然怎么不顺心,抬脚把她踢下去,就收回撑着的肘,伸手扶住一边墙头。
陆子峥看着她笑了笑:“这么怕高,还上来做什么?”
“有事烦得很,来坐一会儿。”
陆子峥道:“我也有。”
沈黛看了他一看就移开眸子,寻不到什么话可说。陆子峥摘下压檐阔边帽搁在一边,看着远处一派风景,忽然道:“有什么烦事,你说一件,我说一件,等到说完,也就好了。”
沈黛有一搭没一搭地理他,只随口道:“王先生人呢?”
“他还在方家坐着”,陆子峥似乎有很沉郁的烦事等待开解,朝她一笑,又重复道:“那么,你先说?”
沈黛顿了一顿。她表面温柔不争,心里却很要强,在家也不怎么肯对白芙侬表露心事,按她的想法,世道如斯,谁都已经够烦的了,何必一说再说,凭空给别人增了不快?不过现在转念一想,讲就讲吧,对一个陌生人,一吐不快,以后人海聚散,转眼谁认得谁呢?
陆子峥看她在墙头上坐着,伸手指着远远的北平城,整座城像一个小小的圆圈、蚁窝,他以为她会感叹时移世易、风物不再、失意惨淡。没想到,沈黛长长吐出一口郁气,似乎抿着点笑意轻声道:“你看,我们坐在这儿,北平就是那么一个小圈圈,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大人物也好,小人物也罢,活一百年总入土,风一吹,就给吹走了。只有这风景常在,才最好看。”
陆子峥听着她说这番话,就转脸去看她的脸色。沈黛梳着垂髻,散下的发乌云似铺在背上,温存得很,夕晖晚照,她那雪青色连枝宝相花的宽袖被风一吹,鼓得真像两只蝴蝶的翼,转眼要扑飞起来。陆子峥看得一愣神,下意识伸手去拉她,忽觉失态,不由失笑道:“你若给风吹走了,我有理也讲不清。”
沈黛被这话逗得笑了笑,看着几队燕子从北边飞还,绕着北平城缓缓地飞,像几点淡墨点缀在纸上,那么安详。
燕子飞去了,又飞回来,在离城墙很近的地方依依徘徊,领头的一只白背黑颈,从容地在两人头顶飞过去,更从容地在陆子峥的鞋面上落下一点燕子泥。
陆子峥脸色不太好。沈黛很想笑,可终究忍住了,努力抿着嘴只露一点点笑意,伸手从袖子里解下绢子递给他:“陆少擦一擦吧。”话里到底藏不住一点幸灾乐祸的顽皮,陆子峥看看她,眼里也有了一点笑。
他擦了擦鞋面,翻看那块绢子,上头是上海露香园顾绣做的苏堤春晓挑绣,颇有一点历史。沈黛也不做解释,不详细地道尽绢子的图案、由来、历史,旗上人有她们自己的规矩,不是相熟亲近的人,绝不随意讲起自己家族的故旧。
陆子峥并没有问,他叠起那块绢子放在一边,又坐了不多会儿,王觉仁就和两个属下寻了来。他应当是经常来此地散心闲坐,身边人自然清楚得很。王觉仁看见沈黛,并不见怪,像是很熟悉的样子朝她打了招呼:“沈小姐,我们先走一步。回见!”
沈黛也回了招呼,听见陆子峥询问似地看她,微笑道:“我再坐一会儿,自己可以回去。”
沈黛坐在城墙上,晚风拂袖,带来很多青草泥土的气息,让人心情大畅。她的母亲是定孝长公主侍读,跟着住过一段日子的颐和园,可惜亡故太早,没能给她留下什么印象。可她的父亲对她说起过:“小黛,你有一点,非常像你妈妈。不顺的时候,伤心的时候,并不哭闹咒骂,都喜欢去城郊坐着,看看风景。”
她又想起她的小时候,住在东六胡同的大宅里,常和白芙侬结伴地出去玩儿。她是家里的独女,很受父母亲眷爱,并不受嬷嬷们的管;而白家的规矩却严很多,但白芙侬每回都有理由,把家里人说得眼笑眉开,从不会去数落她。
白家这一辈有七个子女,平时必不能一一照顾周全,女儿更不如男孩儿那样疼,可白芙侬生性玲珑可人,从白先生亲自给她取了表字这一点,就可知是姐妹里难得的殊荣了。
她生在京城,长在京城,只白芙侬一个自幼长大的玩伴,现在回想幼年趣事,脸上不由得有一些笑意。
沈黛坐了一会儿,等到水色似的月色升起,天隐约变成了黛蓝,这才起身,叫了一辆车往回走。
世道坏起来的速度比大伙儿意料的快得多。过了几日,坐在正厅里吃饭的时候,白芙侬忽然道:“天气眼看热了,左右有些首饰也不常戴,拿去当了吧。”沈黛知道她的意思,吃了饭,起身回南屋翻翻找找,找出一些东西来。
白芙侬仔细看着那一套苏工细雕巧色红珊瑚多宝璎珞、几件金银步摇和一个镂着麻姑献寿图案的小银壶,计算道:“这儿怎么也有三千块钱,在手头得放一千现钱。剩下的钱,好歹存到银行吧,每季还有三分利。”
沈黛想了想,道:“只怕银行也不很稳妥。现在的银行都归皖系府管,哪天要是直系打回城来,银行里换了他们的人,这钱怕就要不回来。”她的话一出口,在心里忽然觉得对不住陆子峥,虽然逢面不多,但她愿意相信他是个年少英才,不会白白又失了北平的。可时势莫测,谁也不敢在谁身上认准了输赢。她们都不再是王侯公子家的小姐,不能信手把两千块钱打了水漂。
白芙侬道:“那就先存在家里,也是一个办法。”
沈黛又道:“六贝勒家里难得很,又是两位福晋,又是四个孩子,等有了钱,我的一份里匀出一千块钱,先给他们去用。”
“都随你吧,从前来来往往,现在难来难往,能帮一点是一点了”,白芙侬笑起来,想了一会儿,道:“不知道现在典当行开了没开,得趁早把事儿办了。再晚一些,大家都去卖去当,就怕不好办了。”
长顺依旧在正阳楼当班,红袖和白芙侬忙着做端午时候的白米粽,于是沈黛很自然地站起来道:“我去吧。”她回房换了一套松绿色出客穿的青缎衣服,把装着物什的小包袱一挽,推门出去了。
红袖端着一小篮粽叶跑出来,道:“沈姑娘,路有点儿远,讨一辆车去吧?”沈黛道:“坐着车去当东西更不便,不碍事,我去去就来。”
她头一回到当铺去,不偷不抢又不拐骗,可心里总有一点说不出的难过,因此把头低得很低。那老掌柜验了东西,马上抬头看看她,道:“姑娘,这可都是宝贝,要当要卖,您请想好!”
沈黛点头道:“您算价吧。”掌柜又低下头,拨了很久的算盘,道:“算你一千两百块钱吧。”
沈黛一惊:“什么?”
老掌柜抬起头来,推了推老花镜,他是个很温厚实诚的人:“嫌少呀?那再加您一百,一千三百块,真不能再多了!姑娘,咱们祖祖辈辈,在这儿做了三四代的生意,好东西也不是没接过手,不会骗您一点半点的。您想想,现在保不准要开仗,大家要的是棉衣、米面、肉,您的东西好是很好,可它毕竟是个玩意儿,不能吃不能穿,我要它能干什么?现在呀,除了咱们这儿,别家都不收了!”
沈黛站着,脚尖在鞋子里轻轻地蜷起来,又松开,努力想着主意。不当,只怕以后更出不了手;当了,实实地是太贱价,她舍不得。
正这么想着,一辆汽车开进了胡同停下,从车上下来一个小厮,跑过来道:“可是沈黛,沈小姐?”沈黛道:“是我。”
那小厮不过十四五岁年纪,模样倒也老实,一五一十地道:“沈小姐,怕吓着您!咱们少爷原来吩咐停在庆安胡同口,正看到您出来,就一路跟到这儿。您请吧。”说着很恭谨地让开一条路,请她上车去。
沈黛问道:“你们少爷是哪个?”
小厮为她拉开后座车门,挠着头不好意思地憨笑:“沈小姐一看就认得。”
沈黛看这是推不得,又见他并没有什么坏意,便收起包袱,一低头坐进车里,抬头一看车前座上的人,勉强笑道:“陆少好早。”
陆子峥下车也坐到后座来,从口袋里递给她一方手帕,很大方的湖蓝色‘柔柯映碧’图样苏绣宁绸绢子,道:“比不上你那方顾绣绢子金贵,随便用一用吧。”
沈黛接过来简单端详:“身外之物,本来不值几个钱,陆少客气了。”
就在说话间,这车缓缓地开了出去。
沈黛心底吃了一惊,问道:“陆少,这是去哪里?”
陆子峥不容人质疑地一笑,很自然地道:“上一回在方家,方伯母原是特意请你去玩,咱们都不过作陪,结果倒让你不高兴。这一次,就算我补回来,请你去看戏,好不好?”他的话温温存存,实际不给人商量的余地,听起来倒像是有商有量。
沈黛的手搭在车门把手上,她可以在此刻矫情地跳车,但必定当众摔在街头,给人添一点茶余饭后的讨论谈资,于是索性靠在车垫上,坦然道:“劳陆少破费。”
陆子峥只笑笑,又问:“去恭王府戏楼,还是去别处?”
沈黛道:“我同方太太去过北海的鹂翠堂,那儿不错。”
陆子峥朝小厮道:“听见了?开鹂翠堂。”
戏园子里的人一眼就认出陆家的车,因此非常殷勤地差人迎进去,他们刚坐下,就有伶俐的堂倌奉上两盏香片茶。捧着戏本子的堂倌对人情世故也很熟络,他走过去,先请沈黛点戏。
沈黛对戏并没有什么研究,看到单子上有花悦怿的名字,就指着道:“就是《玉真记》吧。”其实她不怎么爱听戏,冗长的一出,往往听到最后容易磕睡,就随意挑了一支短一些的点。
陆子峥也并不爱听戏,咿咿呀呀的调子唱一个没完,听一场名伶的戏也罢,好歹饱了耳福,若遇到二三流的戏子,逼仄着腔嗓装腔作势,实在煎熬。他陪过不少人听戏,也受托捧过不少戏,虽然不喜欢,却也觉得听戏是第一等的消闲方式。
堂倌在一旁出主意道:“这出《霸王别姬》极好,唱虞姬的这位白竟仙,想必陆少也有耳闻,是咱京城数得上名的坤伶!”
陆子峥点头道:“就它吧。”
压倒轴的是《霸王别姬》,压大轴的《玉真记》在它的后头。
沈黛也在隐约中听过白竟仙和喻兰卿的传言,这会儿便着意观察他这个人,心想,果真是年少风流、翩翩玉人。可再好看的人也禁不住看,沈黛又听了一会儿,坐着坐着,思绪不由得转向别处。她盘算着,包袱里的东西与其贱价卖了,不如原封不动地拿回去,兴许形势过几日就好转呢!所幸她们的日子依旧宽裕,还不到必须典当度日的时候。她也真佩服话本里写的那些出尘女子,下一顿饭兴许吃不上,还能够谈笑自若地弄琴翻书。
陆子峥看她心不在焉,他何其聪明,一猜便想到是什么事由,心想,她到了典当家什这一地步?于是叫来小厮,附耳对他一阵吩咐。那小厮应声马上去了,过了不多时,很快地回来,道: “陆少放心,办妥了。”
一出戏唱到快终了,戏院老板进场一看,发现陆家少爷竟在这里听戏,忙不迭地想要奉承巴结,便坐在他后座,时不时地讲解几句,道:“陆少,这一出演的是《霸王别姬》。虞姬这女人幸运,嫁给项羽这个楚霸王,咱们现在的戏里才能有她的份儿。”
陆子峥被他喋喋说得烦不胜烦,只微笑着随口接道:“英雄造时势。”
“倘若虞姬不自裁,哪能激得楚霸王一腔狂气?”沈黛喝了一口茶,道:“当年项羽不起兵,来年还有张三、王五,时势造人,未必是虚话。”
陆子峥看她撮着唇向茶吹气,连这一句话也要争一争,分明小孩子心性,就扬唇顺着她道:“有理。”
戏院老板到这会子才看出沈黛的要紧,也上来很殷勤地待她,道:“小姐,下一出戏怕是演得久了,要不要先上一点吃食来?”
沈黛看到花悦怿在台上,好几次都朝他们撇过眼神来,也只管回报她一个笑。
陆子峥第一次看到她语笑灿然,内心忽地一动,定神看了片刻,才转过头来替她答道:“要一盅三鲜豆汤煨鸡丝,一盅清汤焯时蔬,再要一碟樱桃红姜末。”他要完了菜,回头看见沈黛又朝台上人一笑,就问道:“你的朋友?”
沈黛道:“台上唱赵五娘的,就是北平的名角儿花悦怿。”
两人谈笑了几句,台上的戏便渐渐收了。戏院老板暗自叫怪,喊来堂倌,道:“今儿这是失心疯了么?一整出的戏,唱了半出,怎么就收了?”堂倌悄声道:“您别急!陆少和那位小姐又不是戏票,他们没听出来,这不结了!”
戏院老板心里有气,既不敢得罪陆子峥,也不敢得罪几位台柱子,赶紧上前道:“陆少,现在早过了午饭,离晚上又远,这几点小菜,权当咱们的孝敬,请陆少、沈小姐用一点再走?”
陆子峥只当戏唱毕了,并没察觉到什么异样。小厮见他没有留下来用点心的意思,连忙帮着推托了,三个人就要往外走。
戏院老板气不打一处来,回头回堂倌道:“去!去后台看看,他们今儿这是干什么?胡闹,瞎胡闹!”
堂倌看老板生了气,赶紧唯唯诺诺答应了,转身就往后台走。
花悦怿对着菱花镜子兀自卸妆,一面侧过头,道:“方才你看到没有,坐在台下正中的,就是皖系府的少爷陆子峥。”
白竟仙料她没有那个胆子,就打趣道:“既然是,那你怎么不下手?”
花悦怿心中虽做着恢复清朝的大梦,到底是个女流,不可能有那么果决狠厉的心思,她既没有枪,也没有铁,更不可能有那么狠厉的武器,可在师弟面前依旧逞强,就道:“你不看看台下?那天兰卿带来的沈姑娘同他坐在台下呢。就是咱们要动手,也绝不能害了无关的人!”
白竟仙左手勾着笔,拿松香油仔细点去眼妆,睇过去一个无谓的笑,道:“师姐,你是铁了心要动手么?复清的力量那样小,论胜算,几乎是没有。再说来,就算复了清,也已经凋敝许多,还能够像从前一样么?”
花悦怿心里一窒,将唇抿得很薄,许久才道:“我是痴心妄想,那你呢?兰卿跟着你,又算怎么一回事?她家里双亲都在,又是极规矩的读书人家,有财有势,鸿泥之别,你懂不懂?”
白竟仙描着眼的手顿了一顿,花悦怿自个儿卸了妆,换了寻常穿的祾绸衣裳,自顾自轻声道: “戏子吃一口饭,全仗着年轻,你我都明白。等三年五年过了,你是个穷要饭的,她还是书香大小姐。师弟,你可别糊涂。”
白竟仙对着镜子打量,那只手就点在眼角,许久没有动。空气凝滞得有些过了,就在这时,那小堂倌一掀帘子进来,哈腰道:“花老板,白老板,这……今儿是怎么了?《玉真记》往常可都唱一出哇,今儿怎么……”
花悦怿唱台子也罢、唱堂会也罢,往往全凭自己的高兴,她几次看见陆子峥坐在那里,心里长了肉刺一般不爽快,唱了半折,索性就收戏作罢。
白竟仙怕师姐直言直语,说出什么不好的话来,就代她道:“花师姐今天嗓子不爽快,勉强吊了半折,要是倒嗓子,就真不好了。请哥儿和老板多多担待吧。”
那堂倌听他说的无疑,又很客气,也不便再问什么,就朝他们点头打了招呼,道:“如此,我跟老板讲去罢。不碍事,不碍事!得嘞,花老板,一会儿给您上一壶茶来,您好生休息!”
今天大概更四章,快来夸我勤奋w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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