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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柳叶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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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块豆腐拎回去,最终还是做了鱼头豆腐汤。
留县靠水,日常吃食大多是河鲜,因着留县往东过去的沿县靠海,所以海味也是常见的。赵安和尤爱吃一种虾皮,晒干后指甲盖那么大,鲜得很,蒸蛋羹的时候放点下去,补钙又好吃。
鱼头豆腐汤又是另一种美味。
厨房郝大娘将鱼头剖成两半,清除干净鱼鳃,又将豆腐切块,拿姜片擦了擦锅:“安小郎,离远点儿,小心热油溅到你哩。”
赵安和拖着小凳子往后挪挪挪,蹲守在厨房。
沈润泽进了赵家,四处一环顾,直往厨房而来,拐个弯远远的就看到了门里丁点小人儿托着腮,专注盯着铁锅。
“安哥儿,鱼头已经下了锅,我们进屋等。”饶是沈润泽不知道吃货两个字,也觉得赵安和的目光如饥似渴。
郝大娘也赶人:“是哩,这地方腌臜,不是你这等小郎君该来的,出去出去,仔细一身的油烟味儿。”
赵安和抬头看,好一个清凌凌小郎君,背脊挺直,目光柔和,因着年纪还小,脸颊肉鼓鼓的,整个人干净挺拔,像一颗正在成长中的小树,怀揣着梦想和坚持笔直向天。
他刚动了动身子,立马被人扣住手,他挣了两挣,反被扣的更紧,还被威胁:“路滑,我牵着你走,当心摔跤,跌成个小傻蛋。”
赵安和很无奈,年小力薄,想装成个汉子,也没人买账。如果能一摔回去,他倒是想试一试,穿来两三年,虽则家里和乐,小富安稳,到底是不习惯,只在心里想,我要是个女的,看你敢不敢牵。
他却不了解,即便他是个小娘子,这样小,也远没到男女大防的年纪,且国朝风气比前朝开明,每年踏青、赏月、元宵等节日时,少男少女离家游玩,有不少都是看对了眼后再央媒人上门去求的。元宵时天上明月地上灯,也有订了亲的未婚小两口借着宽大衣袖的遮掩,静静地、悄悄地,手儿牵着手儿,指头交缠着指头,偶尔视线相撞,小娘子微微垂下头,羞涩抿着嘴笑,也不知是谁的手心出了汗,就这么滑溜的牵了个把时辰。
屋里赵爹赵进正在和袁雨客说话,他们从京城初识时就说得来,饭前不喝茶,此时他们手边放着的是一盏汤,里头卧着三两颗桂圆。
袁雨客说这些年走了不少地方,倒是留县最合他心意,安宁,舒适,山水秀丽,民风淳朴,不像京城,没来由的似每天急惶惶过日子,那个地界,一块砖头砸下来,砸到的不是当官的就是当官的亲戚。虽然繁华,却不是安乐所,他待了数年,每日里睁开眼,都像是被一双手推着往前走,疲惫却不能停止。这样的生活,年轻时是过得的,少年人自有野心,想名扬天下,想安邦定国。皇家宗庙里有凌烟阁,里头祭的是开国十八位名臣,那是国朝整个疆土的读书人和武人心目中最崇高所在。袁雨客出身低微,幼年时也曾在街头放浪过,他有雄心壮志,也不忌讳手段,读书竟然也不错,这样的年轻人一朝得遇贵主,即便不是一飞冲天,也在稳步向上爬。
袁雨客笑一笑:“不瞒四郎,我尚在壮年,自然是想做出一番事业的,从未想过年老后是怎生个光景,倒是这些时日,我却想着几十年后在留县置一座宅邸,做个垂钓的白头老翁,凭的潇洒自在。”
赵进赵四郎带着一种留县是我故乡的得意感,他原就以留县为傲,恰似是瞌睡了有人送枕头,心里想着便是你不问,我也与你好生说一说,更何况袁雨客还狠狠夸了一通,这下赵进的兴致头更高,来劲地与人介绍,他说从年头到年尾,景不说,自瞧得见,光天南地北的客商,也川流不息。两年前来到留县的曹县令,是个好的,孝敬从不多拿,也不漫天要价,明确划出个道道来,守规矩的便宜做买卖,是非曲直心里有底气。生意人最怕的是碰上摸不清底盘的做官人,出了事只说随心意,不问黑白,你恭敬的把价码往上抬,自有你对头更加诚心加码。
袁雨客问:“三年一任,岂非万一曹县令不能留任,你们就不担心来个刮地皮的?”
赵进道:“自然是怕的,可前后几十年还没碰到过。有贪婪的,却也不是无底洞,太祖老人家曾说贪官当杀,今上也圣明,当官的不敢太狠,再不济,当朝相爷是我留县人,家乡父老啊,心稳着呢。”
沈润泽和赵安和进屋的时候,赵四郎沸沸扬扬夸了留县好一篇,天好地好,让人奇得天地下竟然还有这等所在,后来话头转到柳家客栈上,赵四郎顿了顿,说本地人都知道,柳娘子其实是个命苦的。
赵安和听到这个话题,憋了一肚子的话,不知从何说起。
他是见过这个名声传于外的柳娘子的。
一年多前,赵四郎外出进货,方娘子带着一双儿子回乡下老家,住了十余日后返回县城,赶车的是村子里的大牛,家里地薄,只能赶车做营生,惯常往县城跑的。
那日天刚蒙蒙亮,驴车到了县门口,滴溜溜的左转了。
车里只赵安和一个人醒着,他娘方氏和他双胞胎兄弟赵元和倚在车壁上,闭着眼实沉沉睡觉。
外头杳无人声,阗寂安静,只有车轮滚过和驴子踏蹄的声音,连破空的鞭子声都消失了,仿若一辆孤车突然闯入了一座空城,让人觉得,是不是惊醒了沉睡的精怪,下一刻发现一地死尸。
赵安和悄悄的掀起了车帘,长街尽头是一栋二层小楼,檐下挂着柳家客栈的招牌,酒字旗迎风舒展,边角破败。楼前挂着两盏灯笼,烛火像烧了一夜,临近天明时,已是式微,隔着纸透出来,光线黯淡,像是点给瞎子看的。
这本不是回家的路,驴车却一往无前的行进,一步步靠近,而赶车人低垂着头,悄无声息。
柳家客栈当家人是个寡妇,姓柳,二十八九的年纪,明艳照人,长着一双地道的桃花眼,眼尾略弯,其上两撇柳叶眉,歪头斜视的时候,眼神似醉非醉,像两把小钩子,直往人心里挠。柳娘子是留县当地人,原有一个妹妹,五岁上的时候被拐走,再也不见了踪影,其后柳家人就离了留县。三年前柳娘子一个人回来,建了这家柳家客栈,她从来是留县的名人,据传是漕帮留县坛口总把子的姘头。因着她一双眉形姣好的柳叶眉,也因着她擅使柳叶刀,江湖人都爱叫她柳叶娘。
有人说:“柳娘子能迷魂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