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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袁雨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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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道天凉好个秋,又有道冬至未至,天色多变。前几天刮起了北风,枝头萧瑟,赶早的行人有认识的,寒暄间还道:“今年的冬倒是来的早。”好似话音还未落地,隔天就出起了大太阳,于是留县的衡河上又热闹起来。
留县是江南水乡,最热闹的地方有一座临波桥,临波桥贯通东西里长街,桥下是南北向衡河,衡河再往前打个转汇入安江,这时节离河面结冻还早,加上这两日骤然回暖,粼粼宽波上很是热闹,数艘曲船分水来往,俏丽的船娘亭亭立在前头,颜色鲜艳,恍惚看去竟然是一副游春图。
袁雨客是夏末的时候来到留县,那时节天还热着,他行色匆匆而来,单个人一只包袱,站在县城门口,双眼清亮有神。他看起来是个读书人,手指间却带着兵茧,于是一路同行的行商们私底下猜测:“或许是个有来历的能耐人。”
这是一家南边的商队,名声也响亮,惯常走南闯北,各行各业的都有,说话全是一把好手,袁雨客在京城里搭上了线,一顿饭的功夫已经互相熟稔起来。路上押着车,打头的一声吆喝从前往后,绵延整个商队。走道的都爱喝酒,喝起来就开嗓,一路行来,倒是跟袁雨客聊得来,刚说到他们去年的一趟行程,去了极北的地方,寒域雪峰,脚下是看不到边的冻土,转眼就互相道别。
袁雨客已经停留了几个月,借住在商队里的某户人家里,日日泛舟湖上,他初来时像个能耐人,现在看来却好似是个纨绔,整日里包一艘船,偶尔夜间宿在舟上,正如此刻,靠在舱里,身前矮几上一盏茶,角落里斜插着一根香,一口小菜佐一杯酒,狭长的双眼半开半合,线香袅袅,眼里映出衡河天与水的光。
“袁郎君。”船头的娘子声音透进来,清清的,脆脆的。留县的山水格外养人,船娘们都有一把好嗓子,莺啼婉转,说起话来像在哼一首江南小调,末了尾音稍稍扬起,带着笑,也透着俏。
袁雨客特别爱听这一口南音,他懒洋洋应了一声,听得船娘继续道:“袁郎君,前头这家的豆腐是我们留县有名的好,细嫩的紧,这会儿买了带回去,正正好,烦郎君稍候,奴去去就来。”
袁雨客微微探头看过去,小船靠在岸边,船娘婀娜身姿探过去,一把细腰。
沿河都有叫卖,就有人招呼船娘:“鱼娘子,听说你家夫郎回来了?”
鱼娘子,还是余娘子?
袁雨客自劝碟里拾起一颗豆,扬手上抛再用嘴接住,盯着船娘的背影,慢吞吞喝完最后一口酒。
袁雨客回到赵家的时候正是夕阳西下,倦鸟归巢之时。他拎着豆腐从巷子口进来,看到赵家的屋前坐着两个小人儿,一个说“安哥儿,我今天又背了一首诗。”,另一个回:“那你背来听听。”
两三岁的娃子是赵家小二郞赵安和,七八岁的则是隔邻沈家的小大郎,名润泽,现年七岁。
赵沈两家关系极好,赵家娘子怀孕的时候,原是定了指腹为婚,谁知生出来一对双胞胎,全是男娃儿。沈润泽自觉长上四岁,是大兄,对赵家两个小郎都极好,嫡嫡亲的两兄弟间,对小二郞赵安和又是格外的好。
他们三人天天在一处,这两天是赵家小大郞赵元和有两声咳嗽,被拘在了屋里,也止着赵安和不许接近,怕小人儿身子弱,一病病两个,这会儿看到了袁雨客,纷纷站起来:“袁郎君有礼。”
袁雨客拿手上的东西诱惑他们:“临波桥东的豆腐。”
赵安和知道这是个促狭的,心里吐槽一口,安安静静站着不说话。
沈润泽道:“袁郎君,你今日也去了衡河上吗?临波桥东街是不是新开了一家纸笔铺子?”
袁雨客道:“开了开了,很多人围着,水泄不通,还有一队舞狮子,排场铺的挺大。”
说得煞有其事,赵安和心想,你这几日没下过船,纸笔铺子开的时候,也不知在哪里飘着,他招呼一声沈润泽:“家来,给烧鱼头豆腐。”
“安哥儿,我还有功课,你给我留一碗,我明天吃。”
“磨刀不误砍柴工,家来,家来。”
沈润泽踌躇了一会儿,默算了下功课,觉得吃完晚晌饭后再做也来的及,就从善如流了:“那你先随袁郎君家去,我等等就来。”
袁雨客旁观两个小人儿三两句间谈成,两头分开,一往东一往西,他上前跟赵安和并排走,斜晖拉长背影,倒映在青砖墙上,叮铃铃,叮铃铃,是卖糖的小贩穿街走巷的铃铛声,近了,又远了。
赵安和的爹赵进是袁雨客当初跟着的商队的其中一员,袁雨客停在留县的这段时间,一直租住在赵家。赵家前铺后宅,专门隔开一个院子往外出租,能从小门进出,也能通向赵家,吃食可以自家做,也能多交点钱跟在赵家,留县向来是个富裕的,又有个小码头,客商来往多的很,这种独门小院,年里年外的,向来不愁租客。
“赵小郞,豆腐怎么说?”
“丢唔。”
“都——丢——唔。”
“......”
“鱼头豆腐汤。”
“昵逗丢唔汤”
“......”
在赵家人看来,袁雨客这个当初猜测中的能耐人是个随和的,陪着三岁的奶娃子还能说上一晌,赵安和却觉得这是个人才,且心眼子多,谁家在外游玩还能顾上学两句当地的话呢?且是跟奶娃子学,旁人听来只觉得是逗孩子说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