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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第三十六章 同归(中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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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一身普通侍从服色,并非堡内守卫,猫着腰小心翼翼地靠近,看似也并无叫人的意图。她见此人形迹有些古怪,便不忙着出手,只装作毫无所觉,静观其变。
那人轻手轻脚地挨上来,还未靠近便听见刻意压低却仍不免有些粗重的呼吸,显然极为紧张。秋往事听他动静便知是个生手,更放下了心任他挨近,同时也越发好奇起来。
靠到她身后几尺处时,那人顿下脚步,轻轻吸着气,似是定了定神,跟着便蓦然合身扑上,双臂一环,紧紧箍住她,顺势左手一把闷住她口鼻,右手内一柄细窄而薄的匕首冷冰冰地贴上她喉际,同时凑到她耳边低声道:“别出声。”
秋往事装作轻轻一震,立刻举起双手,配合地点了点头,同时轻轻缩了缩脖子,避免他颤抖的匕首划伤自己。那人见她乖顺,缓缓松开左手,看她果然不叫,才轻轻吐出一口气,低喝道:“说!老国母在哪儿?”
秋往事一愣,怎也未料到他竟问出这样一句话来,再细细一想,忽觉他声音有些耳熟,登时心下一动,压低了嗓子装着男人口吻问道:“桑殿下?”
那人似是微一怔愣,旋即冷哼道:“你若还知道到底谁才是你主子,便老老实实带我去见老国母。”
秋往事听他果然是普日桑,话中意味却颇古怪,便先试探地说道:“殿下要见老国母,着人通传一声便是,何必如此。”
“大胆!”普日桑却似忽然被激怒了,匕首剧烈地晃动起来,声音也绷得极紧,“你小小一个侍卫也敢要挟于我!说什么独掌门户,我不做火火氏的傀儡,还不是一样做你们史克家卓家的傀儡,又有何区别!”他怒气冲冲地吼完才觉说得太多,忙深吸两口气定了定神,手上匕首一紧,沉声道,“少废话,快带我去!”
秋往事听他话中之意,竟是被一干老臣强逼着参与此番之事,且还颇不合作。她心思一转,立时有了计量,当下向后一撞,侧步一滑,眨眼间便脱出了普日桑控制。未等他反应过来,便控着一枚凤翎在他眼前一晃,恢复嗓音低声道:“殿下稍安勿躁,是我。”
普日桑被她轻易挣脱,正自惊骇,忽见一枚短刃无依无凭地凌空悬在眼前,立时想起秋往事来。他一时愣住,仔细看她眉目,果然似曾相识,不由大吃一惊,不自觉地退了两步,愕然瞪着她道:“你、你是那个……秋往事?!”
秋往事点点头,微微笑道:“殿下别来无恙。”
普日桑怔愣片刻,讶然问道:“怎么会是你?”
秋往事答道:“我自是为容府而来。”
普日桑登时露出警觉之色,戒备地望着她不说话。
秋往事见他一副惊弓之鸟的模样,倒不由失笑,摊摊手轻松地笑道:“殿下不必紧张,我并非要对殿下不利。只是殿下若要对火火氏不利,我也总不能坐视不理。”
普日桑面色一沉,愠道:“谁要对火火氏不利!还不都是你们搞出来的事!”
秋往事一讶,听出蹊跷,便不动声色地问道:“殿下这说的哪里话?如今可是你普日氏无事生非要与我们为难。”
普日桑听她说得轻描淡写,登时涨红了脸,怒道:“还不是你们过河拆桥,嫌火火氏碍事,才挑拨温叔他们生事。哼,你们风人无信无义,自己互相倾轧去便是,还要拖上我们垫背,不嫌太过分些么!”
秋往事听他一说,心中顿时有了底。若真是李烬之背叛容府,自是要将普日氏往自己这边拉,就算不明着出面,也无论如何不会打出容府的名义。一则一旦两下照面则谎言不揭自破,二则就算成功,容府也大可顺水推舟转而支持普日氏,这一番折腾岂不全成了为人作嫁。一想通了这一层,她心头的石头也落了地,虽说仍不明白宋怀风意欲何为,可只要李烬之不曾参与其间,眼下的事便容易处理了。
普日桑见她沉吟着不说话,面上表情却渐渐轻松起来,顿时更觉紧张,提了提气,绷着声音道:“总之你们若伤了我奶奶,我绝不会善罢甘休。”
秋往事理了理思绪,看天已全黑,知道巡夜之人很快便会出来,便倏然上前一步,挟着普日桑胳膊,低声道:“这里不便说话,我们还是先回殿下屋里吧。至于老国母,殿下大可放心,我保证她安然无恙。”
普日桑也知挣扎无谓,又听说奶奶平安,也只得姑且安下心,随她一同绕过小半个湖,来到堡东南侧自己房间墙外。他本是打晕了侍卫跳窗逃出来的,此时也仍依着原路,照样翻窗进去。
秋往事跟着他翻进屋,见地上歪歪斜斜地倒着两名侍卫,先上去在两人后脑补了两脚,又掩上窗,回身直视着他道:“先告诉殿下,这次的事,幕后主事绝非容府。”
普日桑大吃一惊,失声呼道:“什么?!温叔明明……”
秋往事倒被他吓了一跳,忙示意他小声,一面答道:“我想他没必要骗你,那便只能是他被人骗了。”
普日桑满脸震惊,愣了片刻,忽用力摇头道:“不可能,你们自己的宋大夫也亲口对我说了。”
秋往事无奈地摇摇头,轻叹道:“她为什么会这么做,我不知道,容府也不知道。”
“怎么会!那、那……”普日桑面色大变,结巴了半晌仍是说不出话来。
秋往事安慰道:“你别急,此事只是场误会,实在是再好不过。你先说说你是怎么回事。”
普日桑细想了想,若真如她所言倒的确容易解决得多,心下便也慢慢接受了,当下定了定神,答道:“我本来同容王妃、沐姑娘她们一起上湛罗,半路收到温叔的信,说奶奶忽然病倒。我放心不下,便先回来瞧瞧。哪知一回来温叔便说容府授意我们灭了火火氏,要我配合。我不肯,他们便将我软禁起来,也不让我同奶奶见面。今天我才找着机会溜出来,便遇到了你。”
秋往事了然地点点头,说道:“你放心。这帮老臣固然是为自己打算,却毕竟还是要拥你为王,绝不会对你奶奶怎么样。你想见她,容易得很,现在把史克温叫来,咱们说个明白,便什么事都没有了。”
普日桑巴不得如此,立刻着人去叫史克温。秋往事趁这段空隙拔去假须,洗净面孔,露出本来模样。才收拾停当,便听史克温脚步轻快地推门进来,兴冲冲道:“殿下可是想通……”他话未说完,猛见秋往事在屋中,陡然愣住,呆立片刻,忽退到门边朝着屋外大喊道:“来人!来人!”
秋往事倒未料到他是这等反应,暗吃一惊,立刻往普日桑这边靠了一步。门外很快涌进大批侍卫,将她水泄不通地围在中间,密密层层地架起一片刀网。史克温远远退在门外,见她并无反抗之迹,才上前两步,喝道:“你若敢动殿下一根寒毛,今日休想生离此地!”
秋往事“嗤”地一笑,摊开双手道:“先生太紧张了,我要动他做什么?”
普日桑也忙上前两步,高举双手示意众人后退,一面道:“温叔误会了,她是有事要同我们谈,并无恶意。”
史克温满面惊惶,死命冲他挥着手,急道:“殿下快过来,别上她的当。便是她和李烬之暗通火火氏图谋不轨,容王才有这次的安排。”
普日桑一怔,愕然回头,直瞪着她。秋往事也吃了一惊,睁大了眼,哭笑不得地问道:“哈!我和五哥图谋不轨?你听谁说的?”
“哼!宋大夫亲耳听火火寿说漏了嘴,岂容你抵赖!”史克温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用力挥着,得意地笑道,“你还以为做得很隐秘?看清楚了,这是你们容王的亲笔信,要我们除了火火氏,活捉李烬之的!”
语声方落,便见这封信蓦地夺手而出,径自飞到秋往事手中。她展开信,才瞟一眼便笑了起来,轻叹道:“先生上当了,这封信是假的。”
史克温怒道:“胡扯!你自然不认。”
秋往事翻过信纸,点着信末一个朱红色的鸟状印章道:“先生看这是什么?”
史克温冷哼道:“这飞鹏令我比对过,绝没有假。”
秋往事神色轻松,悠悠然笑道:“的确不假。只是飞鹏令在大半年前流失了一枚,容府早已下令废除不用了。释卢是外邦,想是不曾通告,但先生只要想想这半年来容府的书文中可曾出现过飞鹏令,便知道我有否说谎了。”
史克温一怔,想想确实最近几月都不曾在容府来信中见到飞鹏令,正自惊疑不定,又听秋往事道:“图谋不轨的不是我和李将军,而是宋怀风。先生受她蒙蔽了。你们与火火氏内讧一事,从头到尾,容府毫不知情,还是前两日才从普日息那里打探到的消息。”
史克温脸色阵青阵白,叱道:“怎么可能!你别以为无凭无据地胡扯两句我便会信!”
秋往事将信收入怀中,好整以暇地负着手道:“我的确无凭无据,也不指望你会相信。好在王妃已在来这儿的路上了,约莫明早便到。谁真谁伪,先生届时便知。”
史克温听她说得如此笃定,心下也犹疑起来。他虽是一心想摆脱火火氏,却也知道若无容府支持那便万事皆空,不得不慎重行事。秋往事看他神色不定,知他已开始动摇,便主动双手一举,泰然道:“我便留在这儿,哪儿也不去。先生大可先去查查明白,若是放心不下,桑殿下也尽可带走,我绝不阻拦。”
史克温狐疑地瞟她一眼,一挥手,令侍卫先上前护着普日桑退出门外,见她果不阻拦,心下又多信了两分,上前微一欠身道:“那便委屈姑娘一晚。若明日真相大白,果如姑娘所说,在下再来赔罪。”
秋往事微微一笑,抬手示意他自便。
史克温当即告辞,点了五名侍卫留在屋内,其余的在门外窗下守了个严严实实。秋往事也不介意,叫人张罗了些饭菜吃了,便早早地熄了灯烛,径自睡去。
史克温的房间便在隔壁,他心神不定地领着普日桑回去,一进门,立刻召来卓瀚等一班老臣商议。众人乍听之下皆觉震惊,细细想来,又觉此事一路至今,除去几封来路未证的书信,便确实只得宋怀风一面之词。只因她是容府之人,乃王落亲自推荐而来,所提计划又正好合了众人暗地里的心思,所以从一开始众人便深信不疑,着力配合。哪知此时忽然得知或许从头到尾皆是受了蒙骗遭人利用,虽说秋往事也只是空口白话,可她的分量毕竟非宋怀风可比,两下相较,错信后者的后果也是远较错信前者严重。思前想后,仍是决定稳妥为上,一面对秋往事严加看守,一面暗中监视宋怀风,一面遣人连夜出堡,向北一路查探王落是否当真向此而来。一番折腾,已至半夜,众人却哪有心情安睡,秉着灯烛,焦虑不堪地议了一夜。
第二日早膳时分,探马回报,说王落果然已在四十里外,约摸午前便至。史克温等皆是心下一沉,面色霎时变得铁青。王落既来,秋往事的话便已坐实了八成。一场独掌释卢的好梦就此烟消云散不说,闹不好还捅了篓子,反把容府与火火氏都得罪了,甚至可能连新王选举都被搅黄。众人面面相觑,越想越是心惊,慌忙依昨夜所议,由卓瀚亲自率人前去迎接王落一行。史克温将堡内堡外安排妥当,算得时辰差不多了,便遣人去请宋怀风过来。
宋怀风整日留在火火寿房中足不出户,并不知一夜之间已发生了许多事。见史克温忽然来请,虽有些奇怪,却也并未多心,当即去了。
一进门,却见史克温眼泛血丝,面色憔悴,她不由微微一讶,隐隐觉得不妥,当下装作整理发髻,悄悄拔了一根簪子藏在袖中,一面若无其事地上前一礼,关心地问道:“先生面色不好,可是身体有恙,唤我来瞧瞧?”
史克温顺水推舟,点着头咳嗽两声道:“这几日总睡不踏实,喝了几贴我们的土药,昨夜反倒越发厉害了。今日一起来着实没什么精神,便想请姑娘过来看看。”
宋怀风应过一声,上前细细查看了他面目发舌,又认真地询问几句,并不曾用诊木,便叫来纸笔开了几味药,一面着人去煎,一面微微笑道:“先生放心,并无什么大碍,不过是思虑过甚,虚火压水,以致风气不定,起伏之间便不与尘器相谐。开的几味药不过起个辅佐,最要紧还是先生自己放宽心,踏实着些,别胡思乱想,便百病自消了。”
史克温干笑两声,唯唯称是。眼珠一转,又长叹道:“只是这心又如何放得宽。我一生奔波,搞得妻离子丧,连两个孙儿也一痴一残,为的便是王室嫡脉能重执国柄,兴我释卢。如今幸得容王相助,眼看大业将成,我怎能不殚精竭虑,务求周全。若这次再出什么岔子,我怕是再也承受不起了。因此就算拼了这条老命,我也断不容有人捣鬼生事,从中破坏。”
宋怀风听他话头不对,心下一凛,转过头并不看他,淡淡道:“先生多虑了。有容府之助,难道还怕拿不下区区一个火火氏?”
史克温暗瞟着他,双眼一眯,苦笑两声,摇头叹道:“容府若真全心助我,我自然不惧。只是至今也未见王爷派个说了算的过来,这诚意……唉,怕只怕卸磨杀驴、过河拆桥这八个字啊。”
宋怀风听他果然起了疑心,心下微微一沉,暗暗起了不祥之感,却也并无多少惊慌,面上仍是一派平静,缓缓站起来,欠身道:“如今已是万事俱备,眼看只差一步便可大功告成。先生这会儿疑神疑鬼起来,除了自乱阵脚,还能有什么效用?我区区一个说了不算的医侍,先生信不过我原是平常。只是我倒不曾料到,先生竟连王爷的亲笔信都嫌不够分量?”
话音刚落,忽听身后“吱呀”门响,紧跟着一个清亮的女声问道:“哦?一望的亲笔信?不知是哪月哪日写的哪一封?”
宋怀风指尖轻轻一震,呆立片刻,缓缓转过身来,下巴微扬,双眼却低低垂着,并不看身前之人,慢慢地单膝跪下,低声唤道:“王妃。”
史克温听得王落的话,才终于确定容府果然并不知情,尚未来得及遗憾,先起了一阵惊惧,慌忙也上前跪下,低头才叫了声“王妃”,额上的冷汗已涔涔而下。跟在王落身后的卓瀚一挥手,门外立刻“呼啦啦”涌进一群侍卫,严阵以待地围在屋内。
王落一身风尘,形容有些憔悴,眉宇之间却光华不减,自有一派叫人自惭形秽的凛然气度。她神色严肃,直直注视着宋怀风,缓步上前,沉声道:“怀风,我没想到。”
“我又何曾想得到。”宋怀风嘴角一牵,笑得既是苦涩又是酸楚,带着心死成灰的冷寂。
王落挥退身边的侍卫,独自来到她面前,默立片刻,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宋怀风凄然一笑,蓦地抬起头来,眼中满是痛楚与执拗,“为了讨个公道。”
王落一愣,又见她神情复杂,似是大有隐衷,更觉疑惑,忙问:“公道?容府欠了你什么公道?”
宋怀风定定望着她,忽问道:“王妃不曾爱过王爷么?”
王落吃了一惊,面色一变,立时叱道:“大胆!你……”
宋怀风不待她说完,径自道:“王妃若也爱过,便不会不明白容府欠了我什么公道。”
王落听得莫名其妙,皱眉道:“你若真受了什么委屈,不妨直说。”
宋怀风苦笑着摇摇头,低声道:“王妃,我蒙你指点医术,一直敬你如师长,哪知连你也骗我。他的性命、身份都已给了出来,为什么你们连灵枢都要强篡了去,让他的魂魄都不得不羁留世间?没有人记得他,连我都只挂着另一个人,他的魂魄便无从牵系,又不能转世,恐怕早已烟消云散了。其实你们何苦呢。他不是什么大人物,还认得他灵枢的,恐怕也只有我了。你们若早早同我坦白,我除了接受又能怎样?断不会来坏你们的事。为什么非要动他的灵枢?为什么非要连转世的机会都夺走?为什么非要让我也忘了他,让他只能孤孤单单地一点一点消散?就为了什么大业,我们这些小人物便真的连一丝魂魄都没资格留着么?!”
王落越听越是一头雾水,又上前两步,俯身问道:“你究竟说些什么?我们瞒了你什么?那个人是谁?”
宋怀风抬头瞟她一眼,轻嗤一声,讽笑道:“王妃想不起来了?也对,王妃是做大事的人,这样无足轻重的小事,哪配耗费王妃的心思?”她忽地背脊一挺,直直逼视着王落,沉声道,“我要见五将军。王妃不记得了,他总不至于忘记。”
王落又是一怔,摇摇头,尚未开口,宋怀风却忽地一跃而起,双臂一展,已搭上她肩头。王落猝不及防,本能地一挣。哪知她力气竟是极大,不仅未曾挣脱,反倒被她扯着手臂反过身去,整个人被紧紧箍住,接着颈边一凉,似被什么尖锐之物抵住。
这一下变生不测,史克温与卓瀚登时失声大呼起来。一众侍卫蜂拥而上,铿锵之声响作一片。
宋怀风紧紧扣着王落,轻轻抬了抬手中的发簪,高叫道:“别过来!这簪子淬了剧毒,见血封喉!”
史克温登时歇斯底里地大叫起来,手舞足蹈地喝令侍卫们站住。
王落面色略有些白,神情倒还平静,小心翼翼地抬手轻轻拍了拍宋怀风勒在她胸前的左臂,缓缓道:“怀风,你别紧张。我并不是不让你见五弟,只是他眼下不在此处,你要见她,待回到府里,自然有的是时间。”
“别骗我了,回到府中,他哪里还会来见我?”宋怀风仰头悲笑两声,神情凄怆,泪水自眼中簌簌地溢出来,“我要你现在就叫他过来!这簪子是他当年送我的,我特意天天戴着,他却一点反应都没有。我还怨他变心,原来错怪他了,他根本不是他,根本不是他!”
王落听她语无伦次,神志已有些混乱,当下小心翼翼地动了动身体,一点点抽出被压在背后的左臂,右手也轻轻搭上她的右腕。
宋怀风浑若未觉,泪流得越来越急,忽然将簪子移开,抬到眼前怔怔注视着,低喃道:“这是我特地为他准备的,也是为自己准备的。我心心念念惦记了这么久的人,原来根本不是谨之……”
话未说完,忽觉左肋下被狠狠一撞,不由痛呼一声,软软地弯下腰去。王落趁机脱出她掌控,本待逃远,耳中却忽刮到她最后的“谨之”两字,脑中登时似有惊电划过,骤然一震,脚下便也不觉顿住。未及细想,便听宋怀风在身后一声厉呼,直扑上来。她不及躲闪,只得随手向后用力一挥,但觉什么尖锐之物划过手背,尚未觉得刺痛,便立刻酥麻起来。就在同时,只听“叮”地一下金属落地之声,紧跟着便听宋怀风一声惨呼,腾腾退了几步,“砰”一声轰然跌倒。
王落回头一看,只见宋怀风倒在地上,轻轻抽搐着,鲜血自颈际起染红了半身,项上的伤口附近却带着黑紫之色。那根簪子远远落在一边,头上沾着血迹,想来是方才碰撞之时不慎脱手,反而误伤了自己。
王落心下一紧,顾不得毒伤,先奔到宋怀风身前,扶起她用力摇着,连声叫着她名字。宋怀风双眼睁得大大的,先前满塞其中的忿恨不甘此时皆没了踪影,只余一片空洞,深得似能把一切恩怨过往都吞噬进去。王落眼看着她眼中最后一丝神采渐渐黯淡,归于死寂,心下不由一沉,忽觉一阵晕眩,脚底一个踉跄,眼看便要跌倒,却忽被一人扶住,只听一名女子焦急地唤道:“四姐,你没事吧?”
王落被扶着坐下,振了振精神,回头一看,正见秋往事抬起她手背想要吸毒,忙挣了挣,自袖中拈出一枚银针,递给她道:“不必,我伤口浅,中毒不深,用这个便行。”
秋往事依她指示,在手腕至肩膀连扎几针,果见她伤口处涌出一些黑血,面色也渐渐由青转白。王落点点头示意已没事了,人却因为残毒的影响仍是有些恍惚。她怔怔忡忡地望着宋怀风,轻声道:“怀风她……”
秋往事接口道:“她喜欢上的不知是谁,这次的事,只怕便是为这个人做的。”
王落一时不曾反应过来,问道:“你说什么?”
秋往事轻蹙着眉,答道:“她最后不是说喜欢的人不是五哥么?”
王落一怔,眼神已开始有些朦胧,迷迷糊糊问道:“她说的是烬之?不是谨……”
“是烬之。她说,心心念念惦记了这么久的人原来不是烬之。”秋往事肯定地打断道。
王落隐约觉得不对,却已无力再想,只不住喃喃道:“是么?烬之、烬之……”
秋往事见她渐渐睡去,便俯下身,附在她耳边轻声道:“是烬之。怀风一直倾慕五哥,直到某一人因容府而死,才发现真正喜欢的是他。她因此迁怒容府,迁怒五哥,才计划了这桩事。”
王落恍恍惚惚地听着,缓缓阖上双眼,低喃着:“是么、是么……”
秋往事见她睡熟,扶她躺下,起身面色铁青地望着愣在一边不知所措的史克温等人,冷冷道:“若不是你把我关起来,岂会发生这事?王妃无事便罢,若有什么,我看你如何担待!”
史克温等见王落受伤,早觉天都塌了下来,被她一喝,更是心惊胆战,连声告罪,哪儿有心思去想她既然现在能出来,先前又怎会被区区几名侍卫拦住。
秋往事一挥手,沉着脸吩咐道:“还不快带她下去好生休养!”
史克温如梦初醒,忙不迭地同卓瀚一起亲自上去抬人。秋往事待他们走了,方缓缓来到宋怀风身前,俯下身阖上她空洞的双眼,轻叹一声,几不可闻地低喃道:“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