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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拨开云雾,得见青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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炀帝刚入雁门关,在关外的突厥大军就突然叛乱,首领始毕可汗率领十万军士包围雁门,预备上演一场“笼里龙虎相斗”。
雁门共有四十一城,其中三十九城都已被始毕可汗攻破,如今只剩雁门城镇和崞县。炀帝与一众王公大臣好死不死被困雁门,城中的军民只有十五万人,粮食也仅够支持二十日。
始毕可汗认为天助他也,遂下令连夜攻城。突厥兵出手勇猛狠辣,全然不将关内的炀帝放在眼里。炀帝吓得又惊又怕,宇文阀的宇文化及赶紧召来一众将军商榷如何反击。
左卫大将军宇文述建议炀帝带领三千精兵突出重围,别的大臣不同意,认为过于冒险。
李家大公子对准炀帝怕惹是生非的状况,表态请皇帝亲自抚慰士兵,以此激励士气、坚守待援。
炀帝认为此计精妙,一方面深入军中鼓励士兵浴血奋战,对守城有功之人一律奖赏加封;另一方面他命人将“救驾诏书”绑在木头上,使之抛落汾河,让它顺水漂流回京都。
前不久,二公子于汾河观赏山色风光时,捡到了“救驾诏书”。他立即返回府邸,唤来幕僚商议救驾大事。
最后长孙无忌提议,让二公子寻找屯卫将军云定兴。
二公子找着云定兴后,遂将“救驾诏书”之事告知。
云定兴闻言,煞是惊魂不定,立马令人张贴皇榜,招募年轻壮丁入伍。
二公子为首受募,其余的高干子弟见他毫无惧怕,心中佩服,亦赶忙加入。
忽闻二公子已打道回府,我赶紧丢下毛笔出去了。
同在屋檐下的息颜倒没有怒气,只有寒意。
赶往内厅,把我要说的事情全都告诉二公子。
可是,话未完,段志玄笑得大声地指着我。“你行么?”
我只不过说了一句“我要参军”的话,他们用得着笑得夸张么!
段志玄如是,长孙无忌如是,就连唐俭、刘政会亦如是。
唯独二公子没有笑意,我以为他是明白。没想到,他却说道:“你如今等同无缚鸡之力的人,怎能杀敌?”
我深吸一口气,看去四肢上沉重的银手环。气想道:“若非这该死的手环的话,我不必低声下气。”恨透了这该死的手环。沉眉、挑眼,说道:“难道失去武功的人就不可驰骋疆场了?”
语毕,引起了众人的惊愕。
我引经据典道:“商鞅不会功夫,独独运用铁腕手段,不也可为秦孝公创造一支军纪严明的军队;刘邦不会功夫,独独巧令能人异士,不也可为自己改变了市井无赖之称;诸葛孔明不会功夫,独独凭借智慧无双,不也可为刘玄德夺下半壁江山。”
二公子轻沉眉头,双手搁置在腿上。“你说的皆有道理。不过,都只是谬论。”
我身体震了震,心浮气躁。
他道:“商鞅如何强制,究竟还是落得一个五马分尸的结局;刘邦如何摆弄,究竟还是杀死了为他效命的众将;孔明如何设计,究竟还是把蜀国江山托付给了一个扶不起的阿斗。他们不会功夫,只能站在沙场上看着同伴一个个人头落地。”眼眸落下,一言中的。“你不过一个女子,何以与他们相比!”
我颤抖着手,心中窥异。稍加想象,我复道:“即使女子,亦有可胜之处。”他的眼眸荏苒流光,似在好奇。我咳了咳,才说。“三小姐。”
此时,众人又是一惊。
我回想四公子将三小姐说得如何英姿飒爽、如何才识胆大。说道:“三小姐乃李大人与窦夫人所生之女,巾帼风范不逊李家任何一个男丁。想她一个千金小姐,却也能号召三军,自是无人能敌。可是,她不过一个女子,何以与男子相比?”
二公子略显木然地看我,想到我竟会反用他的话来问他,他不禁皱眉。
长孙无忌攫着我的侧脸,似有话说。
可被段志玄制止,他上前道:“二公子,沉冤说得不无道理。况李家一向人才辈出,又不拘泥男女之分。如今沉冤有意受募,何不让她试试,以展现她独特的风采?”
我看向了他,心中感激。大哥就是大哥,说话都有分量。
唐俭笑道:“志玄所言,正合我意。这世上多了一个不惧生死的丫头,果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刘政会附和道:“二公子,此次大可放丫头片子出去,好让她懂得沙场险恶之理。”他的余光瞄准我,嘴角勾笑。
我低头窃喜,觉得他们真是我知己。
二公子剑眉挺拔,目视我道:“明日出发。”言罢,他推起了轮椅离开。
我“哈哈”大笑,感觉生命都在蓬勃跳跃。
次日清晨,整装待发。
我、二公子、长孙无忌与云定兴共坐一辆马车。
二公子旋即就将此次救援的计谋告诉云定兴,“始毕可汗之所以敢把陛下包围雁门关内,因他以为一时三刻都不会有援兵。眼下,我们与突厥兵力相比,着实势孤力弱。假若对敌,敌众我寡,不但救驾不了,反而还会被他们一击即中。”
天啊,这是我认识他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听他说这么长的一段话!
我保证不会说出去,其实他很“啰嗦”。
突然,我冲口而出道:“魏国曹军德领兵追击蜀军,直达宛城。刘玄德慌忙率荆州军民退守江陵。荆州军民不敌曹军百万,只能落荒而退。刘玄德令张翼德断后,阻截追兵。以张翼德带领的二三十军士,根本不可与百万曹军相抗。遂张翼德使出了‘树上开花’之计,巧布迷魂阵,尘土霎时飞扬。曹军以为有诈,遂只能暂时撤退。”
二公子听完我的例子后,眼中有了些笑意。他道:“是以,我们须得虚张声势。在军中添增旗号与鼓角,把部队行列拉长。白昼军旗挥舞,夜晚鼓角相应。如此,突厥兵看着便会以为援兵已至,接下当是闻风丧胆而败退。”
云定兴想前思后,加上我生动的例子、二公子冷静的分析,他最终采纳了二公子的策略。
入夜,我们先在崞县外三十里稍事休息,以调整军心。
环绕四周,我发现二公子往河边去,我不禁好奇,遂也跟着。
自从戴上手环,走路不如花甲小老儿,气息倒如同大牛喘气。见着二公子推着轮椅愈走愈远,我简直是跟不上。想道:“想我一个好好的人儿,居然比不上一个腿脚不便的人。”扭扭头,我深呼吸,加快脚程。
二公子在河畔徘徊走动,远远可观,他的眉色沉郁,双目如一汪沉寂的潭水。
河面上涟漪穿织,宛若遗落在黑缎子上的银花。粼光闪跃,游鱼可数。
二公子不再推动轮椅,定在岸旁。潭水清晰地倒映他的侧身与容貌,银光重叠铺满在他身上。
我喟然道:“假若他能笑一笑,肯定能迷死天上的鸟儿!”他长得如斯好看,竟一丝笑容都无。现儿,我终于明白何谓“暴殄天物”。
“你想看至何时?”二公子的音调从远处幽幽传来。
我的心脏一跳,腿脚麻利地正直起来。匆促走上去,我负手在后。“想甚呢?”模仿着段志玄的诡赖。
他似乎不接受这套玩意,眉头的平坦化为了浓烈的寒漠。
我正色道:“不知二公子可是忧心明日救驾之事?”
他不语,侧头看去河面。
我撇了撇嘴角,满腹藐视。
瘸子得志!
他道:“小事何必惊慌失措。”
我泛起白眼,恨他自大的信心。我眺望远山近水,不自觉深吸了口清新的空气。大叫一声,抒发一直压抑的烦闷。“二公子,你平日里过于拘谨,现儿得了闲情逸致,何不如我一般,将心中不悦发泄出来?”
他冷道:“压抑总比随意泄露心思来的好。”
我泄气,松松肩膀。蹲下来,仰视他的眼眸。“你是故意的罢?”故意压抑自己。
莫名其妙的一句话,让二人均愕然。
我好笑,婉转道:“故意说的这么深奥!”干笑三声,驱赶无聊。
他低声道:“有时我们都是身不由己。”
我叹道:“我倒是认为,真实与假象只是一念之差。”他迎视我的眼睛,刹那一刻停顿了皱眉。我咧嘴而笑,“身不由己好比心不由己啊!”
他的身形一晃,我看得清楚。别开我的脸,他将轮椅推开。
站起,我顺好衣衫。
始料未及,突然的火光照亮了我们。
我顺着看去,是一群突厥兵。瞥着二公子,他的眉又皱起。
将脚步挪去他的轮椅旁,我细声道:“怎么回事?”
他简单道:“埋伏。”
我“咝”的吐气,顿觉麻烦。
突厥兵看我们的装束亚于他们,一下便能确定了“敌人”二字。
倏忽,大群的突厥兵涌上来。我将二公子的轮椅踢开,防止他人有机可乘。不过,他非常不满我如此做法。我飞身上前,与他们开始打斗。二公子在旁协助,打得干脆。
火光愈发光亮,那是突厥兵的增援。我的功夫不到一会儿子就输给小小的突厥兵,当真是有心无力。气喘吁吁地看着二公子,他打得毫不费劲。我感到心脏“噗通”的跳得好快,几欲休克。
二公子将轮椅推至我旁,寒声问道:“怎么?”
我挥挥手,咧起泛白的嘴唇。“没事。”想道:“这该死的环怎么如斯沉重啊!”
二公子拉过我的手腕,将我护在轮椅后面。
突厥兵步步紧逼,我们步步后退。
我抚着胸口,觉得气不能上头。
二公子扣紧我的手,话语沉淀。“待会儿子你赶紧跑回营地。”
我低呼道:“甚!”不可,我绝不会是忘恩负义、弃人生死于不顾的小人。我反握住他的手,坚如磐石。“我倒是想到了别的法子。”
他的眼攫住彼此相握的手,思绪飘渺。
这回,我伸出了手。而他,也没有打开我的手。
一手搭在轮椅上,一手覆着发髻上的木簪子。眼睛微眯,作好预备。看,突厥兵迈出了步伐。时机已到,我拔下木簪子,快然地转开簪头。精准地定住几个突厥兵,向前射去木刺。接下,我调转轮椅,把木簪子往后亟亟扔去。突厥兵始料未及,但暗器难防,遂有几个兵士倒在了地上。
我吸了吸气,竭尽全力地推起轮椅,大步往前跑。
二公子微怔,抓紧扶手。
才跑几步,我腿脚酥麻,跑不动了。“啊”的大声尖叫,我使出内力,尽量减少自己的笨重。后头的突厥兵追击而来。路面崎岖破碎,多的是石子泥沙。一个不小心,轮椅磕绊着隐藏在沙面上的小石头。二公子稍有走神,已经是往前一扑,翻倒在地上。我倒吸闷气,将他扶起。颤抖着喉咙连说两个“你”,我发现自己害怕得说不出话。加之累得大喘,无法开口。
他挣开我的搀扶,眼神厌恨。
我一瞪眼,觉得心凉。
突厥兵举着火把追来,愈发靠近。
他扫视我,嘴里吐话。“这便是你的好法子啊。”黑着脸,寒颤地笑了。
我的后脑门蹿升股子的萧瑟,惴栗地干笑几声,打个圆场。
二公子瞧我丑陋的干笑,凹陷的眉心却是簌簌展开。
我瞪圆了眼珠子,觉得惴惴不安。果然,我未曾思索,他乍时扑倒我。
我大震,悸动。
他右手揽住我的腰,嘴唇嗫嚅了一句。
我还未听清是甚,他左手抱着我的后脑勺,一齐冲出外层,滑下山坡。我吓得不敢呼吸,想着此情此景的熟悉。
彼此相拥,打滚下山。
突厥兵驻足,往下一看。觉得从高山坠落,只会九死一生。
须臾,我们被一块巨大的山石挡住了滚动。
不妙的是,二公子的背脊沉沉地撞到了山石。他忍痛闷哼,双手不自觉地抱紧了我。
我躲在他的怀里,只觉不安。抽出自己的双手,撑起身子,竟发现手心内划出了血的痕迹。
我想道:“只是划伤,不至于流血。怎会?”突然,我弯身拂过二公子的背脊。复抽回了手一看,竟是血。我惊道:“你怎么了?”
二公子单手撑着身体,眉色拢得生紧。“没事。”我打算扶他,却被他一手推开。“不要碰我。”
我“唉”的说道:“好,不碰不碰!”四下张望,左右崖壁各是荒草丛生、山石叠嶂。下面有着平地,只是离此处还有一段距离。若是跳下去,只怕没死,也是摔断腿脚罢了。
他借助手肘的力度,拖动着下半身。
我激动地叫了声,“你莫动,下面是悬崖啊!”不顾男女之意,我强行地扣住他的手臂。“我们要下去平地,可是现儿你我皆伤,不可擅自跳下去,只能想法子下去。”
二公子讽刺地笑道:“我还应相信你么?”
我一顿,顿觉火气十足。扬声道:“不信就罢。”甩开他的手臂,我转身往下走。
他的眼是无底深渊,幽微地观着我的举动。
我一步步地用脚探路,不敢大步作动。小心翼翼地沿下滑,心中却对二公子不放心。想道:“方才我是责骂了他?”不管如何,下去再说。
离平地只有一脚的距离,我轻松地跳下去。可是,双脚一沉,我曲着腿跪了下来。
娘的,都是银手环的错!
我站起来掸掸膝盖上的尘,回头仰视二公子。“等我!”笑了笑,给予彼此勇敢与耐心。
他的眉一跳,心墙的灰垢有了些脱落。
良久,我抱着一根粗大的树藤回来。将树藤的一头绑在山石上,将另外一头用力地往上扔。“捉住呐,二公子。”他领会,一手就接过抛上来的树藤。
我示意他将树藤的另一头绑住旁边的山石。他按照我说的去做,我安心一笑。“现儿,你慢慢地顺着树藤滑下来。”两头的树藤绑紧了山石,形成了一条没有踏架的梯子。
二公子扬眉,神情突然的严肃。
我试图臆测他心中想法,定是觉得法子不可靠。我大声道:“快些下来。”
他听后,眼睛看着我,心意蓦地改变。伸出手抓住树藤,借助内力将自己的身体打出外面。此刻,他顺着树藤滑下来,很慢很慢。
待他下来,我立即张开双手将他扶下来。只是,力气不足,两个人同时跌倒。我略微看到,他的掌心都被树藤刮穿了。
我沉重地把他拉起来,他问道:“你要作甚?”
我不以为然,“当是背你走。”
他用手挣脱我,嘴里逞强。“不用你。”
我稳好自己的身体,捉住他的胳膊。“你现儿是怎么的?”
他漠然道:“放开我,我可以走。”
我“哈”的戏谑道:“凭你的腿,能走多远?且你的腿眼下是动弹不了的,只能让我背着!”语毕,我强势地将他的两条胳膊往自己脖子上一拉。
他抵触我的脖子,顿然面色发青。“放开我!”力度很大,挣扎地想要离开。
我沉不住气,回身往他腹下的“关元穴”一点。着中,他身子僵直。我将他的双手搭在我的脖颈上,我半蹲身,抱起了他的双腿。顿时,泰山压顶之势涌现在脑海里。四只银手环,还有一个二公子,简直是要了人命。我撑不直双脚,觉得无法动一步。
他沉吟道:“你这是强人所难。”
我一怵,恶狠狠想道:“救你一命还诬陷我!”龇牙一笑,我简直就是恨比天高。“二公子许是乏了,不然,就是饮了一坛子的苦水。”等着发泄在他人身上。
他发怔,十指微微弯曲。
走一步,全我的身抖得不停,还挥汗如雨。我颤着双腿,一步步地走。仿佛每走一步,都能窒息。
二公子的鼻息在我侧面拂来,热热痒痒的。他贴着我的脸,忽然轻声道:“小叫花,小无赖。”
我咬唇愣住,觉得后头的人真是二公子么?怎如此孩子性!
哦不,我一定是耳聋了。
半刻钟,我累得双腿一曲,整个人连扑带倒在地上。
二公子压在我身上,我趑趄地呕了呕气息。我大口喘气,尽力挺起身,顺带将他扶植坐好。我双眼直视他,他也在看我,眼眸明灭不定。
俄而,他“呵”的喷笑。
我双眼摇荡,以为看错。
这回我两只贼眼都看得清清清楚楚啊。
且后,他更是豪迈地大笑起来。脸颊两旁隐现两个浅浅淡淡的酒涡,笑靥犹若暖玉。想到这么严肃清冷的二公子,竟有两个可爱稚嫩的酒涡。看着他,脸庞添设了几分温善朗润,又不碍霸者特有的目空桀骜。
我亦笑,大大咧咧。伸出指着他脸庞消散的酒涡,“难怪你不常笑,倒是有个酒涡!”
顿时,他止住笑容看我。他用手拍开我的手背,我“咝”的缩回了手。眨眨眼看他,竟瞅他的腮边有些微妙的腆色。
他恢复深寒,冷道:“走了。”
我木讷地“哦”的回应,深知他害臊。
背起他,又是一段艰难的步行。
走了良久,才远远看见长孙无忌正翘首以盼。
我虚脱地放下了二公子落地,自个儿干脆趴在地上,吃力地张开双臂呼喊道:“长孙辅机,我们在这儿!”
他听出声音的延伸,双眸看向我们。连忙冲了过来,蹲下扶我。“你脸色不好,是怎么的?”
我摆摆手,示意安好。指去隔壁的二公子,寒促地吐纳气息。
长孙无忌将二公子背起,看着我道:“等会儿子我再回来。”
我点了头,赶他们走。
二公子侧眼瞄了瞄我,嘴角蓦然起笑。
回到营地,我迷迷糊糊地看到了段志玄担忧的面容。
他快步走来,坐在我身旁替我包扎双手。“早知当初我就不助你一把,今儿竟让你闯祸了。”我不懂。他心头舒缓,“不过还好,你的伤势较轻。二公子就……”我着眼瞄住他。他叹了声,“背脊、双手、腿脚,皆有痛处。”
我能想象,那会是如何的痛苦。
他紧盯住我,“你是如何保护二公子的,为何他受的伤比你多?”这,算是责备么?试问,世上有他这么一个只顾主子,不顾妹子的人么?我想,只有他!
我白他一眼,埋怨道:“段大哥,我一个小丫头也算是保护得力的了。不然,你当是见不着我了。”
他戳了戳我的太阳穴,似嗔似怒道:“就你胡诌!”
我轻推开他,巧嘴善辩道:“下回我哪儿都不去,得跟紧哥哥你。”这才能避免伤痛增加。
他吐笑怏怏,觉得我就是拍马屁。顺了顺气,他正色道:“还好这次围困你们的突厥兵不多,且你们也能够想办法逃出重围,否则你们必是惨死敌军刀下。”
我点头,毋容置疑。“哥哥,救驾成功了么?”
他笑笑说道:“陛下已经先行回京,二公子立下了大功劳。”我静听,不作表达。他扫了扫我的乱发,“云定兴按照二公子的计策行事,始毕可汗果然以为是中原救兵赶至,不敢贸然进攻,遂最后只能下令全军撤退。”
我忖度道:“虚张声势一计,二公子计划得倒也精妙。”不过,我问道:“你方才说……二公子立下大功劳?”
他笑着“嗯”了声。
我复问道:“大公子呢?”
他的唇角一滞,卸下笑容。“他很好啊。”
我摇头,“大公子可有甚功劳?”
他不答,反问我。“此次雁门之围,最大的受益者,你认为是何人?”
我想道:“最大受益者?陛下?”不。问道:“李家?”
他眼眸一亮,“即便大公子没有解围,单凭二公子也能使陛下更加重视李家。不管李家谁人救驾,只要解围,不都是好事么?”
念着他的话,我忽然明白了大公子临走前的话语。
并非景气不畅,是已借东风。
而此处“东风”的始作俑者便是二公子。他一早料得炀帝巡幸雁门,也料得李渊会委派他随驾前行。偏在此时,他的腿动不了,李渊只能派出大公子。二公子不是特意“赶走”大公子,而是让二公子自己为李家立功劳先埋下伏笔。
大公子是配角,二公子才是真正的主角。
主角一出,谁与争锋?
看来,二公子这一着部署了很久,不然也不会如此地天衣无缝。既利用了大公子,又扶助了自己,一箭双雕。当然,大公子开始对二公子的腿是有怀疑,遂在我面前让四公子说出二公子能够“站直”的消息,使我起疑,从而使二公子变成真正的“瘸子”。不过,大公子应是不想到,二公子借助这个机会,让自己获得了炀帝的青睐。
我冷下心想了又想,认定结果。
但是,我既然立誓追随二公子,无论他如何怀疑我、否定我,我亦不会再对他生疑。
雁门之围后,李渊对我的好奇高于从前。于是今夜的庆功宴中,也将我列入上宾的位置。
流水月光一泻而下,静静地躺在了荷塘中,在水面上撒开一层薄薄的烟雾。凭栏纵观,筵席井然有序地排开,彩灯高挂下的人群络绎不绝,欢声雷动。
我慢行,抬头看披星戴月,低头见彬彬有礼,自觉一股子的欢欣雀跃。
转入抄手走廊,倚着栏杆眺望,大公子站在了对面的小阁楼上,朝着我笑得皎洁。
我的脸有些热,眼眸一定,准确地捕捉了他的笑影。
我亦笑。
他的眼眸如星,即便少了彩灯炫耀,也无法掩盖他的温吞善感。嘴唇嚅动,似有话吐出。
我穿过走廊,朝小阁楼走近。
他笑对我,嘴唇张合。
我杵在原地,双手不知放在哪儿适合。尔后一笑,颔首示意。
他说,谢谢你。
我听不明白,却还是一脸火烧。
荡了几圈,最后与段志玄会合。
李渊与一众夫人坐在高高在上的位置,列坐其次的上宾不计其数。我也只能退到一旁,当起了不起眼的小角色。
场上宾客无人敢大声说话,庄严肃穆可以媲美京都宫廷盛宴。
不经意间,我听见了有人唤我的名字。一个激灵,我有些压抑不住地心跳急速。
身旁的段志玄用手肘撞撞我,才使我回神。
他笑道:“去罢。”
我嘀咕说好,慢吞吞地挪着步子走出。
霎时,万众瞩目。
我不敢呼吸,只得垂着脑袋走。步子一停,我当即跪下行礼。“段沉冤见过李大人。”初次登场,紧张惶恐。
李渊肃起面容,盯着我的头顶。“起罢。”
我遵命地站起,眼睛始终看下。
他道:“抬起头。”我打了个千儿,眼睑抑扬,脸蛋昂起直视李渊。他的神色一闪而逝,轻笑。“你就是段沉冤?”
我疑惑地挑眉,心道:“方才我不是说明白了么?”莫非李渊才是耳聋的?我撇出艰涩的笑,应道:“是。”
李渊道:“你很害怕?”
我眼尖一动,无疑是的。说道:“沉冤乃一介市井粗人,初次参见大人,心思慌乱,请大人恕罪。”语毕,我跪下。
他道:“假若让你在沙场上遇着我,你还会害怕么?”
我垂目思忖:“这是何意?”一时半会,脑子空白。
李渊对我道:“在你眼中,何人会使你心安?”
我转转眼珠,反复思量。心道:“这要我如何回答?”十指交缠,心乱如麻。突然,我惊了惊。好好想想,吞一口气才道:“今朝百姓今朝主。”
他“噢”了声,表现惊奇。
我道:“一国之君统领万民固然威震天下,可若少了百姓的协助,恐怕也难成大事。即便君王强行收买人心,亦无法做到国泰民安。君王与百姓二者互相拮抗、不可分割。而今日的君王,正是使今日的百姓‘改变’的关键。”委婉地说出了如今大隋官逼民反、起义盛行的状况。
李渊吐笑,“你今日说出此话,不怕杀头么?”
我抬起头,看向他。“君王是树,百姓是根。若根断了,树却未倒,敢问大人心安么?”他未语先笑。
须臾,他唤我起身。说道:“你这回帮助李家解了雁门之围,可想要何赏赐?”
我拱手摇头,“沉冤并非帮助李家,而是帮助天下万民。”假若炀帝出事,只怕会遂了始毕可汗的心意。难料,我大隋百姓会跌入水深火热当中。
李渊双手合掌,轻扬眉头。笑道:“言之有理。”一会儿子,他问,“听闻你正念书习字,不如让两位公子赠送你一幅字,以作鼓励罢。”
我一愣,后脑门冰凉。顺着方向,看到了大公子眉眼皆笑、二公子神色清冽、四公子掩袖偷笑。
李渊命人呈上文房四宝,且后递到唤大公子、二公子的座位上。
我满腹犹疑,不懂李渊到底所为何意。
段志玄对我眨眨眼,神情狡诈。
我吐了吐舌头,撇头不看。
片刻,两个小厮各将二位公子的纸张送到我面前,给我观赏。纸张拉长且笔直竖起,两张纸上笔墨浓染、得心应手。
大公子的行书笔走骨挺,却又秀雅,宛若远眺嵯峨群峰,雾霭春烟。字形如人,豁达宽厚。
二公子的隶书蕴蓄清丽,气韵又是圆润刚健,恰似透出一股的刚正霸道。形体刚柔并济,如甘泉化入了长城脚下,瞬时融化。
大公子与二公子四目而对,并无惊诧。
倒是我,愕然无语。
李渊眨眼看去两幅字,各有优势,又涵蓄未知的思绪。他一笑,示意我将两幅字收下。
我无法推托,只能感激道谢。
等待良久,宴会才散。
我局促不安地在门外徘徊。看到段志玄,我招手示意他。
他好笑道:“怎么了?”我扯着他的手臂,进房。
他一下掠过铺在桌面上的两幅字,笑嘻嘻地拿过其中一张来看。低头复看另外一张,说道:“两位公子的字都写得好,我想你定是爱不释手了。”
我啐道:“放屁!我是个玩物丧志的人么?”摁着他坐下,对视他。“我好生奇怪,李大人怎会突然有此举动?”莫非,我说错了甚?
段志玄放下手中的纸张,“你可知,方才在宴会上你说甚?”果然,我说错话。扭扭头,我并不知道。他敛容,肃穆地看住我。“李大人问你‘假若让你在沙场上遇着我,你还会害怕么’之时,你当是如何着想?”
我还是摇头。
他道:“一言以蔽之:无论何时何地,都不可说‘害怕’二字。”
我幡然醒悟,忖量道:“早闻李渊生性多疑,对于他的话,无人敢质疑。那么,他是在试探我?”如若我是在宴会上说“害怕”,那么他会认为我害怕他是一家之主;如若我是在沙场上说“害怕”,那么他会认为我害怕他是将军。他不希望平凡人只将他看成严峻古板的主子,而是该将他看成威风凛凛的将军。
段志玄看着我的思绪沉淀,觉得我是明白。不过,他生出了疑问。“两位公子的字确实大雅啊,可为何二公子却选择了隶书?”仿佛他原本就猜测二公子不会写隶书一样。
我眉头一聚,望去桌面上的两幅字。念了念,判断不了两位公子的用意。
十月秋风起,太原比洛阳阴沉许多。才半日下来,光亮的天色顿时黑暗。
长孙无忌一大清早拉我出门,说是二公子有事与我商谈。
整理衣裙,我先行礼。
息颜也在此,她立于二公子身旁,神情冷漠。
二公子道:“你歇息了两个月,也该重新习武了。”
我心中藐视道:“谁不晓得!”低头看去捆缚着我两个多月的四只银手环,又气又急。抬起一只手,习惯性地摸了摸发髻。突然一懵,才知陪伴自己多年的木簪子已随突厥兵的追击扔掉了。
他眼眸一转,说道:“如今,你也算半个军人。身为军人,习武乃行军打仗的基础。”
我点点头,放下手,听着他的训话。
他道:“从今起,你便学着如何做一名军人。”我依然点头。他感觉我是敷衍,眉头带一袭浑浊。他慢条斯理地将轮椅推起,往外走。
我跟他来到小花园,但见眼前有两个青铜大缸。擦拭眼睛,我自认是错觉。
他转过轮椅,穿透我所有的惊讶。“为了适应你身上的重量,你只能从头做起。”
段志玄不知从何处拿来了两个木桶,放在我脚下。“给予你一个时辰,用水填满两个缸子。”
我“啊”的失声大呼,心道:“他说甚?”问道:“既然二公子说我是军人,身为军人怎会做此等功夫?”这摆明是戏耍。
段志玄道:“当初我亦是如此捱过来的。”
我撇嘴看他,忖度道:“怎么相同?一个男人,一个女人,天壤之别。”说道:“不可能,一个时辰根本无法填满水缸。”
二公子将轮椅推前几步,冷峻的眼扫视我。“若做不到,就收拾细软离开。”
我一悸,嘴唇抽动。
段志玄运用将军的威严,睇视我道:“军令已下,你还是着想一下时间的分配罢。”
我看向二公子,他不睬我。
长孙无忌瞧瞧我,劝我还是省点口水。
我咋咋呼呼地想道:“军人不该是舞刀弄枪么?怎做此浪费体力的功夫!”握着拳头,我心头又想道:“怪人!”瞪了瞪眼,朝地上的二公子的影子吐舌头,我满脸不喜地拎起木桶离开。
两手空空变成了两手笨重如牛。身子极其不协调,偏偏歪歪。本来手环的重量就会要我的命,现儿加上两个装满水的木桶,就是要将我打落阿鼻地狱。
每一步,都走得如履薄冰。可是,不管我如何小心翼翼,拎着水桶从厨房回到小花园,水都洒了一大半,倒入大缸子的水只有那么一丁点。
二公子一语道破,“不行。”我说“没有力气”,他却强人所难,“水洒太多,速度太慢。”
我哑然。提了提一口气,再接再厉。手心红得出血,我咬牙,瞪住他而去。
来回一次,我发现再也走不动。尝试过跑的,可是跑了一步就觉浑身的内息紊乱。丢下木桶,我仰天大口呼吸。
二公子道:“不行。”他的话,断绝了我的努力。
我的脸发白,嘴唇、牙齿颤抖哆嗦。磕磕碰碰之中,让我的膝盖,双手全都磕破了皮肉。喘气过后,我不泄气,绝不向二公子认输。我大吸一口气,仰天大吼地往厨房跑。
段志玄与长孙无忌似乎被我这头热劲折服,他们无不认同我的努力。
息颜站在一旁,眼眸紧盯着我。
还差几步,就到厨房。我踉踉跄跄走去,脑里浮现着二公子的肃容,嘴里都是蔑视的吐骂。大口大口地呼气,我心里咒骂道:“该死的二公子!”擦了擦脸上的汗,我撑直腰板。将两个空桶往厨房的大水桶里一捞,溢满水的两个木桶在秋阳中闪闪发亮,如同天上晨星,照映我的心坎。我用尽全力,“啊”大声一叫,双手拎起水桶。脚步挪动,却又要稳好桶中的水不掉地。
身体仿佛灌了铅,步伐挪移,几欲要了我的力气。慢慢地,我的身形歪歪斜斜,走起路来也不从人愿。胳膊酸疼发麻,手心内的热量提升,摩擦之后更加刺痛。一步、两步、三步,我慢慢地加快速度。
突然间,我的脚上像是踩到了水洼,水桶一歪,水掉落了一些。
我拎着两桶水站在二公子面前,他轻言一句,“一个时辰已到,你没有完成任务。”我咬唇未语,手里的两桶水蓦然变得沉重无比,仿佛是两块大石头压得我透不过气。他的话宛如一柄长刀,直直地插进我的心脏。
我正欲说话,二公子当先道:“既然失败了,就离开罢。”
我结巴道:“不是,我……”一袭错乱袭扰心头。
他的眼睛深深地衬映着我无措的面色,严肃问道:“你有何话解释?”如此一问,我简直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长孙无忌看我的紧张,不禁为我说法。“二公子,要一个小丫头拎着两桶水已是难事,如今你要她用水填满缸子,这是天大的难事!”
二公子讥诮地笑,冷睨长孙无忌。
我放下水桶,说道:“请二公子再给我一次机会。”
他冷道:“机会只有一次,假若你明明已斩杀一个敌人,他突然死而复生,你可保证像之前一样杀死他么?”
我浑身发抖,不知如何作答。一会儿子后,我道:“你再给我尝试,我定能成功。”
他看进我眼里的水雾,“军令如山!”
我猝气,双手火辣辣地疼。
段志玄走前,以军人的口吻说道:“你无法完成二公子交待的任务,已是失败。如今,你必须接受军法伺候。”
长孙无忌举臂,挡在我的前面。“不可!沉冤只是个丫头,不可动用军法啊。”
我垂头丧气,不知言语。
段志玄道:“我是他哥哥,又是一名将军。她犯错了,我自然心痛。但是,军令不可违抗。而她,恰恰已是一名军人了。”
俄而,长孙无忌才松下手臂,让开了一步。看去我,他的双目蕴含不忍。
我困难地呼吸,觉得眼下不是手环给予我的苦痛,而是这所谓的“军令如山”。压着胸口的涩意,我等待军法伺候。
段志玄道:“围着花园跑十圈,今晚不许用膳,不许回房歇息。”
我哈气,抱拳道:“属下听令。”
“接受失败也是一种磨练。”二公子的话语,轻微地萦绕在我耳边。
我看住了他眼底的神色,淡淡的。
他推过轮椅,领息颜离开。
长孙无忌与段志玄彼此瞅了瞅,无语而去。
我一屁股坐在地上,笑斥道:“失败?我居然失败了?”手掌翻上,错综复杂的红痕刺痛了我的双眼。想道:“不,我做不到!”眼泪打转,转着圈地摇坠。我吸了吸鼻子,咬唇望天,让泪水倒吸回去。
没有,我没有失败。
因为,事情还未完结。
夜阑人静,府邸万籁俱寂。
我坚持不懈跑完十圈后,调整呼吸。心中念道:“二公子,你不给我机会,你会后悔的。”如今,我就要证明给你看,我不是失败者。
手里拎起两个空桶,我看了看天色,遂一冲向厨房。
良久,我手里拎着两大桶水回来。算计着,来回一次就浪费一炷香的时间。
目前,只有规划时刻、加快速度。
来来回回已不知多久,我拿了一桶又一桶的清水。可是,我的速度还是没有改变,慢似蜗牛。心里泄气,但想起二公子绝情的话,无端火气上涌。我赶紧又拎起木桶,飞奔厨房。
花丛间,段志玄推着二公子的轮椅停留着。
段志玄道:“二公子知道我为何没有阻止她喊我作‘大哥’么?”
二公子不语。
段志玄喷笑道:“因为她始终相信‘恒心’。”只要死缠烂打地称呼“大哥”,无论何人都会无奈作罢。
二公子看那个正欲消失在花园中的人影,双眸幽深。
段志玄道:“只要她坚持,他日定会是一名好将军。”
二公子好整以暇问道:“你如何得知?”
段志玄道:“凭我直觉,想必——公子亦是。”笑了笑,他看去花园中的青铜大缸。
二公子的嘴角噙着丝微妙的笑意,目不转睛,始终关注着眼前之人。
黎明破晓,长孙无忌早早起了床。至园中,见我靠在大缸子呼呼睡着,不禁“噗嗤”生笑。这一笑,吵醒了我的瞌睡虫子。
我揉揉眼,见到是他。“你怎么来了?”手臂无比酸痛,力气都快消耗光了。
他瞧见我磨出水泡的手,不由一吓。夺过我的手,翻转来看。“这手是如何回事?”
我耸耸肩,无所谓道:“这是我的‘功绩’!”离成功不远的象征。
他似懂非懂,看入我的眼睛。“你还要再来么?”我点头,必然的。他语笑谦然,敲我的额头。“傻丫头!”
我愣愣一笑,觉得他把我当作了三岁小孩。
他先帮我疏松了一下筋骨,然后我喝了点水解渴,就开始我这一天的“旅程”。
这一整日,我都在想如何加快速度。
重复,往返,我发现自己筋疲力尽,提不起任何力气。困难地将两桶水放在缸子旁后,身子一晃,双腿直裾,粗鲁地坐了下来。
长孙无忌用袖子给我拭汗,我打住他的动作,问道:“为何我总觉走两步都累得要命?”捉着他的手腕,我突觉自己没用。
他反握我的手,“一个军人最重要是甚?”
我摇摇头,扁着嘴。
他道:“自信。”
我眨眼。
他抽出自己的手,举起袖子擦拭我额头上的汗水。“志玄昨日不是说了么?当初的他也能捱过来,你身为他的妹妹,莫非没有能耐超越大哥?”
我的双唇抖颤,突然一笑。须臾,我轻拍他的肩膀。“长孙辅机,你果然是我的好知己啊!”语毕,我跳起身,将两桶水倒入大缸后,拎起空桶往厨房跑去。
长孙无忌木讷地眨眨眼,尔后温和地笑了。
一圈来回,我将水倒入大缸子中。缸子深不见底,一点儿水的痕迹都无处可寻。
倏忽,二公子的背影在我眼底出现。
我擦拭了下颔的汗,拎起两个空桶继续往厨房奔去。
我觉得他是故意针对自己的,处处相逼、次次为难,分明就看不起小叫花。叫花子也是人,也有尊严。想至此,我就觉一股子的汹涌澎湃,遂蹲在地上,大喊一声“救命”。吓得树上的虫鸟飞的飞、跑的跑,场面何其壮观。
我气愤交加,难以吞咽。扔下桶,跑回花园,打算找二公子算账。
他不怒自威,直盯着我的怒喝嚣张。
我一个哆嗦,火焰顿消大半。心虚地走出去,壮大胆子。
他似乎料得我的半途而废,嘴唇讥笑。“功夫完成了?”
我“呸”的大声道:“我段沉冤虽说是个小叫花,却也活得有尊严。我不是你的傀儡人偶,可以任你摆布操纵。我乃堂堂军人,自当挥剑舞刀,可你偏偏要我完成这些鬼东西。你到底有没将我放在眼里?”
闻言,他的眼色略有变化。片刻才道:“言下之意,你想持刀?”
我应了声,“身为军人,自然如此。”八字真言道出我的决心。
他轻微的“哼”了声,低声吩咐身旁的息颜。随后,他的脸变得黑沉沉的。“若你能举刀,我便打消你所有不愿的念头。”
我见他敛容,自个儿也是怒脸一张。
长孙无忌担忧地看我,可我无心装载。
息颜的唇角勾起一抹轻视的笑,仿佛想说我自不量力。
我睨她一眼,复变回原来的怒脸。
她命后头的几个小厮将一柄长刀扔给我,我走上去赶紧接住。不料,我自顾身体不平衡,正欲跌倒。
用力地扶着长刀,我的脚步连连倒退。
息颜的笑意愈发浓重。
我皱紧眉头,扶稳手里的长刀。将刀撑在地面,娘亲的,原来刀这么重。
二公子微眯眼,望我未语。
我龇牙咧嘴,自感身上的力气消散。不到一会儿子,长刀随手一扔。我气喘吁吁,就差没趴到地上呼吸。
“既然会有此结果,为何你当初不跟我说?”我揉了揉手腕上的关节,狂嗥如虎,却是无力。
二公子未言,息颜倒说道:“你不谅得自己是何人,竟敢让二公子如此为你!”语气阴冷。
听后,我自觉难堪。
二公子道:“若想成功,先下苦功。”
我擦亮眼睛,瞅去他的方向。
他转起轮椅,眼光逶迤,看去天边。“你迟早会寻得答案。”慢慢地将轮椅推走。
息颜看我一眼,也随二公子离去。
我不言,脑海里揣摩他话里的玄机。
斯须,长孙无忌近前,看我道:“沉冤,你也一日未用膳了,不如先用膳罢。”
我转头看他,摇头说道:“不!”
他想出口,我却打断了他的话。唉声叹气几许后,我又拎起两个空桶,跑去厨房挑水。
千山静寂,缸子中的水声浪涛,宛若一道瀑布似银河而泻,蜿蜒三千里。衬月色低头看,青铜大缸的内壁似乎有丝许透亮。朦朦胧胧,雾里看花。
我将头一低,水中捞月。未几,我狡黠地笑出了声。
翌日卯时,鸡啼虫鸣,千山鸟飞绝。
辘辘之声,枯燥乏味。二公子慢条斯理地转着轮椅,眼瞟青铜大缸上坐着一个红衫少女。她的双手架在缸子两旁,腿脚悬空,脖子仰后,眼眸好奇般地望天。
他将轮椅往前挪动,陡然一阵清风袭来,却带急促。他的左手转过轮椅的左边轮子,稍侧头,右手精确地拿捏住飞来之物。定眼闲看,无端一怔。手中之物,竟是一串红线铜铃。
我蹬腿翘首,娇笑道:“二公子眼界之高,实令我佩服。”
看来,我暗算人的技术有待提高!
二公子清淡地把玩手中的铜铃。“那么,你满意么?”所问非虚。
我飞扬说道:“不料公子的答案竟是这么深奥,让我好费时辰方可得知答案!”
他的嘴角噙着丝笑,腮边的酒涡依稀可见。
山高树茂,顿时也化为柔情蜜意。
他的眼中消逝的群山,渐渐蜕化成了涓涓细流。三千东流水,只等一刻。壮实的身躯足以支撑起一袭青柳,清澈的眸子已非当初的坚实严肃,激荡的温和时隐时现。虽稍纵即逝,却在我心中留下一抹珍惜。
多得他的提醒,我才能坚持最后。
用水填满了两个大缸子,从而发现缸中浮面的红线铜铃。
见他手心内摩挲着铜铃,我不禁想到了一样物品。从怀中掏出暖玉佩,食指勾着绥线,将玉佩垂挂在空中。
他两眼微微,似有笑痕。
我笑道:“今日景气和畅,坐在这儿感受清风实在不错。”将玉佩放入左手,举高玉佩,挡住阳光万丈,顺而遮蔽左眼外的光亮。离眼尚有一寸,我睁着左眼,闭合右眼。“有时,答案不止一种。”
他推着轮椅,在大缸前停下。顺着我的动作,他朝天望去,并无特别。
我道:“当你挡住左眼的阳光时,你会发现,阳光穿透玉佩的纹理,使得左眼看得更加多姿多彩。”不信罢,我把玉佩放下,递到他的面前。“你且看看,当真与你平日里所看的不同。”挠挠头皮,手不禁摸上了发髻上的空荡荡。
看他不拿过玉佩,我只好把暖玉佩丢给他,算是相还。
他迅捷地接过玉佩,放于手心摩挲。谦谦低笑,梨涡浅浅。
我俯身,看清晰他的笑颜。
素闻堕马前的二公子,清迈疏朗,挚诚热忱,即便遇着天大的难事,也能一笑而过。假若现儿的他也能如此,只怕世上再无“冰冷”一词。
他收起仅有的喜悦,晓寒春波渡花丛,眼眸初润。把红线铜铃扔给我,转手推开轮椅而去。
我耸了耸肩膀,不有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