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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投杼之惑,此消彼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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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过三日,我们才回到太原李家。
方一进门,就见大公子沉着的面色,匆匆忙忙地将四公子拉走。
长孙无忌观察我的一举一动,似在看我是否有所表示。
回到房中,段志玄竟在。
我嗫嚅地唤他一声,他倒是应道:“你有见过放纵妹妹犯错的大哥么?”我深知,他们都知道我与四公子此行的目的。
长孙无忌瞟了几眼我背后的瑟,突然用手摁着我坐下,随后与我相视。“你可晓得你已经犯下大错了?”
我低头,无语。
他道:“如今你与四公子的事,传遍整个府邸。就连李大人也想见你一面,看看你到底是何方神圣。敢于‘挑战权贵’不止,还‘掳走’堂堂李家公子!”
我闻得他话里有话,垮下脸。腹诽道:“此事宣扬得倒也快速,李渊也想见我?”
段志玄面色沉坠,“沉冤,既然你当我是你大哥,那么你就从实招来,你与四公子去了何处?”
我看了看长孙无忌,心念万千。
长孙无忌注视我后头的瑟,无言。
我不言不语,看他。
段志玄叹道:“你们之间有何事瞒着我?”
我瞄了瞄他的面色,凝重至极。终究抵不过“大哥之命”,遂就将事情托盘而出。“我去了一趟洛阳。”胶着手指,有点委屈。
二人面无惊色,只是聆听。
我见此,继续说道:“我本来要完成两件事情,最后只完成了一件。”
段志玄道:“把它带回来?”指着我身后的瑟。
我垂头,以作表达。
长孙无忌悒郁道:“你莫非不晓得,王玄应在等待你回去?”
守株待兔,这不是个真理啊!
我急道:“我知道,是以我更得回去。拿回瑟后,我原本想去王家别院救得雪。可是,王玄应却带着一批人马而来。”
长孙无忌阴着脸孔,气得无话可说。
段志玄问道:“为何你会带四公子去?”
我呛到口水,赶紧说道:“不是我带,是他自个儿跟来。”
带着一个跟屁虫,你以为简单啊。既怕他惹事,又怕他出事。
段志玄看过我一眼,“你可知大公子拉走四公子,意欲何为?”我扭扭头。他好心解释,“四公子此次犯错,多半因你。大公子管不得你,但还是能管住四公子。”
我一听,霎时冷然。“四公子会有事么?”我都想会连累他的,当初怎就不能硬下心肠赶走他呢!
长孙无忌抚额,无奈道:“你管好自己罢。二公子晓得你的所作所为,他虽无举动,我却看得出他眼里的愠意。”
我更是一吓,忆起二公子寒漠的眼神,就觉心脏快要停顿。“明日,我就去认错。”加上之前“掐架”的事情,一加一,把事情堆起来。
段志玄道:“你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与二公子详细说出个中缘故。至于四公子,你大可放心。大公子自幼疼爱他,不会过分责罚他。”
我唉声叹气,“既然段大哥都为我铺垫好了要做的事,也就安心了。”
歇息了一晚后,翌日清晨,我换装出去。
房前屋檐,树前海棠。春碧华涛,俏不争艳。
至二公子书房,但见他一身青白袍衫坐在轮椅上,右手举杯慢饮。瞄我来到,也不讲话,只将桌案上的一只只酒盏排列整齐,斟酒满怀。
我近前,客气道:“见过二公子。”
他的唇抿着酒盏,却未饮,须臾才松开嘴唇。旋转着手中玩物,他冷淡道:“来了?”
我点了头,吞咽道:“此事我有错,请公子责罚。”
二公子的嘴角轻笑,如霜繁露重。放下酒盏,双目直视我,问道:“你何错之有?”
我道:“不该擅自离开府邸,不该私自带离四公子,不该闯洛阳,不该……”
他的双眼涵盖盛气,不容逼视。眸底散发的神采飞扬,犹若山鹰盘旋在云之端,少了一分诗情暖意。“不该?”他的嘴角又是一勾。
我硬着头皮,逞强道:“不该屡次挑衅公子的耐性。”要知道,他能容忍我这么久,都是被我逼出来的。
二公子道:“还有么?”
我摇头说“没有”。
他道:“过来。”
我闭嘴不动,僵直全身。
他道:“过来。”耐心地朝我看,命我过去。
我想了想,究竟是迈步去。
他示意我坐下。
我听从,慢慢地坐在软垫上。
他饶有意味,“你很怕我?”
我抿唇,想起段志玄告诉过我的话“你在二公子面前千万不可慌张,不然他在你心里就更加可怕了”。我的脑筋转了转,眼眸定住他。“有一种‘怕’叫‘敬’,有一种‘敬’叫‘畏’。”
他的眉平缓,眼内有了别的意思。移开脸,他将一只酒盏递到我面前。
我不懂地看他。
他将酒盏放在桌面,自己拿起另外一只酒盏独酌。
我垂目生笑,举杯一饮而尽。酒郁味甘,色泽浓淡相宜。问道:“这是甚酒?”
他轻声道:“枣集酒。”
孔子拜谒于老子,老子奉上枣集美酒招待孔子,孔子饮后遂留下“惟酒无量不及乱”的名言。二公子的意思,大概就是:我给你酒喝了,代表你算是个合格的“孔子”了。既然你拜于我门下,敬我畏我,也就可以给你浅酌一杯。
我耸耸肩,含笑道:“枣集美酒,名不虚传。”
他挑眉,知我似乎明白了。
晌午,热风来袭,只觉全身大汗淋漓。我用手作扇,拼力地扇风,依旧的热浪扑腾着身体。来到了院子,只见四公子在那儿似在候我。挑挑眉,快步走去。
“四公子可是等人?”我觑去他的笑意,无端疑问。
他坦白道:“你。”
我“啊”了声,不明不白。
他吐了一口热气,孩子脸上渗出汗。
我问道:“大公子昨夜可有责罚你?”
他细细说道:“没有,大哥倒是认真地给我说理。”
闻此,我也舒心。
他道:“你呢?我方才见你从二哥书房里出来,他可有对你问责?”
我笑道:“没有,他反而请我饮酒。”
一笑泯恩仇,一杯醒了头。
四公子皱眉,往心里想。
我道:“公子在这儿等我干么?”
他一听,醒了神。“我听闻你要习字念书,遂就来询问你可有夫子教导。”
话说回来,段志玄不久前就为我请夫子,到现在一点影踪都无。我摇摇头,“没呢!”
四公子咭的一笑,“假若你不嫌,我来作你夫子啊!”
我狐疑,“你?”
他听了,顿时不悦地鼓起小脸。“我堂堂四公子,还不能教你这个小叫花?”
我摆摆手,赶忙哂笑。“可是……”
他抢话道:“我的学问虽不及大哥、二哥,却也有过夫子教导的。”
我道:“可你是四公子,我这个小叫花……”
他又抢一阵白,“我都不怕,你还怕?”
我抬眉,说道:“我当然怕,怕你会教不好我。”话语婉转,带出了好笑。
他脸面一红,低下头吐笑。伸出手,将我手臂挽起,拉着我走。
我问他“去哪儿”,他笑得童真,领着我去他的房间。
按着我肩膀坐下后,他拔腿就往内室去。好一会儿子,他捧着一堆书籍出来。
我抚额,迟疑道:“你打算如何教导?”
他露齿一笑,从厚重的书籍中掏出一本书放在我眼前。“你一字不识,且你又非三岁孩童,不可详细地教你认识。遂只能给你一本字帖,让你自个儿回去临摹。我念时,你就记住每一个字形与读音。”
我迷糊地“哦”了声,问道:“这本字帖是甚?”看不懂字帖封面所写。
四公子解释道:“王羲之的《乐毅论》。”
我复“哦”了声,眉头皱紧。
慢慢地,我听得头都昏。左耳听,右耳记。眼前的文字也算是认识几个,不过都是些简单的字形。
四公子觉得练习行书《乐毅论》实在是难为我。于是他泄气道:“你或许该从头学起。”
我点点头,也觉他不该这么“折磨”我。
他坐在我身旁,手里握笔。
我看住他握住毛笔的手,自己怎么就觉别扭。
他蘸了蘸砚台里的墨汁,铺开纸张,行云流水地写下几个字。他写得很慢,为的是让我看清笔法。他道:“这是你的名字。”我的名字?歪过头一看,好像是那么的三个字。
我干笑几声,应道:“是这样写的么?”突然间,我好想下笔写写那个我从未碰触过的名字。
他笑,“嗯”了一声。
我持笔,正欲学他。
遽然,他叫道:“等等!”
我愣住看他,不知怎么了。他搁笔,身子靠近我。我感觉他的身体发震,问他“还好么”。他只是红着脸,眼睛被长长的眼睫遮蔽。双手略颤地握住我的手,调整我持笔的姿势。
弄好之后,我自觉别扭,慢慢地在纸张上临摹了一个“段”字。
写完后,我呐喊道:“好难看的字啊!”
他道:“你只写了一遍,就认为难看了?写多几遍,也许就会改变看法。”
我半信半疑,却也跟着去做。约莫写了五六遍,还真的有感觉了。我喜道:“看着看着,我这个‘段’字写得比你好啊!”
他霎时红透了脸,哼哼唧唧的,眼睛却洋溢着兴致。
半日下来,我苦练的“段沉冤”三字,终于有些小成。高兴得心都跳快了几遍,我笑道:“今日我可学得很多,我得感谢你啊,四公子!”
他别开脸,撅着小嘴咕哝道:“得意罢你!”
我看到他的耳根子绯色上涌,就觉他是在害羞。我笑了笑,继续埋头练习。
孤夏蚕眠,蝶影花丛老。又过清淡,挨到了六七月。
这一两月来,我日日夜夜躲在房内苦学诗书。
四公子的耐心教导,我脑子的醒醒目目,终于是学得有些成就。
当然还有,大公子的关注呢。
今日,四公子拿着一本《诗经》念诵,夫子老人的模样好不悠然自得。
我静观他,边听边记。再过不久,只怕也能作诗几首。
他让我把诗歌写入纸上,我从着去做。持笔落墨,写下了一首工整的《丰年》:丰年多黍多稌,亦有高廪,万亿及秭。为酒为醴,烝畀祖妣,以洽百礼,降福孔皆。
我问四公子此诗说甚,他认真解释道:“诗歌讲述丰收之时,百姓欢欣鼓舞且又隆盛尊重地祭祀先人,盼望他们能赐予更多福分。”
我“哦”的点头,且看纸上有许多我看不明白的字体,头脑晕眩。甩了甩头,我道:“是否我常写这些诗歌,便会出口成章、作诗成文了?”
他格格一笑,“这得靠你的努力。”我暗自决定,须得克服难关。
待在房中,就觉热气粘着皮肤,黏黏稠稠的感觉好似蜘蛛撒网捕住了蜻蜓。我扇着风,还是大汗淋漓。看看四公子,热得比我还利害。汗水“哗啦啦”的好似倾盆大雨,他汗流浃背,浸着衣衫隐隐瞧见了背脊。
我转转眼,书桌上正襟危坐的大公子,笑容娟好,一手置在纸张上,一手持笔挥洒自如。
四公子坐在我身旁,双手撑着下颔,看去大公子道:“大哥看似云淡风轻,一点儿热气都没。”
我抿唇半晌,少时才道:“大公子,你不热么?”
大公子搁笔,眼眸带笑看我。“心随风动,自然不热。”
我与四公子相视几眼,一阵糊涂。
微末,四公子见我重新埋头写字,不觉一袭烦恼。“沉冤,你最近可有些好玩的?”
我咕噜噜地说了几句,四公子听后不满。他翘嘴说道:“还有呢?”我边写边说,无暇分心。
他“哼”地轻拍我的额角,“再此下去,你便成了木讷的书呆子了。”
我“嗯”的问道:“甚?”
四公子眼眸一亮,说起别的事情。“你晓得么?我昨夜里经过二哥的房间,竟看着他能站立起来。”
我“哦”的随便敷衍,下一瞬,我“啊”的惊呼道:“甚?”
大公子也有一惊,静思会儿子。斯须,方问道:“四弟,可是你看错了?”
四公子咬咬牙,觉得可疑。“我当时看得不大清晰,只一刹那看见二哥离开了轮椅。”
大公子笑,“定是你夜里乏得浮想联翩了。”
四公子眉头一皱,看向我。“或许罢。”
我顺着四公子的话想了想。
蓦然,四公子又道:“不过这几月我前思后想,总觉得事有蹊跷。”
我与大公子同时看他,想他会如何解说。
四公子道:“二哥自幼喜马,亦了解每一匹马的性子。即便遇着再烈的马,也可轻易驾驭。可是,当初我们三兄弟一同驰马时,他竟会坠马,还折了腿骨,我觉得这件事实在怪异。”
大公子忆述道:“原本我也与二弟说了,那匹马最近闹性子,不可让人驾驭。可二弟却一笑而过,继而还是上了马。”
我之前从长孙无忌那儿也听过有关二公子坠马的事情。
四公子支吾道:“二哥会否隐瞒了甚,抑或故作……”
话未完,就听大公子沉着声地打断。“四弟!”
四公子抖了抖嘴唇,看向我,缄口不语。
我搁下笔,双目看去桌面。登时有了些惊愕,想起那日夜里与二公子在海棠林巧遇。他用自己的双手,将身体撑上了轮椅。至此,我想道:“想着也是怪异!即便二公子臂力惊人,自然也是无法将整个身子撑起,从而坐回轮椅上。还有……”正当我想出手扶他,却遭他的嫌恶,还被他扇开了手。心下又念道:“莫非他在掩饰甚?”不许我碰触,是掩饰自己并非瘸子么?
大公子瞄瞄我的神色,遂唤了声。
我隐隐打震,尔后心神镇定地望去他。
他问道:“你在想甚?”
我囫囵吞枣,不敢告知我心中的想法。
四公子取笑般睨着我,“定是想着二哥的古怪!”
我面子烧红,低头回避他的视线。被人猜中心思,果真尴尬。
大公子微微侧眼,笑声温和。“都莫想了,这是二弟的事,旁人都管不得。”
我一定神,视线放在大公子的身上。心道:“他方才之话是何意思?旁人?”是指我,还是他自己?
四公子见他决断,也不多说。换下话题,轻松而笑道:“大哥,明日你是否要出门一趟?”
大公子“嗯”的点头,执笔挥毫。
我荡开疑惑,听大公子要出门,赶紧问道:“不知大公子可有意愿带多一个小厮?”
四公子浓眉一扬,看大公子。
大公子看我,实有深重。“噢”了声,富有兴致道:“何处的小厮?”
我“嘻嘻”而笑,作谄媚状。“正是小人!”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好不自在的谦虚。
四公子当即跳脚,往桌面一拍。“我也要去!”
大公子挑眉看住他,不免失笑。睨向我,问道:“你可是有事?”
我霍然敛容,正色道:“一件很重要的事。”
斯须多虑后,他眼眸一眨,以作答应。
四公子不依不饶,拉着我的手不放。“不管你有何要事,我也要随你去。外头的天地多好,怎能少我呢!”
想做一只自由鸟?想得美!
我扯开他的手,认真道:“这回我不是玩,上回带你离府已犯大错。假若又来的话,我有九个胆子都不够吓坏。”
猫有九条命,人可没九个胆子!
大公子当时一听,“噗嗤”的笑。
四公子红着小脸,拉紧我的手。“你定是又想被我啃一口罢!”
可怜我的手,可惜不是鸡腿,不能给他吃!
我惨叫,跳起身正欲往外跑。
四公子气呼呼、脸红红,当下也就跨出双脚追着我来。
夏衣轻风摆绿柳,竹笋浅看染河岸。这一日,天色山光清雅,正是马车出游乐逍遥之时。办完大公子的事情后,终于轮到我了。我抱着怀中的瑟,只与他说了一句“请带我去东蒙山”。他稍看我一眼,再看我怀中的瑟,也就笑着应允。
从他的眼神里我可以得出结论,四公子把我锦瑟的事情告诉他了。
马车停,大公子扶我下车。远看一片烟雾缭绕的东蒙山,高处的山峰落得孤独寂寞,周围的气息确实清新。
为甚去东蒙山,因为近!
我让大公子引领我上山,他先是犹疑片刻,才肯点头。
上山采薇,薄暮苦饥。
我将瑟背在了背后,随后跟着大公子的脚步上山。
山路不好走,杂草丛生,了无人烟,也不知会不会无端跳出蛇虫鼠蚁。泥土经过昨夜雨水的打磨,湿湿滑滑好似泥鳅掘土。行路难,泥泞的路面掺着我们的脚印,一沓沓地仿佛沉陷在沼泽里。
后头的瑟压得我有些透不过气,脚步也快跟不上大公子。不久,我落后了许多。
他走一步,就回头看我一眼。见我脸红心跳,不觉心思上涌。
我小心翼翼地向上爬,他则提醒我当心。
我们走过的路,被云岩山鬼吞噬,侧头偏看,大地一片苍茫,周围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香雾暖生。
我擦擦眼,继续往上攀登。
蓦然,我的脚碰到了石子,身子打着哆嗦地往前扑。我满脸愕然,浑不知自己将要翻身跌倒。
此时,一双手悻悻然地掺着我的双臂,将我的力道全都压在他的身上。我一惊一愣,已是恍然。
大公子阴柔的脸扬起温煦的笑意,“山路湿滑,你得跟着我的脚步。”
我脸带绯色,不知所言。
他倒也不惊,只牵着我的手。回头,一脸笑影。“让我牵着你上山罢。”
我听着,心跳竟有霎时的停顿。不顾脸上的红润和汗水,咧嘴笑道:“好!”
他感到高兴,于是紧紧地握住我的手心。
我跟着他一步步地走,山路愈发地陡峭,磕磕绊绊总让我们烦恼。停了走,走了停,他却始终牵紧我的手,不离不弃。
登上山腰,已经可以遥望山川原野。晴日的光芒散开了雾气,连绵的层林山岳峥嵘崔嵬。与世无争,一派世外桃源。顿时,我开怀大笑。大公子看着我也是一抹笑颜。
随意擦干汗渍,我将背后的瑟取下放在了土地上。
大公子道:“沉冤?”
我蹲下来,眼看被光芒围绕的他。“我想把瑟埋了。”
他亦蹲下与我对视,“它不是你爹的遗物么,怎就……”突然,他说不下去了。
我格格一笑,“爹不在,我留着它又有何用呢?还不如埋了它,正好断了我的思念。”
他道:“纵使如此,也无法驱赶你真正的心意。”
我不懂,注视他。
“老天爷带你爹离开人世,却留下了一份珍贵的礼物给你。”他淡淡地笑着,眼里的温和熏着我的心坎。
我别开脸,眼睛失意。“可我看到这把瑟,就会想到爹的惨死。我无法面对,因为我怕终有一日,我会恨得将它摔碎。”
他释怀而笑,“我们来许一个约定,可好?”
我心一顿,看去他的脸庞。
他凝视我道:“把瑟借给我,让我为你守住你的承诺。”
我真的不懂,觉得他话里有话。
我的承诺?是势必将王阀铲除的承诺么?
他,都知道?
他道:“当你想要回它时,那么我们之间的约定也就完成了。”
我不语,沉重的心似一刻舒畅。“噗嗤”喷笑,我“嗯”的重重点头。“好,我们来许约定!”
大公子笑得好极,仿佛因我一句话就能满足欢喜。
回到府邸时已是酉时末。我打算回房,一个丫头就说请我过厅一聚。我问她是何人邀请,她没说。算了,我只好硬着头皮前去“赴约”。
进入内厅,但见二公子和几位知己正襟危坐,准备用膳。
二公子瞥我一眼,倏忽与唐俭低着头窃窃私语。
我坐到段志玄身旁,问道:“是二公子邀我前来的?”
他不语,只把酒痛饮。
我一愣,睇视对面的长孙无忌。
他的眼掠下一抹训诫的表情,似乎在警告我。
我细细探究他的意思,不及半时,就听二公子说道:“沉冤,听闻你方才与大哥离开府邸了。”
我心头一抖,望去他深含别意的眼底。
不得不说,二公子不仅是个高超的打探者,还是个出色的试探者。
长孙无忌道:“你想到外头溜达,怎不向二公子禀报一声呢?”
我溜溜双眼,满腹奇怪。“出门甚急,一时忘记。”
三言两语也没有我这么敷衍了事。
不过,二公子却道:“先用膳罢,待会儿子再谈。”看向了我,双眉微微皱着。
我明知他在看我,却不敢直视。
段志玄全身都散着沉肃,我一感而知。
食不言,寝不语,果真是饭桌上必备的大条道理。
一顿饭下来,我直觉屁儿都不敢放一个。冷汗每时每刻都虎视眈眈着我的身体,让我如坐针毡。
良久良久,二公子才轻声开口道:“听闻你从洛阳带回来的瑟,送给了大哥是么?”
我轻点头,忽感凝寒。把瑟送给大公子才一会儿子的事,怎二公子就得知这么快啊?看来,我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的眼底。不过有一点值得提的就是,他该是不知道瑟的来历。
然而,他话锋一转道:“这月下来,都是四弟教你习字念书么?”
我小心答道:“是。”
他继续道:“可有学到甚?”
“认得几个简单的字形,且开始书写《诗经》。”我瞟了瞟二公子,他的神色冷如月光。
他道:“如此说来,你与四弟之间已经消了许多隔阂,彼此也能够坦诚相待了?”
我“嗯”了声,轻柔柔的。
他冷笑,顺着我的话问道:“那么,他可有把我双腿的事告诉你?”
我正要顺从点头,忽觉苗头不对,震慑般地抬头看他。
他笑得婉转,浅浅淡淡。
我不禁感到忐忑。心念道:“莫非他……”知道了些甚?我垂下微颤的眼睑,观察轮椅下他的双腿。复想道:“莫非他的腿真如四公子所说的,装模作样?”
二公子敛笑,眼神瞟向唐俭,暗中示意。
唐俭一看便懂,他观望其余人,也在暗示。
他们连忙起身,撩起衣摆退出内厅。
明人不说暗话,且我一向不善拐弯抹角。
我对向他的目光问道:“二公子召见我,到底所为何事?”大胆直言,若是得罪,大不了一死以见阎王爷。
他没有说话,双手静静地搭在桌案上,眼神冷睨我。
我顿眉,不为所动。
他的手渐渐地握起了拳头,上身直挺,好似从不容它弯下。倏然,他借助桌案,缓慢地撑起身体,已然起来。
我眯眼紧盯他的举动,试图寻找破绽。
他站直在我面前,我骤然眼前一怔。
原来,他身姿卓著,湛然若神。
我一直跪坐着,身体却紧绷起来,心脏跳快,一切尽是不寻常的诡异。
不晓得他的下一步计谋是何,不过他只微微站着,就可逐一道破我心中的怀疑。
我心中确定道:“原来,他当是……”正欲想出绝好的词。
看去二公子,他的右腿僵硬得蠢蠢欲动。
我打住了心中所想,观他作甚。
一抬腿,他就绷直了身上的穴位。
一步,他挪动。
我大惊,双脚酥软。
第二步,他伸出左脚,欲想动作。不料,身体一个跌撞,“砰”的跪跌在地上。
我倒吸冷气,赶忙起身冲上去。
这回,我没有伸手扶他。
上次还没被他拍打够啊,这回我可不敢了。
我试图冷静看向他,“二公子,”他的靴底渗出了鲜鲜血迹,登时血色腥浓,味道充斥着我的鼻息。再一会儿子,整个鞋底都是红色的血。我语塞当场,“你……你的腿……”
忽而,门外守候的人冲了进来。最先冲过来的是段志玄,他慌张的神色一改往常的诡赖,满面的黑沉直扑我来。
我的心旌波澜起伏,从未见过他如此神情。胸中闷瑟,我看去了他。
他望着二公子,“二公子,发生何事了?”
二公子手指微曲,眼神瞟我,脸色煞白。
长孙无忌蹲下看我,“沉冤……”
我硬着脖子,牙齿碰撞双唇,未语。
唐俭见此,立马跑出门唤郎中。
段志玄并未看我,迅速将二公子背了起来,离开。
长孙无忌稍看我一眼,也去了。
我望住地上的血迹斑斑,屁股跌坐在地面,脑子空白一片。想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试问一个人,好端端地站了起来,本该欢喜,却因为走了几步,流血了?
难道,老天爷不喜欢他可以站起来了?
亥牌时分,二公子的房间熄了烛火。
段志玄与长孙无忌从里头出来,二人的面色皆很沉重。
我走前,却未问。
段志玄一把拉住我的手腕,拖着我走了几步方停下。
我暗自咬牙,忍住腕上带来的钝痛。
他甩开我的手腕,两眼怒火,盯着我。
我结巴地开口道:“段大哥,二公子他……”
他打断道:“上了药,歇下了。”
我的身躯瑟瑟地抖,觉得不听还好些。
他严峻的眼眸里映衬着我的发憷,“拆穿了一个人的计谋,你的心是如何想的?你觉得很得意么?”
我猝然蹙眉,不明白他的话。垂目,适才发现他的手里拿着一双二公子的靴子。
他将靴子举高,停在我的眼前。把靴孔反过来朝下,靴内“簌簌”的滑落了几个球状的物体。
长孙无忌看住我的背影,双眸忧心忡忡。
段志玄道:“这是蒺藜。”
我瞪住了他的眼仁,难以置信。忖道:“蒺藜?有尖刺的蒺藜?”
我立即抬头看他,他的瞳孔放大,直视我的慌乱。“你是否想问我,便是这几个蒺藜刺穿了二公子的脚底?”
我呆若木鸡,身体不由自主地战栗。
长孙无忌凛凛说道:“志玄,此事不可怨怪沉冤。”
段志玄道:“想不到他人的几句疑心话,就把你的忠诚付诸东流了。”霍然颤笑。
我看住他,眼睛一湿。眼前的人,并非我所识的段大哥。
他将身子倾前,嘴唇凑近我的左耳,近乎耳语。“莫忘了你现在的身份!”咬牙切齿,恨铁不成钢。
我遽然退后一步,目视段志玄的离开,长孙无忌伸手掺着我的肩膀。
我张开嘴深呼吸,腹诽道:“他是在提醒我,莫忘了二公子的救命之恩。”从怀中掏出属于二公子的暖玉佩,稍看,麻痹的感觉竟在身体中衍生。
自从上次,我“偷”了他的玉佩,我就一直据为己用,放在怀中保暖。没想到,此时的暖玉佩让我感到无比的心寒。
长孙无忌绕过我身前,低眸看我。“莫放在心上,志玄对二公子忠心耿耿,在他眼里是容不得自己与亲人泯灭自己的忠诚,背叛主子。他早已把你当作自己的亲人,遂才会出言不逊。况且,一个忠肝义胆之人,是不该对主子的一言一语起疑。信任,此乃忠诚之要。”
我僵着头,不语。
他想我该是明白,“二公子的状况到底如何,眼下清楚的也莫过于你了。”看我不语,叹着气,转身离去。
段志玄要我不可忘记身份,是想我记住我是二公子救回来的,没有他就没有今日的我。
长孙无忌则要我不可忘记信任。
不过,段志玄说了一个“他人”,那么这个“他人”所指,可是大公子与四公子?如是,他们岂不在挑拨离间?可,他们为何要这么做?又,段志玄与长孙无忌为何提醒我?
这几日,在长孙无忌的唠唠叨叨、段志玄的冷眼旁观下,我也算明白了一丁点道理。我告诉他们我所想的,段志玄倒也舒展了冷脸,长孙无忌更是笑不拢嘴。
于是,我前往二公子的房间。
刚进门,二公子倚着软枕坐起,寒凉的眼神捕捉到我的心虚。
我煞是抖身,挺直腰板,跨步走去。
他的双腿掩在丝被当中,无法查实。
不过,我想到了昨夜长孙无忌的话。现儿,我确实知道他双腿的真实状况。
我忖量道:“虽不知晓他当初为何故作姿态,可如今他的腿也因我的怀疑,导致真的坐轮椅了。”故而,我倾身一弯,单腿跪地。
二公子眼帘一卷,瞟我所为。
我正色道:“段沉冤今日起誓,此生无悔无怨追随二公子。愿为二公子效犬马之劳,穷其一生亦要保护二公子。如若反悔,心死还生。”且后抱拳颔首。如此毒誓,即使一般人听后也会明白我有多忠诚了罢。何况,二公子不是“一般人”。
真正狠毒的誓言,不是经脉断尽而亡,而是心坏死还能继续残喘。
多可怕啊!
一个拳头,轻轻打去半臂内贴着的暖玉佩。我暗自念道:“玉佩为证,不离不弃。”除非玉佩自个儿裂开两半。
二公子淡淡的目光撩起了波光。
我瞄他一眼,心有不甘道:“听我这番话,居然还能无动于衷。看来,他果真不是‘一般人’!”
微末,他才道:“起罢。”
我先愣,后道谢一声,挺身站直。
他的眼睛瞥向外头。“进来罢。”外面有人。
我稍怔,随着他看去。
推门而进,一个约莫十二三的小姑娘。眉如翠羽,酡若红玉,仿佛眼前的都是虚幻不真,只有宋玉诗下的妙语生花方可绝配。“其始来也,耀乎若白日初出照屋梁;其少进也,皎若明月舒其光”。看着她幼稚的身段,竟有一双冷若冰霜的眼睛,就像二公子的一样。
奇了,怪了。
小姑娘俯首行礼,“息颜见过二公子。”
我吞了吞口水,这丫头年岁比我幼嫩,可话语却比我老成,仿若寒松蚀骨。
可怜的孩子,年纪轻轻就被二公子“控制”了。
二公子摆手,命她起身。然后挑眉看我,“从今起,息颜便会教你四书五经。”
我抿唇,思忖道:“果然,他还是没有相信我的诚心,且还想打断我与四公子的友谊。”我在心里敢怒而不敢言!我拱手,气道:“谢二公子好意,沉冤定不负二公子厚望。”瞟住息颜,我难免不情不愿,想道:“才多大的丫头啊,竟可教导我了?”只怕跟我一样,半桶水。
带上门,我先行离去。
岂知,息颜唤道:“沉冤姑娘留步。”
我一抖,定住脚步,但没回头。
回身看她,她已来到我身旁,擦肩越过停在了我的前面。“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我顿了顿,看住她。
她冷笑,“可你却打破了二公子的用人原则。”见我未明,她继续说,“不过,纵然如此,你亦不会得到二公子的信任。”
真是可怕的天真!
我想,她也太过于自信了罢。
这回,我明白了。双手缩进衣袖里,我眼带笑意。“我的脑袋驽钝愚笨,一时听不明白。息颜,你不会怨怪我罢。”
息颜的唇边嗤笑,冷得几欲冻结血脉。“想必四公子对姑娘是过于纵容,以致你一点学问都没好。”说完,她朝我作福,且后离去。
我身子激灵,气结无语。
这个小丫头,既骂了我不识抬举,又讽了四公子教学不严。
消气之后,我漫步在后院子中。
猝尔,一袭清幽的声响引我好奇,追寻而去。穿过千顷松林,蓊蓊郁郁,数不胜数。山高水远,自听得一阵涛声滚滚,时而缓、时而急。侧看溪流潺潺,叮当犹如古琴知音。伯牙子期,高山流水,冲天逐浪,只为一曲美妙。
大公子与四公子坐于亭中,抚瑟弄萧。
大公子手指托弦,指腹偏转滑过每一根弦,瑟彼玉瓒,黄流在中。稳重的声调化成了句句软语,融化心思。缓缓跟随,是四公子唇下的幢箫声调婉转。所谓弄玉吹箫,不过无稽之谈。如今看的,方为瑟萧绝配。
双人合璧,四目相对而心欢笑。乐声如孟春流水,又如孩提蜜糖;如孟秋凤鸣,又如仙鹤韬光;如孟夏南风,又如花鼓明涛;如孟冬月行,又如踏雪眉山。
倏然间,一簇簇的海棠花瓣缥缈前来。景气已过,花落人醉。匍匐青藤的后院,海棠如雨,又如雪。沁人心脾,花香清幽。蜂蝶共舞,共赏古音。
他们似乎发现了我,不禁唤我过去。
我心驰神往,笑着跑进亭子,“你们这是叫……”想了想合适之词,“天衣无缝!”
两位公子会心一笑。
四公子拉我坐下,问道:“方才我吹的可好?”我点点头,不作评价。
看了看放置在桌面的瑟,我不禁笑得开怀,看去大公子。“大公子鼓瑟,果真悦耳。”别说我拍马屁,因为我从没闻过马屁。
大公子“呵呵”喷笑,目不转睛地望住我的一颦一笑。
四公子恰是撅起小嘴,说道:“沉冤,二哥已私下对我说了,你要息颜作你的夫子。这,可是真的?”
我一愣,哑然。
他道:“二哥说‘沉冤不愿再叨扰你,遂请我与你致歉’。我知道你定不会如此想的,一定是他的主意。”
我心凉,心里暗道:“既然我已向二公子表态,就不可再起疑。”笑道:“不,是我自个儿的意思。”
他睁大双眼,眼仁模糊。
我道:“四公子,这些日子真是多亏了你,可我总不能停留驻足在一个夫子身上罢。想想孔夫子也换过许多夫子,这样才能学到更多知识。你说对罢?”
他低下头,未语。
我自觉蒙骗他不是好事,却也无奈。“对不住啊,四公子。”
大公子插话道:“沉冤,你似乎学会了如何支配‘分寸’。”
我“腾”的挺直身,心旌想道:“他是在讽喻我!”抬头看他,笑笑不说。片刻才看去大公子,却是说给四公子听。“即便不可再教导,也还是玩伴知己。”
四公子闻言,眼眸抬起。“真的?”
我“噗嗤”笑道:“真的。”
他傻笑三声,眼睛都眯成一条线。
大公子将手置入弦中,弦柱一压,响起了惟妙惟肖的声乐。锦瑟二十五弦,一弦一柱,三长一短的雁柱音声倾泻落下。不久,他念道:“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静听无声,风随声动。
俄而,大公子摘弦而止音。
我拊掌,笑了。“假若大公子每日都可弹上一曲,简直就是‘我有公子,鼓瑟吹箫’。”
四公子瞅着我,“怕是难事。”我看住他。他认真地解释,“迟些日子,大哥就要随驾出行塞北。”
大公子见我不明白,道:“陛下巡视边塞,遂派遣众大臣候驾。而李家,也在其中。”
四公子道:“于是爹打算委派大哥出行。”
我思忖道:“于是?”
四公子见我眉头皱着,不禁伸手敲我的眉心。
我一瞪,望住了他。
他道:“想甚呢?”
我微垂目思索。
他叹道:“爹的本意是二哥,可想他双腿未愈,遂就让大哥去。”说起,他突然精神抖擞。“爹的心不知怎的,原本就该是大哥随驾啊,何来的‘本意’所属。”
我从他的话里听出弦外之音,想道:“本意是二公子?”
一言惊醒梦中人,我懂了。
原来,二公子的故作姿态是因为炀帝出塞的缘故。双腿不便,李渊就不会委派他陪驾。那么,李渊第二个想到的人就会是大公子。二公子是要让大公子离开府邸,陪君出塞。
可是有一点,我不懂。
二公子为何要这么做?
赶走大公子后,他会有何意图?
如今,二公子双腿不得行走,只得留在家中。他,到底想作甚?
大公子察觉我的神态怪异,时而舒心,时而紧眉。不觉一笑,他轻轻打弦,“农夫揠苗助长违反了自然规律,还不如守株待兔,蓄势待发。”
我停止思考,眉梢提起。
四公子糊里糊涂道:“大哥,你说甚啊?”
我反话说道:“假若景气不畅,即便守株待兔亦无补于事。”
四公子奇怪地看我,又看大公子。搔了搔脸皮,满怀踌躇。
大公子浅浅笑开,“是景气不畅,还是……已借东风?”
我面容失色,看住他的笑颜。
诡异的心底内顿即填满疑问,尚待破解未知的秘密。
八月,炀帝带领李家大公子、宇文阀众将与一等王公大臣进发雁门,巡幸边关。
大公子走后不久,四公子亦无心玩耍,整日躲在房内,不知怎的。
我在息颜的教导下,始终难捱。随便应付也不可,只能顺着她的意思学习。
听段志玄说,息颜乃二夫人的近侍。她自几年前起就跟随二夫人,四书五经、琴棋书画皆通习之。当时,我问谁是“二夫人”,长孙无忌无端取笑我。段志玄也只摇头,说二夫人就是二公子之妻,长孙氏。她是长孙无忌之妹,年仅十三就嫁给二公子。二夫人性情不好奢靡,才德仪淑,为人所称颂赞扬。
我点点头,算是明白了。
一日夜里,二公子于内厅召见我。
我上前问候几句,二公子未见安然,神色倒有些沉湎。我看去不远的长孙无忌与段志玄,他们皆都不语。走几步不过,突然见二公子滑着轮椅而来。我脚步未停,缓步行。
正当汹意从脚底上涌时,就见二公子勾臂推拳至我的双眼。我不及吐气,倒退一步。稳住身体,我望去他。从未见过他在人前使出功夫,今日竟一举反常。
他交臂重叠,恰而从衣袖中飞出寒光三丈。我蹬腿一跳,侧身翻转躲开了寒光。只听“咚咚咚”三声射入墙壁。我侧看一怔,竟是三颗木钉子。心想道:“一向光明磊落的二公子竟如此阴险!”踏步进招,双拳穿臂打出。他一手将轮椅拉后,一手举起挡过我的拳头。我当下跳开,右脚挥斥而踢,左手悄然缠住他的手。他面色无情,眼中勃然气势潇洒。右掌用劲打去轮椅,此时轮子随着他的内里往后倒退。我弯身侧腿劈去,他双手举拳,右掌心打开,瞬时刁住我的左脚踝。往下一拖,我的身形晃动。他从怀中取出一件物品,三两下移位,听得了“咔”的声音,绊住了我的脚。他送力将我一推,我仰后飞去。一个翻身落地,我刹那间站都站不稳。
低头看去左脚,套着一只银亮的椭圆手环。我顿觉身体不平衡,左重右轻,晃着两三下就有跌倒的可能。蹲下身,想拔下手环。岂知,手环表面光滑无遗,找不到锁口之处。我仰起头,满脸惊愕。
二公子的声音忽然绕在我前面,“这是奖赏。”
我定住他的眼,倏忽清寒。试图抬起左脚,只见腿肚以下酥软无力,一点儿力道都使不出。我想道:“这环有机关。”
长孙无忌与段志玄相视,心知肚明。
我的身子有些向□□斜,不及调整状态。二公子快速推着轮椅,打拳过来。我咬牙一横,冲步先前与之拆招。只道是脚步已无当初的机灵快速。我回绕着手臂,冲在他的头顶上打去。他俯下身,已滑过轮椅从我腋下逃脱。转过轮椅,趁我不及回头,左掌攻出,击中我的后背。我双腿不稳,险些跌倒。还好内里相持,保住了自己。双手急送内劲,他举手来挡。睨我一眼,左臂抓住我的右手。我低呼,左手抽打在他臂上。他闪了闪眼,似是感受阵痛。我抽回自己的双手,定好左脚,右腿横跨迳踢对方鼻梁。他冷笑一声,双手扶着把手往后一退,且后又从衣袖中飞出几颗木钉子。我当即一愣,却料身体笨重,只可抬起右脚将钉子踢开。
二公子推轮椅而来,在我左右两旁围绕。倏然,他单手推轮椅靠近我,一只手突地打向我。我将身子低下,以为能躲闪。不知,他左肘一下重击,我“砰”的趴在了地上。左脚麻痹,右脚不可支撑整个身子。可是,我运力一发,在地上打滚起来。重力一跳,已是起来。他绕到我的背后,疾速捉住我的左手,捏住“内关穴”。我脸现痛色,右手侧击冲去他的脸上。他两指瞄准,一下点中左腿上的“血海穴”。我慌忙地退后好几步,只觉左脚全然无知觉。
飞身抢步,从他的左侧钻过。他噙着丝笑,将轮椅转去左边。右手勾起我的左手,左手刁住我的右手。一时间,交臂对打。他使一记“蛟龙困水”,顺势将我的左手和右手同握在他的左手上。我暗叫不妙,右脚使出“朝天蹬”压下他的头顶。他暗下神色,快准地扯过我的左手,扣下了一只银手环。尔后,他将轮椅往右挪移半分,立时从衣袖中打出一颗木钉子,弹中了我左膝盖右侧的“阴陵泉穴”。
我“啊”地痛叫,左手沉重如若磐石压顶,左腿刺痛抽离着我的思绪。右脚一歪,只中了轮椅的右把手上。我跌在地上,神情变得苍白。
长孙无忌一惊,跑上来扶住我。
段志玄亦走来,看去了二公子。“二公子,切磋到此为止罢。”
二公子将轮椅滑退一尺,仔细地打量我的面色,“这是惩罚。”
我眯起双目,观去他如漆般的眸子。
长孙无忌问道:“沉冤,你还好么?”
我不言不语,满目震慑地盯紧二公子。
二公子从怀中取出另外两只银手环,交给段志玄。他的眼神一暗,说道:“其余的你跟着做罢。”
段志玄领会,拱手说是。
二公子推起轮椅,渐渐离开了内厅。
段志玄蹲身,配合长孙无忌将我扶起。我的左腿失去知觉,血脉压抑不流动。左手如是。
“到底是在戏耍我么?”我忍着火气,问段志玄。
他看着我的怒容,好笑。“现儿你感受到走不动的苦楚了罢。”
我“哼”的说道:“指桑骂槐!”
长孙无忌笑着扶我坐到软垫上,抬起我的左手搓捏。
我任由他来,反正没有多大痛苦。
段志玄笑声充溢,“你只管放心,二公子从无报复之心。”
我撇撇嘴,不觉得如此。
他道:“方才二公子是在试探你的功夫,想不到你倒有能力抵抗。且你机灵跳脱,招数多变狡诈,可让二公子费煞了心机。”
我“啊”的大叫,“我的招数狡诈?该是他罢,他竟能从袖子中飞出木钉。若非我躲避得快,岂不成了砧板!”俎上鱼肉,任人宰割。
段志玄与长孙无忌毫无顾忌地大笑起来。
好一会儿子,段志玄与我平坐。“他这么做都是一番好意,就像你手脚上的手环。”
说起手环,我就起火。“这都是甚鬼东西,让我的身子笨重得紧。”
段志玄笑道:“这是二公子特意命人打造的,一共四只。每只手环内含一定重量的青铜与红铁,表面滑润,丝毫无拙处可寻。你若要拔下,就得找到锁口。不过,我劝你还是放弃。乃因锁口只有二公子一人得知,钥匙也只他一人所有。”
我“哇”的叫啸道:“那根本不是银手环,该是铁环!”
把我当成了专属李家,专属二公子的“母猪”了,得打上铁铁的记号,避免以后不认得主人了!
我快要泪流满面,该如何“感谢”才好!
长孙无忌一听,笑得放开。
段志玄道:“这四只手环从今起便都属于你的,方才二公子给你带上了两只,现儿还有两只。是我给你带上,还是你自个儿……”
我挥手打断道:“等等!我为何要带手环?”
他无辜道:“锻炼你的功夫啊。”
我傻眼,无话可说。
上苍啊,神仙啊,请带我走罢。
这世间啊,太可怕了。
长孙无忌在段志玄手上拿过一只手环,呈现在我眼前。“或许一开始你的步态会变得笨重,可这是为磨练你的意志。”
我无语摇头,听他们又是锻炼功夫,又是磨练意志。
段志玄道:“经过上回的事,你还未明白么?”
我有前车之鉴,怎会不懂。
他道:“二公子还未全然信你,遂你只能从着他的意思做,借此打消他对你的疑心。”
我不自禁问道:“其实二公子是对我起疑,还是对大公子和四公子?”
话一出,长孙无忌立马捂住我的嘴。“你可知你说了甚鬼话?”
我感觉嘴里一个闷响,发不出求救的讯息。
段志玄看着我,“沉冤,有时候真实与假象只是一念之差。”我不懂话里之话,却明白他的用意。
长孙无忌松开了手,对我说道:“三位公子之间的事,毋须我们多管闲事。”
我“嗯”的泄气。
段志玄将一只手环塞进我的手心,我忽感一阵累赘在手。“你自个儿琢磨,尔后就把它带上罢。”语毕,他讪讪而走。
长孙无忌揉着我的左腿,我瞅瞅手里的银手环,想道:“二公子真是对我‘太好了’。”
夜,无声无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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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5章 投杼之惑,此消彼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