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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游子惜春,策杖出蒿 ...

  •   五月初,李渊成功镇压当地的起义军。

      炀帝闻讯而喜,遂为李家设下酒宴。他虽说自己无暇前往道贺,却也命人带去了宫里最好的玩意。

      我挨着窗台,看着段志玄走来走去,疑惑染眉。“段大哥,你这是作甚?”

      段志玄将怀里的东西放在床上,转头瞥我道:“我不是你大哥,休要胡喊。”

      我耸了耸肩,不以为然。

      他道:“沉冤,过来。”

      我“嗯”了声,走去床沿。

      他眯起双眼,打量我身上一如往常的破衣衫。“待会儿子把你身上的破衣裳换了。”

      我随意地问他“为何”,他道:“今日府邸设宴,各地豪杰都会前来。莫非你想出去时,看着他人对你指手画脚说‘李家怎会有个小叫花的’?”我翘起了嘴,不喜地望去了床上的衣衫。

      段志玄道:“对了,关于给你找夫子的事,你可有意见?”

      我扭扭头,心道:“你们李家的人都把我算计好了,我怎敢有意见。”不过,我问道:“你为何想我习字?我都是‘老人家’了,不需习字了罢!反正一字不识,我也能生存下去啊!”

      他笑了笑,用手指戳了戳我的额角。“习字有助于磨练一个人的心境,字体便是反应人的本性。况且,书念得多,人就聪慧。遂二公子才会允你留在这儿,是以你不可白费了这样的机会。”

      早几日知道,二公子“勉强”让我留在府邸。可是,他对我的不满犹如“滔滔江水,延绵不绝”。段志玄说了,只要我将来能有所作为,就可名正言顺跟随李家。

      我“哦”的拉长声调,拖泥带水道:“既然你说得有条有理的,我便尝试一下。若果我如何都念不成的,你可不许强迫我。”他笑着答应。我看住他,“段大哥不打算作我的夫子么?”

      他荡涤嘴角的笑意,“我自个儿哪来的空闲,陪你这个疯丫头耍。简单教你一些功夫就可,我可没有闲情雅致带你舞文弄墨。”

      我唉声叹气道:“损失啊!我若少了大哥此等利害人物教导,定是我人生中的一大损失。”

      他浓浓地喷气而笑,“我臆测着,将来的你是否也会这么说。”随而念想道:“这丫头只要粗略指导,就能记忆在心,他日定会有更多文人武将,教导她更多的知识。”以后太远,还是眼下最重要。他低眸锁住我的面颊,“你快些换好衣裳,我先出去了。”语毕,他带上了门离开。

      我心里作着鬼祟,想道:“想想宴会还未开始,我何必着急。还不如先找些乐趣,玩够了再回来。”嗯,就如此决定。瞥了床上的衣衫,我转身拿过一顶破帽子,快步而去。

      雨后初晴,群山笼纱罩烟。檐沟的雨水“滴答”坠落,“噗通”一两声落在水池上,泛起的微波映出了机灵的小鱼。麻雀唧唧喳喳,来不及飞到树梢欢快歌唱。

      我戴上帽子,张开双臂,接纳天地万物。

      海棠暮柳相间时,涟水脉搏春捎寒。多情海棠花,淡粉资貌。轻妍又带淘气,宛若广寒兔仙,微微转转在我头上飘过。过了春,便是夏。落了海棠,生了萱草。

      欻然,一阵轻微的震动扰乱了平静的时刻。心中捕捉细微,转头望去。果不其然,一个身影从我眼前快速飞去。我蹑起手脚,疾步跟踪。此人偷偷摸摸的,我突然幸灾乐祸地想道:“莫非是小贼?想不到堂堂李家,也有今日。”掠过神色的镇定,我加快了脚步。

      眨眼间,人影不见。我眼里失色,迈步拐弯。方拐角出来,忽闻疾厉的气息冲着鼻头打来。

      风的力度瞬息万变,我仰后侧头,躲过拳头的攻击。稳住身形,退步观察来人。是一名个头、年齿与我不相上下的少年,看去着实平淡无奇,可他的一双明如玉屏、清如璃镜的双目,分明地盯紧我。

      我正想说几句话表达心中的不满,少年旋又冲拳打来。左拳“咚”的一声,抡中了我的肩膀。我“腾”着身子退后,双手抬起,发力将内息往外送。我心下一阵子的愤懑,忖道:“此小贼放肆,又是满身功夫架子,不得小觑。”我的右拳猛的攻出,他退步,举手挡住。我趁此搭上他的双手,他见我轻薄,不禁红了脸。双臂交缠,对上了招数。

      马步稳扎,下盘稳固。对招拆招,也不过几个回合。我明显处在下风,滑步让身,腿脚一挫,窜过去少年的右侧,朝着他的胳膊与手臂中间的“尺泽穴”一点。他晃了晃身体,纵腿勾转,踢去了我的后腰。我登时向前扑倒,趴在地上呻吟。

      那个少年洋洋地俯视我,双手抱臂道:“小叫花就只一些伎俩?”

      我恨他话语嚣张,双手往地面一按,身子飞了起来。右手一招“破釜沉舟”重击在他身上。

      他轻微躲闪,从我后身取我的左臂往外弯曲,一招“推波助澜”将我打出。我心中一悸,赶紧侧开身体避开他的攻击。我的腿抢在跟前,一脚侧踢中了少年的臂膊。他顿了顿,痛得“咝”的叫出声。

      这回,换我得意。“小贼就只一些伎俩?”相同的语调,却变了不同的主角。

      少年呓语道:“小贼?”少时,他的愠色冲昏了脑,“你才是小贼呢!”说过后,腿脚生风直逼我来。

      我抖好身子骨,提脚一顿,往雨后的水洼重重地踩踏。当时,水色张扬地掸在了我们的衣衫上。

      少年看着我的把戏,怒上加怒。双手胶住我的双臂,开始和我搏斗。

      数合之后,我冲开他的束缚,勾脚迳踢他的肚子。他“砰”的跌在了水洼上,泥水洒在了他的衣裳和脸面。

      我见他满身泥土,不禁大笑。“泥娃娃!”

      少年“啊”的大吼,随后弓腰翻起了跟斗。我正是骄傲,全忘记了他的下一步计谋。他起身飞来,抱我扑倒在湿润的地上。打滚了几圈,他冲拳过来。我吓得倒吸冷气,偏头躲他的拳头。

      双腿纵情蹬去,他轧过我的肚皮滚到了水洼上。我沉闷吐气,觉得此人重得如牛。我的衣衫惹着泥水,浑身湿透不止,手脚还变得笨重。当然,他亦如是。我阴霾着脸,按着手翻身跳跃,抵出右脚拼力一踢。他衬着腿往上居高,挡住我的脚。随后,他双手刁住我的脚。我暗叫不好,试图挣脱。他嘴角妄笑,转着手将我翻倒地上,泥水“扑腾”地冲洒在了我的面子上,我还附加了一句“哎哟”。

      他拊掌笑道:“泥娃娃!”

      我疼得龇牙咧嘴,自知全身都是泥水,又成了一个真正的小叫花。我看去他,他与我肮脏得不相伯仲。我见此就愤,狠下心,大喝一声,掠身出掌,结实地打在了他的胸前,顺势还扑倒他。

      少年抱住我的腰身打滚,拳头“唰唰”的在我耳朵两边擦过。若不是我闪得快,定要成了柿饼。他似有不悦,双指点中了我的“中脘穴”。我收气不足,气涌上脸。青色的面孔泛起愤怒的红色,我只觉身子麻了麻。运气丹田,我过劲在掌,往他的胸膛又是一打。他仰后跄了一下,随后将我提起。翻身,打算又将我扑在水洼。我一时生气,头脑冲昏似的。捣着手,以爪替拳,与他交手。他拆着我的浅显招数,眼里却虎视着我的后颈。我五爪攻击,右腿悬挂上踢,正欲击打他。他看中了我的后颈,度身步前。我们同时出手,却同时失手。他挡开了我的右腿,顺而刁住往下一拉。我故作姿态,“啊”的大叫,五爪已是朝他的右脸一撇。他松开我的腿,跨出左脚旋开,点住了我后颈的“天柱穴”。我一瞪眼,浑身惊颤。手的力度随之用力发散,在他的右脸上划出了一道显而易见的红色爪痕。

      少年吃痛一叫,拳头不自禁挥去我的右眼。

      “咚”的一声,我猛然往后冲,翻身跌落水洼。

      泥水打湿了我的头发和帽子,水渍灌入了耳朵里,一阵发眩。我的右眼迷糊,火火辣辣默默地爬上了瞳孔内。我大怒,觉得所有尊严都被此小子给侮辱了。跳身驻地,我勾拳往他身上打。他亦是疯狂,朝着我也打。最后,我们变成了“泥浆搏斗”。

      不知猴年马月,几个丫头的尖叫声打破了前堂大厅的热闹气氛。丫鬟、家丁都跑来制止我们打架。可是这个节骨眼儿上,还有谁有胆子出来?

      隐约中,我似乎看见了大公子、二公子,还有一众人等过来瞧好戏。

      二公子推着轮椅,走在了凹凸不平的水洼上,嘴里有了些怒气。“拉开他们。”

      一干人等面面相觑。

      大公子走前几步,喝声道:“你们快停手!”

      二公子重申一遍,方有人群前往制止。

      我与那个少年打得难分难解,衣鞋、面容、表情是难以形容的狰狞扭曲。

      突然,丫头们从我的腋下穿过,勾住我的两条胳膊。我看着对面,两三个家丁将少年拉离出去。

      这场搏斗,终是停下。

      大喘着气,我不甘地想道:“可恶,就差几分我就可抡他一拳了。”

      眼前的少年侧着脸呼吸,心中又气又急道:“泼辣的小叫花!”

      我调好呼吸,看去围绕着我们的人群。

      大公子已往少年的方向而去,二公子则冷厉地睇视我。

      我别开他的视野,看去其他人。

      突然我与一双眼睛撞击出惊讶的火花,心中念道:“长孙辅机?”他观着我的面色,吃惊非常。

      未几,一阵大笑声扳回了我的失神。

      段志玄笑得眼角有泪,尤其是看到我后。

      我沉着不动,免得真是一发不可收拾地冲上去揍他。

      其余人听到段志玄的笑声,不觉也偷笑了起来。尔后,偷笑变成了爽朗的大笑。姑娘们掩羞,对我指指论论;男子们更是放纵不羁地笑。

      我能想出现儿的狼狈模样,一身泥水,右眼圈乌青,蔓延的热辣通彻在脸庞上,衣衫褴褛更添肮脏污垢。稍微瞟一眼少年,他的情况如我一样:锦衣成了乌黑黑的,犹如他的双目;脸蛋本就平凡,被泥水浸染后,显得有些丑怪;唯一不同的就是他右腮的两寸血痕,看着像是山大王的刀疤。我看了看,想象着。“噗嗤”一声,我也模仿着段志玄,哄堂一笑。

      少年的目光直射我身,见我嘲笑他,胸中滚热。却瞧我的面子不比他的好,他也跟着我也笑了起来。我笑得比他响亮,手还无礼地对他指点。

      二公子的面容始终淡然,可眼梢的微愠恰恰出卖了他的神情。“成何体统。”

      我与那少年同时打了个嗝,顿时刹住笑意,彼此相看无语。

      二公子将轮椅转过,慢慢推走。

      其余人等看似无戏,也都散了。

      大公子瞄我一眼,就将少年扶着离开了。

      那少年回头看看我,脸面竟是不普通的红。

      房里,我与段志玄对坐无语。

      段志玄将一块湿了的布交到我手上,眼神示意我赶紧擦拭脸上的邋遢。

      我从他所示去做,擦干净脸上的污垢。

      他唤人取来一条手帕与一只热鸡蛋。他用手帕包裹着热腾腾的鸡蛋,毫不犹豫地搁在我的右眼上,轻轻地揉着。

      我“咿咿呀呀”的惨叫,觉得这是折磨。

      他突然喷笑,我“咦”的疑问发出声。

      方才照镜子时,我实在惊震不已。红肿的眼圈上,乌青聚集,就像密云盖顶。

      段志玄噙着好笑,“打得痛快么?”

      我仿佛受了蛊惑,不明道:“是何意思?”

      他道:“你适才打得痛快,等会儿子我也就‘更痛快’了!”我糊涂地瞅他。他霍然敛笑,“与你打闹的人,你可知是何人?”我摇摇头。他喟然而叹,“李家四公子。”

      我“嗡”的冲洗着脑袋瓜,哑声道:“真的?”

      段志玄不中意编谎,点了头,深意地看住我。

      我心头道:“他……”想起了那个与我年岁相近、个头也近的少年,是四公子李元吉?清清喉咙的干涩,我还是疑问。“真的?”

      他重重点头,毫不做作。手稍用了劲,热鸡蛋往我眼睛一摁。

      我“啊”地叫了声,杀猪似的。段志玄轻笑不言,我却道:“若非他惹恼我,我定不会出手还击。如今,我是否给你带了困扰?”想着自己一个人,即便出了事不打紧。只是,我怕四公子迁怒在段志玄身上。

      他眉梢一提,“你假若忧心我的话,还不如忧心二公子。”

      我的眼珠子往左瞟瞟,然定在他的眼内,“你的意思……”想道:“素闻李渊的三位公子,文韬武略兼备,可惜手足之情却清淡得很。四公子自幼与大公子亲昵,遂二人感情要好。二公子也无碍,一人也能独自成长。”

      段志玄料得我的心思聪慧,已不多说。揉着我的右眼,尽量减轻眼圈的红红青青紫紫绿绿。

      顷刻,门外响起了丫头清灵的呼唤。“姑娘,长孙公子求见。”

      段志玄瞥我,唇角勾起诡赖的笑容。

      我知他又在臆测甚,便不说。朗声对去外面的丫头道:“请他进来。”

      长孙无忌一身紫杉,匆匆赶至。他见段志玄给我的眼睛搓揉着,不觉一笑,驱赶适才的局促。“你也有今日了!”

      我白他一眼,努努鼻子。

      段志玄不大明白,遂看去了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只笑,走来坐在我身旁。“你体会到我当时的痛苦么?”憋着笑,他故作淡定。

      我咕哝道:“真是该死的痛!”段志玄与长孙无忌听出细微,同时发笑。

      长孙无忌微微敛容,问道:“你怎与四公子掐架了?”

      我不由回想起不美好的记忆,难免憋气道:“一言难尽!”

      段志玄笑了笑,放下手里的动作。“这词语用得恰到好处。”

      我“嗤”的吐气道:“方才我见他古古怪怪的,便以为他是小贼,遂就与他打了起来。后头,愈打愈烈,就扑到水洼里再打。”

      他们二人听后开怀大笑,段志玄似有幸灾乐祸的意气,“难怪他如此不怜香惜玉地打你,这全然不当是四公子的性子。原来,竟有这么一段妙趣横生的故事。”

      长孙无忌道:“四公子年纪虽幼,却狂妄浪荡,像极了脱缰的野马。今儿遇着你这匹比他更烈的马,倒是上了兴趣才与你拼搏。”

      一言一语,皆在讽刺我。

      我藐视地看看他们,“我不过爪了他一下呐,他当是还我一拳。这笔账,以后报!不过,他是四公子,权势并重。我斗不过他,只能忍着闷气吞掉了。”说完,我撅着嘴烦恼。

      段志玄“呵”的笑道:“在你心里,小叫花与贵公子不是都在一条线上么?你怎的突然产生了此等想法?”

      我鼓着脸,“的确是一条线上的人,可假若这条线多了一些不想担待又须得担待的事,那么它必会倾斜。”

      段志玄噙笑,大概知道我的意思。“眼下的你颇为懂事啊。”

      长孙无忌一早清楚,何必多说。

      良久良久,长孙无忌看段志玄道:“志玄,我有事与沉冤讲,还请你……”

      什么时候从“沉冤姑娘”变成了直接叫名字的?似乎,没人发现这个问题。

      段志玄看了他一眼,明白地起身离去。

      我睨着长孙无忌,问道:“你有何事?”

      他道:“你怎会在此?”多直白啊。

      我抬眼与他平视,相告道:“我滚下山,被二公子与段大哥相救。醒来后,我就在太原李家了。”

      长孙无忌挑眉,声调稳重。“你知道现儿的洛阳是何状况?”

      我听得“洛阳”二字,心猝尔揪紧。

      他道:“王世充娶了你妹妹过门,而王玄应则命人将你的画像贴满了洛阳大大小小的街坊,用以通缉你。”

      我嘴角嘲谑,“想不到我段沉冤竟会成了通缉犯。”

      小叫花子本来还想低调点的,现在可能连放个屁都被人拿去供奉。

      长孙无忌道:“个中缘故到底是何?”

      我别下脸,问道:“得雪如何?”想道:“听他这么说,也就说明得雪并未杀死王世充。而王世充,也如愿娶了得雪入门。”

      他呼了呼气,“她现儿成了王世充的掌中明珠,王世充对她溺爱有加。只是听闻,她总是不冷不热地回应王世充的好意。”

      我暗自发笑,冷冰冰道:“这是王世充的报应!”

      他凑近我,摁着我的肩膀。“那么你呢?‘王氏父子要娶段氏姊妹’到底是如何回事?”

      我想他应该猜出散播谣言之人是谁,并不多语。

      他道:“段得雪嫁给了王世充,那你原本应是嫁给王玄应的,对罢?”

      我不言不语,只两眼观他的表情。

      他急道:“是否因你不从,遂王玄应遣人追杀你?”

      我缓缓道:“长孙辅机,你莫问了。”

      他道:“自从你爹死后,我就失去了你们姊妹的消息,仿若是人间蒸发。一个月后,我道听途说,王氏父子要娶你们二人为妻。我不敢相信,可后来我去了一趟王家别院,才发现你妹妹已是人妻了。我吓得到处寻你踪迹,可都徒劳无功。”

      我咭的一笑,“如今我不正坐在你面前么!”想道:“即便我要做鬼,为首不放过的人就是王氏父子。”

      他叹道:“今早回来,我就听唐俭大哥说‘府里来了个趣致的丫头,辅机你定要好好会一会她’。我觉得奇怪,但也没多想。后头听着有人与四公子打闹,二公子就遣我们前去。这一见,果真是你。”

      这一下,掐架可是出名了!

      我无奈道:“总之我不好的一面,总是出现在你面前,真是丢脸极了。”

      长孙无忌听我一说,眼睛瞟了瞟我的右眼,笑意宽阔。“对了,你还记得我们初见时遇过的黑衣人么?”

      我“哎呀”的呼声道:“他们‘唰’一声从水里跳出来,打斗不久又‘唰’一声消失。我都弄不清晰是何究竟了。”

      他溜溜眼睛,“我经过一番查看,道是一群高句丽杀手。”

      “高句丽?”我于童年时闻,当今陛下炀帝曾三次亲征高句丽。他每一回的出征,都踏破了高句丽的山河,高句丽人恨不得将炀帝五马分尸。

      不过,这与王世充有何干系?

      他轻声道:“他们原来得知王世充会登船观览,就事先潜行于河内。待时机一到,他们就从水里跳出,趁机行动。”

      我问道:“为何要杀他?”

      长孙无忌道:“陛下三次亲征高句丽,都是王世充教唆。当然,陛下也有征服高句丽的决心,二人志向不谋而合。高句丽人曾经于帝都大兴行刺陛下,均以失败告终。遂他们转移目标,转向洛阳的王世充。”

      “哦”的一声拉长音调,我似懂非懂。

      他难免吐笑,拿起微凉的鸡蛋,继续段志玄未完的事情。搁在我的右眼上,轻揉着眼圈。

      我还是痛得“咿呀”的叫,可觉得无所谓。

      数日后,天朗气清。海棠不再开,却仍有枝头春艳。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闰馀成岁,律吕调阳。云腾致雨,露结为霜。金生丽水,玉出崐冈。剑号巨阙,珠称夜光。果珍李柰,菜重芥姜。海咸河淡,鳞潜羽翔。龙师火帝,鸟官人皇……”我一面念叨,一面横臂出拳。心走,拳法挥洒自如跟随。拿捏避重就轻,当下将词句融合于拳头。登时,稳步扎根,半身夯实激流窜荡,“砰”一声内气撞击在树干,留下了轻微的痕迹。我看时欣喜,“段大哥才不过教了一些法门,我竟可如此顺利地使出来。”

      丹田之气下沉,我提气转身,自行再练会儿子。嘴里将段志玄教导的《千字文》背道:“始制文字,乃服衣裳。推位让国,有虞陶唐。吊民伐罪,周发殷汤。坐朝问道,垂拱平章。爱育黎首,臣伏戎羌。遐迩一体,率宾归王……”

      练至此时,我已是气喘吁吁,双目微催热气。殊就深呼吸一下,肩肘并用往外挥掠。我朗声说道:“鸣凤在竹,白驹……”霍然耳边出现了一道男声,和我二重音。

      我缓缓停下,只听道:“白驹食场。化被草木,赖及万方。盖此身发,四大五常。”

      我听得愈发认真,侧头观去。眼眸一亮,心道:“大公子?”瞥眼多看几眼,后面还跟着一个四公子。

      他朝着我吐舌头,满脸的可爱悠然。

      大公子白衫踏至,见我停下背诵,问道:“怎么不念了?”

      我看他,当即弯身行礼。“见过大公子、四公子。”

      大公子朝我一笑,“莫不是我们打扰了你?”

      我懵了懵,立时抬头挥手。“没有的事。”

      大公子的笑意琮琤,宛若山涧热泉润泽了凉山。

      四公子脸面带笑,叫嚣道:“定是你自个儿记不住了。”

      我面有些发红,觉得尴尬。想起了段志玄在我出门前说过的话“若是遇着四公子,不要吵闹,否则连累的只会是自己”。

      四公子道:“你的招数趣怪得很,何人教你的?”

      我“啊”了声,舒声道:“只是我与段大哥得闲玩闹的功夫,谈不上招数。”手心好似出汗。

      大公子会心地想了想,他笑道:“你们二人鬼灵精的,做成兄妹恐是苦了二弟。”

      我听他谈起二公子,心中不大满意。嘴上依依而笑,“两位公子怎会路过此处?”

      他面带从容,“我们原本打算去书房,经过花丛时听见一声声的念念有词。一时起了好奇之心,于是寻声而来。但见是你,我就更为好奇。”

      我掠过一丝好气色,暗暗纳罕道:“原来如此。”

      四公子问道:“我听二哥说,你目不识丁,怎会念《千字文》?”

      我“哦”的从善如流道:“我虽不识字,却能记住别人的话。”言毕,我怔了怔。方才四公子说了,是从二公子那儿听闻我的,这么说二公子不就是泄露秘密的罪人?我心下闷着气,对二公子的好感锐减大半。

      大公子察我怪异,问了问我。

      我褪去不悦,振起笑脸瞅他。“这是否叫做‘鹦鹉学舌’?”从段志玄身上学到的词语,不知用对了没有。

      闻言,两位公子笑出了声。

      片刻后,大公子才道:“或许叫‘自成一家’也好。”

      四公子双手抱臂,翘起嘴瞪我。

      我糊涂地挠了挠鼻子,不明白他们。

      大公子看看我,却笑无语。

      蝉鸣而泣,还未到六七月,景气都已变得模糊。

      夜里,温湿。我换好了段志玄先前为我准备的衣裳,简略梳妆后就带上门出去。李府刁斗森严,我花了大半时间才跑到了后门。躲躲闪闪地观察,后门的防卫戒备减弱。我笑了笑,觉得机会来了。

      右脚刚跨出一步,后肩就被一道力量按压住。我运气丹田,预备与敌人对斗。方一转身,掌心朝下攻去。来人似乎发觉我的破绽,霍然锁住了我的手腕。我张眼一看,不时吓着。“四公子?”

      四公子自傲说道:“怎么,你还想爪我一脸?”闻言,我想起那日惨况。两眼心虚地瞄去他右脸结痂的爪痕,唏嘘地露齿而笑。他借着月光,从上至下打量我。我褪去了破衣小帽,红衫半臂,银带襦裙,双髻轻挽,木簪缀点。松开我的手,他面色有些微红,哼声唧唧,不知说甚。

      我揉揉自己的手腕,问道:“你怎么在此?”

      他一遽,易怒的小脸歪去了一旁。

      我攫住他的视野,“四公子该不会又当起小贼了罢?”玩弄的心生起。

      他低吼道:“胡说八道!本公子怎会是小贼!倒是你,当日我见你小叫花的模样,又是偷偷摸摸的,才一时冲动与你掐架。”

      我念想半会儿子,原来我们彼此都在玩“猫捉耗子”的游戏。

      四公子道:“你到底在此戏耍甚把戏?若你不告诉我,我便回去了。”言罢,他的腿动弹了下。

      我眯起眼,看着他想道:“回去?回了不得让他告诉别人,那么我不就出不了府么?”

      四公子见我不语,霎时面色难看,提脚离开。

      我惊醒,刹那间捉住他的手肘。“你要去哪儿?”

      他甩开我的手,小嘴倔犟。“与你何干!我一向来去自由,从不受人束缚。”

      我问道:“你既然不受束缚,也就有那么些权力罢?”

      他瞪向我,瞳仁骤然扩张。“当然!我乃李家四公子,何人敢违抗我的命令。”

      我的嘴角掩饰着窃喜,敛容看他。“如此甚好!”

      他不明白,眉心跳了跳。

      我凑近他的耳朵,细声将我要做的事情告知。

      他听得一惊一乍,最后竟是问道:“当真要这么做?”

      我“嗯”的点头,“希望公子莫要介怀当日打闹之事,只要你能助我,他日我定必还恩。”把所谓“报仇”的事情抛诸脑后了。

      他撇嘴,满不在乎道:“我才不稀罕你的恩惠呢!”我笑开,作出了“请”的手势。他闭口不语,眼神却掩藏不住少许的兴奋。

      我低着头,手牵一辆马车,经过后门被一众门卫拦劫。挑灯细看马车内的人,方知是四公子。

      四公子刻板着脸孔,低斥道:“开门,我要出去!”

      一个门卫道:“夜已深,不知公子意欲何往?”

      四公子“呸”的吐气一声,清清的声调压抑微愠。“放肆!本公子欲往何处,还须与你这门卫交待?”小小的人儿,如何装,也装不出大人的不怒而威。

      门卫呵气一笑,谄媚道:“小人知错。”

      四公子指了指低头的我,“还不上车驾驶。”

      我会意遵从,赶紧跃上马车。拿过辔绳,仍旧低头。

      门卫道:“公子出门,怎不带小厮?”

      四公子笑起,“本公子要带女人去楚馆风花雪月,莫非还得带上小厮碍手碍脚?”眉头迎着丝许好色,眼眸映衬春心荡漾。

      门卫心中领悟,阿谀奉承道:“公子言之有理。”

      我听了四公子的话,耳根子发烫。

      突然,我的后背被人捶了一下。四公子道:“还不走!”

      我“哦”的出声,辔绳拍在马的屁股上。“喝”的一声,驾着马车已远离了后门。

      行驶了约莫片刻,四公子从里面出来,坐在我身旁。“不想到你还会驾驶马车!”仿佛是赞叹,又似戏谑。

      我努了努鼻子,“多谢。”不客气地接受他的话。想我以前在饭铺打杂的时候,一般都是做“送货郎”的,所以练就了一身好本领。

      他笑意充溢,“这回你得详细地告诉我,关于你的事情。”

      我心中一阵闷骚,腹诽道:“该告诉他么?”假若会连累他,我宁愿什么都不说。说道:“待会儿子我就在前面放下公子,你自个儿先回罢。”

      登时,四公子怒道:“你利用了我后,遂打算逃脱,对罢?既然如此,咱们不如打道回府。”

      过河拆桥,罪大恶极。

      我微愣,说道:“我今晚离开太原的事已让你得知了,你还想知道甚?”

      他问道:“为何你要离开太原?”适才想道:“莫非她不愿留在李家?还是……因为二哥?”不过,二公子似乎没这么大“魅力”罢。

      我瞟他一眼,叹道:“公子莫问了,我……”

      他一言断定,“你是有何苦衷?”

      我舔了舔嘴唇,无语。

      四公子拽过我的衣衫,不客气地吼向我。“你以为你是甚啊,我大不了就不听你鬼话连篇。你现儿就放我下去,让我回去!”

      我被他吼得耳朵一阵嗡鸣,手松了松,导致马车跑歪了一边去。“放开我!”我嚷道。

      他容不下我的话,始终拽着我的衣衫。

      我又是气又是怨,大声道:“快些放开我,不然咱们就要成马下亡魂了。”

      四公子当即怔呵,自觉地松开手。

      我顺了顺衣衫不整,调好马车歪转的路径。侧看他,他低眉惭怍,两只白白的小手发红。小嘴撅得老高老高,全然不懂回话。我白眼一翻,肩肘撞了撞他的臂膀。“我离开太原,因为我有两件重要的事要完成。”

      他当下抬起眼眸,明亮的光泽钻进了我的心腔。“去哪儿?”

      我抿抿嘴,最后还是道:“洛阳。”

      他眉毛一挑,“我听大哥说,你是从洛阳离开的。为何现儿你又要返回洛阳?”

      我直白道:“一,拿回属于段家的东西;二,救出我妹妹。”

      他歪着脑袋,“你妹妹?”

      我“嗯”的笑道:“与我同貌的孪生妹妹。”

      一听就知道,四公子绝对不是一个合格的打探者。

      “既然你要回洛阳,为何不让大哥帮助你,或者……二哥也可。”四公子眼睛眨了眨,随后注视我。

      我心念道:“假若他们晓得了,我定不能顺利出来。”换去别的话题,说道:“四公子,此行险恶,你得好好保重自己。”一旦我返回洛阳,王玄应必会布下天罗地网捉我。适时,我不能让四公子出事。不然,李家的列祖列宗肯定对我“磨刀霍霍”。

      四公子咕哝地答应。

      我好笑道:“打闹之时不见你啰嗦吞吐,现儿怎么忸怩得像个大姑娘了?”还是挺可爱趣致的。

      他哼气,肩膀撞在我的肚皮上。“与你何干!”夜色中,他的脸红扑扑的。

      我觉得,其实黑夜并不可怕,因为正有一道温暖的阳光,驱赶我身上的寒冷。

      快马加鞭,终在第三日的午后返抵洛阳城。

      此时的洛阳,依旧的繁华。只是,我可看见到处都有我的画像。

      我心里泪流满面啊,何其有幸啊!

      四公子在我耳边小声问道:“为何城里都是你的通缉令?”

      天真,幼稚!

      我明白地笑道:“玩闹着呗!”

      他“哦”了声,顿时邪气而笑。“回去太原后,我也这么做!”

      求你别啊,贵公子!

      我“哈哈”干笑,不敢大声。

      挨到傍晚时分,我们去了邻居婆婆的屋里躲避。邻居婆婆见是我,喜得眼泪都掉了。可一会儿子后,她们就推着我离开。说道“王玄应那狗崽子在通缉你,你怎能回来呢?快走,带着这小子离开”。

      我谈笑自若地看着婆婆们,告诉她们不会让自己出事。

      寒暄几回,我终于说回正题。

      她们也知我想说甚,遂也明白。一个婆婆从屋子的草堆里,挖出了令我喜忧参半的瑟。她把瑟捧到我怀里,婆婆们都提醒着我不要再丢了。

      我应允她们,因我知晓瑟是爹的灵魂,是段家的珍宝。

      她们还说“得雪她,我们也晓不得现儿的她如何。只知,王大人对她很是宠爱。她想要甚,他都会给予。只是听闻,得雪丫头整日忧愁,身子骨也憔悴了”、“别去找她,你快些离开。王玄应估摸着也发现了你的行踪,快走罢”。

      我感激她们的好意,只是我好不容易回到洛阳,不能轻易离开。

      事情完成了一件,另外的一件也必须完成。

      入夜,我将瑟用布袋包裹好,背在了后背,然后带着四公子偷偷走了。

      一路上,四公子都是不发一言。

      我忍不住好奇,终于问了他。

      他一出声音,就是对我大吼大闹。“你怎么不告诉我,你的敌人是王阀?”

      你怎么不告诉我,大公子没跟你说过我的“详细”来历啊!

      心都流泪了!

      我听他雷霆大怒,一下子捂住他的嘴,将他拖入小巷中。

      他浑身动弹,试想脱离我。

      我细声道:“你且听我说。”

      他还是动来动去,不肯停顿。

      我道:“若你再这么吵闹的话,王玄应不来也得来了。”

      言罢,他才泄气地停止举动。

      我娓娓松开他,问道:“现儿你想知道甚?”

      他闷闷地哈气,双手抱臂,拒绝道:“我甚都不想知道。”

      我自言自语道:“大公子估摸是不想让他知道太多,免得害了他。”多好的大哥啊,还不感激涕零!

      四公子皱着眉头。

      我道:“我与得雪有一个不共戴天的仇人,他就是王世充。他放火烧死了我爹,如今又禁锢得雪。我过去想过很多的法子,都没有用。最后,我唯有回洛阳。”有时候,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

      四公子苦思,“你妹妹怎会嫁给王世充?”将信将疑。

      我“呵”的傻笑,抬头仰望一片阗黑。“王氏父子对我们皆有意,我遂出计,找人写信送去王家别院。不久后,整个洛阳都晓得‘王氏父子要娶段氏姊妹’。因为父子同娶,遂只能从着规矩来。故而,王世充先娶。我想快些杀了王世充报父仇,于是就穿上嫁衣替代得雪。可是,得雪却出卖我。她写密函给王玄应,让他来逮捕我。得雪知道王世充的情意,也知道我的苦衷。遂她赶我走,自个儿出嫁。我以为出嫁当天就是王世充的死期,可我也能想出,凭借得雪不会功夫的底子,她根本伤不了王世充。当我正要返回营救得雪时,王玄应却追来了。后面的事,你也知晓了罢。”如果他再不明白的话,我就一记手刀劈死他。

      他听后,分析道:“洛阳虽不是王阀的领地,可王世充对此一直虎视眈眈。如今你以身犯险,只会称了他的心。”

      我抑着痛苦和愤怒,“不管如何,我都得一试。”

      四公子正欲说话,不料马蹄声踏,紧迫地锁着我的灵魂。

      我竖起手指,示意他噤声。听了听声音的来源,估摸人数。我小声道:“是王玄应的人马。”

      四公子惊道:“咱们快走。”拉着我的手。

      我轻微挣开,“你走罢。”

      他讶异,“你不走么?”

      我道:“我要去救得雪。”

      他斥道:“疯子!现儿王玄应来了,你以为还能离开这里去别院么?”

      我坚决道:“快走,莫拖累我!”对他狠点是必须的。

      他咬牙,扯着我的手臂。“跟我走,回去后我们再作打算。”

      我不如他的力道大,却也抵抗。“要走你自个儿走!”娘的,再拖我走的话,我就咬死他。

      他恨得跳脚,张口咬住我的手臂。

      被他捷足先登,我有点措手不及。

      我“咝”的吐气,睁大双目瞪住他。脱开他不得,任由他用劲紧咬。我握起拳头,朝他肩膀捶去。他痛得轻呼,嘴巴松开。我拉回自己的手,拉开衣袖检查。一排小小的整齐的牙印红红肿肿地印在了皮肤上。

      我轻声骂道:“疯子,你才是疯子!”咬人的疯小子。

      他呼着气,双眼通红地看住我。

      我止住谩骂,凝视他。心道:“他要哭了?”

      他捉住我的手腕,声音软了软。“走,我们走。”

      我不忍心,苦涩地眨了眨眼。反手扣住他的手腕,我带着他窜出小巷。“咱们得立即回到马车上。”语毕,他张嘴笑笑,无尽的甜腻。

      从小巷中出来,跑了不到三步,就听王玄应的笑声在上空传来。“好久不见了,沉冤。”

      我和四公子当场刹住脚,回首仰视。

      王玄应站在对面的阁楼,他身旁站立的黑衣人尽是高手。

      四公子在我耳畔问道:“他就是王玄应?”

      我不语,眼色沉沉地示意他。

      他明白,从我身后取下瑟背到自己身上。

      我瞥向王玄应,笑道:“王公子广发通缉令来捉我,段沉冤何其荣幸!”

      王玄应也笑,“你能回来,也不枉我对你的用情极深。”

      我嘴角弯,眉张扬。看见他的嘴脸,真想吐。

      他邪笑道:“你滚落山后,想不到竟能遇着贵人。李家的人待你如何,可有折磨你?”

      我一愣,是以肆意而笑。“李家的人都是英雄好汉,哪像公子你满腹城府。”

      他还是笑,说道:“今儿看你回来了,我很欢喜。”

      我顿时不笑,心中蔑视。他一早知道我的下落,却没有追捕。只在洛阳候我,以守株待兔。这计谋,果真阴狠。

      他道:“你回来了,怎不去瞧瞧你妹妹?她如今正是受宠的人儿呢!”

      我叫道:“休要用得雪来引我上钩!”

      王玄应笑得张狂,眉间的放荡足以让人厌恨。“我爹宠着她,当然……我亦是。”顿了顿,他才继续道。

      我双拳在握,“王玄应,你对她作了甚?”

      他道:“我只不过趁着爹外出之时,替他照顾你妹妹。想不到,段得雪比你更得我心。”

      我自感一阵怒发冲冠,吼道:“该死的人!”说完,我朝着阁楼冲过去。

      王玄应轻轻摆手,命黑衣人行动。

      刹那间,一簇黑影从阁楼跳下,迅速地将我包围。

      四公子在后看着,不敢动作半分。

      我感觉气息沉重,但是无碍。双腿一踏,纵身跳起。黑影亦跳起,双手早已朝我攻击。四公子重重地踏步飞来,一脚往上勾,从靴筒中取出匕首。他喊了声我的名字,随后将手中的匕首扔了过来。我眼疾手快,立时接住。稍微攻击,已是刺伤了一个黑衣人的胸口。他倒地,接下是另外一个黑衣人。我看着匕首上的血迹,顿感爽快。握紧匕首,朝着飞来的黑衣人刺去。

      匕首锋利得很,很快就刺伤了几个黑衣人。

      王玄应气急,青筋跳动。立马又挥手,引出了更多的黑衣人。

      我打得气喘,握着匕首的手有些无力。

      四公子跃起身子,飞来挡在我身前,开始与黑衣人抗衡。

      我朗声道:“公子,你快些走!”

      四公子边打边说道:“要走一齐走,我并非懦弱之人!”

      我看向他,只是个小少年,削瘦的身子骨还未能撑得起一件大事,现在就来撑着我们不深厚的情谊。我“哈哈”而笑,跳身飞入黑衣人群中。

      数合后,我们都乏了。

      我与四公子对视一眼,示意着他。不能打长久战,黑衣人久攻不下定会起杀戮的。为了大家的安危,我猛地想到了法子。“公子,快去驾马车来。”

      四公子稍顿,回眸看我。

      我眼睛一闪,严肃地向他施与眼色。

      他点头,摸了摸后头的瑟依旧安然,遂杀开一条路冲出去。

      我尽量拖拉着黑衣人,不可让他们知道我的目的。

      王玄应怒气重重,双手用力地拍在栏杆上。想道:“段沉冤,你在李家休养生息不过半月,功夫竟大有长进。看来,我当初是小觑你了!”

      半晌,我引眼而亮。

      四公子大喝声音,驾着歪歪斜斜的马车而来。

      我不禁偷笑,想道:“这世上哪有人驶马车像他这么难看的!”抢步冲去,“公子,把马车驶过来!”

      四公子愣了三分,随即驶车冲来。

      马车的狠戾,犹如刀尖上的锋利。一下子的横冲直撞,吓得黑衣人不敢靠近。我择着时机,马上翻身跳跃,安全地坐在了马车上。

      四公子扬起下颚,笑若目中无人。“我的马车驾得还好罢!”

      我朗朗发笑,说不出一句表扬的话。

      我抢过辔绳轻拍着马的屁股,命令它转头。

      少时,王玄应沉怒道:“段沉冤,今晚你哪儿都去不了!”

      我怒极反笑,觉得他比四公子更加狂妄自大。成功转过马车后,我喊一声“驾”,奋力抽马鞭。马痛得嘶叫,四脚生风,朝前飞奔。

      王玄应立即唤来弓箭手准备就绪。底下的黑衣人,已飞快地抢在马车的周围,正欲围攻。

      我和四公子各站一旁,与黑衣人交臂对招。

      蓦然,马好像失控,纷乱地嘶吼起来。马车顿时摆来摆去,我与四公子阵脚大乱。

      四公子道:“沉冤,你快去驾马,黑衣人由我来应付!”

      我“嗯”的点头,旋身蹲坐,抽鞭打马。

      此时,弓箭手张弓提拉,箭簇飞落,“笃笃笃”地从马车穿过。

      我驾着马车,左闪右避。

      四公子尽力地将靠近的黑衣人打下,话语说道:“快,往城门冲去!”

      我叱喝叫啸,抽着马鞭。箭雨仿若兵临城下的军队,“嚓嚓”地打在了马车的周围。突然,一直羽箭射穿了布帘飞了出去。我一惊,隐约瞄见,布帘被箭簇穿过后,留下了微妙的黑色。心想道:“以我所知,兵器之中的箭头且都为银色、铜色或金色,何时会有黑色的箭头?”

      正当我苦想,突然听见四公子扯喉叫道:“沉冤,趴下!”声音娓娓拖长,急剧转怒。

      我来不及考虑,侧头就见阁楼上齐聚朝下,发射一支支的羽箭。

      顿时,箭雨如瀑,冲击而飞。整个天空都遍布箭的羽翼,急速攻来,已来不及闪躲。我看得痴了慌了,一时呆住。四公子看我手脚尽是慌乱,赶紧抱着我,摁着我的脑袋趴下。黑色的箭簇“咻咻”地从马车后面穿来,从我们的衣服上擦过。

      我顿觉四肢冰凉,无力作动。

      一轮箭雨后,四公子丢下握在我手的辔绳。用手推着我,嘴里道:“快上马!”

      我眼花缭乱,看不清前面的方向。

      他见我迟钝,遂强行将我推到马的背上。一手抱着我的腰身,一手从我腰间取下匕首,毫不犹豫地割断了牵制马车的绳子。这时,马车与马彻底分开。四公子紧搂着我,命我拽着马鞍和马的鬃毛。双手从我腰两旁绕来,登时扣准缰绳。“喝”一声疾厉,他驰马狂奔直逼城门。只一瞬,已奔出城门。

      地上的黄沙,因扬尘而乱。

      王玄应捶拳在栏杆上,方才的风流顿然消逝。转瞬而来,仅存暗色于脸。

      良久,四公子在我腰间收紧双臂,只觉我一身惶遽。“你怎么?”

      我不语,回忆方才惊心的瞬间。

      他似有了解,轻柔说道:“没事了,沉冤。”我听着他的话,眼珠子才有流转。他笑了笑,“我们离开洛阳了。”

      我恍神,“你可有受伤?”想不到第一句的话,竟是如此没头没脑。

      他晃头道:“没事。”

      我舒了舒气,心有余悸。“我从无见过整个天空都是箭,好可怕。”

      他道:“如今大隋兵荒马乱,各地起义军四起。为夺皇位,不惜打得你死我活。再过不久,天下就会真正大乱,你所见的箭雨也恐不会如今夜这么简单了。”

      我略有会意,点点头。“其实,做皇帝很好么?一个冰冷的皇位能坐多久?”

      他溜溜道:“我不晓得。我只知,王世充、宇文化及、翟让等人,他们都想坐拥江山。”

      我见他的眼眸闪了闪,想着除了王世充,其余二人皆不认识。我道:“你们李家呢?想要夺取天下么?”

      四公子的手心出了冷汗,抖落身上的惊诧,摇头道:“我不知道。”见他眉色不稳,似在说谎。

      我叹气一声,随即道:“我绝对不会让王世充得到大隋江山的!”恨得就连吐出的气也是忿怨的。

      他感受出我的憎恨,“你放心,我们李家也不会让王世充遂愿。”

      我眉间凹陷,王世充不会是下一个皇帝,而且我也不会让他册封得雪为后。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章 游子惜春,策杖出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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