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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露浓山冷,风急蝉哀 ...

  •   第四十一章露浓山冷,风急蝉哀

      我回到坐飞阁后换了套衣裳,躺在榻上,难以入睡。

      尔月在旁替我整理朝服,笑问道:“陛下给了姑娘何等封赏啊?”

      “没有,”我淡淡回应,脸色有些花白。“本来我打算跟他说些话的,可接二连三总有麻烦出现。”让我不得不刹住脚步。

      她听不懂,也不多问。“夜深了,姑娘也该休息了。”伸手探了探我的额头,觉察我的身子骨如常,遂为我掩好暖被。

      门外传来了丘行恭急躁的声音,“沉冤姑娘歇下了么?”

      尔月看看我,见我无任何表情,遂扬声道:“丘大人请回罢,我家姑娘已歇下了。”

      可是他的声音很急,“小人有急事要向沉冤姑娘禀报。”

      我微眯眼,探看尔月的面色。眼神示意她,点了点头。

      她“嗯”了声,朝门外道:“不知丘大人有何急事?”

      丘行恭道:“陛下气疾犯难,晕厥前声称要见姑娘一面。还请尔月姑娘代为通传,请沉冤姑娘前往丽正殿觐见。”

      我“腾”地从榻上弹起来,一晃一晃间脑袋里空白,有些犯晕。一手抚额,一手撑住榻边,感觉呼吸不畅,心胸闷涨。

      尔月扶着我,语态微忧道:“可是头晕了?”

      我摇头,“带我去。”

      “姑娘……”她接不下去,眼底闪着晶莹的喜色。

      我掺着她的手,慢慢下床更衣。

      换好衣裳后,她搀扶我出门。

      丘行恭见到我的面色透白,眼神一愣,却也快速朝我问候。然在另一旁扶住我,带我走。

      丽正殿内,灯影斑驳。

      宫娥和侍臣守候一旁,见我的到来,连忙下跪施礼。

      尔月和丘行恭放开我,娓娓退下。

      我站立不动,看去远远的榻上的人影。心潮少时冷静下来,想道:“方才他还一副寒热交加的模样,怎么突然就气疾犯了?”挑了挑眉。

      有点古怪!

      情不自禁地往前进,撩开落地的纱帘。烛影摇红,斑驳如竹。

      二公子只着一身单薄的里衣躺在榻上,没有盖被子。

      我靠近榻边,弯腰为他盖上被子。冰凉的手不经意触碰到他温热的手背,眼下一滞,想缩回。

      那只温热的手掌已迅捷地捉住我,将我冰冷的手包裹着。

      我心中意料到,别无出奇之情。

      他微笑道:“我以为你不来了。”双眸清曜如子夜的寒月,令人琢磨不透。

      我道:“陛下这般做作,沉冤岂会不来。”

      也是利害的,天底下也只有我才敢讽刺皇帝。

      偏偏平静的话,使他愣了愣。

      抽回自己的手,稍退一步。我低头看他,微叹道:“更深露重,切勿穿得单薄。”

      他绽开一袭了然之色,坐起身,拉过我的手臂。

      我已落座,与他平视。

      他的眼睛星样灿烂,“你都知道了?”酒涡如清凉的葡萄酒,逐步使人沉迷陶醉。

      我撇开双眼,低声道:“陛下的小把戏,沉冤还是看得清楚。”心道:“我三番四次向他请示,不是因为敬德与淮安王掐架,就是因为长孙辅机与欧阳询的唇枪舌战,这分明是有人在背后操纵。”

      就连他“气疾犯难”都是假传的,为了引我上当。

      他柔声道:“你放心不下我,遂明知中计也还来这儿。”

      我心里有些酸意,眼睛微微看去上空。“陛下的龙体健康关乎国运,作为臣子的岂能不担忧?”

      他的眉梢眼角都是笑,“这言辞凿凿倒也是臣子之言。”不过,“你不是想方设法向我辞官么,为何还用一副‘臣子’之态?”

      这样一个二公子,没见过!

      全身上下都带着温柔和笑意,太可怕了!

      我怔住,双目泛出空幽的意味。心道:“这都被他猜到?”

      娘的,一点惊喜都没有了!

      他扳过我的肩膀,让我看住他眼底的真挚。“怎么这么倔犟?”仿佛一语双关,击败我心底的软弱。

      我垂下头,轻声说道:“我……”说了下,还是说不出口。

      他并不催促我,反倒是带着我与他共同躺在了榻上。我开头有些挣扎,他却以霸道的力道禁锢我的姿态。“沉冤,若你要辞去宣威将军一职,我可应承。只要,只要你还能留在我身边。”他的声音有些虚,似若在低声下气地喟叹。

      我心中猛地一刹,喃喃自语道:“你是陛下……”怎能向我服软呢?

      他搂紧我的腰身,气息逐渐湮没我所有的固执,下颔抵住我的头顶。

      我则微微闭眼,倾听他强而有力的一如往昔的心跳声。我想了好久,究竟是伸手回抱住他,把身体贴紧他。我道:“对不住……”

      他“嗤”的喷笑,唇边擦过我的额头,留下习习余温。

      我只有四年命了,若我再这么冥顽不灵,害的不仅是我,还有他。

      我问道:“我方才确实是想向你提出辞官,为何敬德和长孙辅机偏偏来捣乱呢?”

      他眨眨眼,活脱脱的调皮。

      “敬德和淮安王掐架大可理解,长孙辅机从不与人争持,为何他这么大胆嘲笑欧阳询的缺陷?”我瘪瘪嘴,觉得疑问。

      到底是怎样说服他们演这场戏?

      他语带幽幽,“你就这么关心他?”

      我不懂,轻挣开他。抬头瞪住他,催促道:“快说!”

      他的眼掠过冰凉,可一瞬又还是深情缱绻的痴情。“只是想拦住你的举动。”

      我就知道!

      长孙无忌怎会这么丧心病狂谩骂欧阳询还有他的父母。

      我眉头蹙起,问道:“如今你还拦住我么?”

      “没必要。”他抱回我低头吻住我,气息带着帝王的霸气和轻微而绕的海棠香。

      我无法不沉醉,无法不依恋。

      正月十五,大唐庆典。

      这是二公子登基后的第一个新年,也是他定下的第一个盛大隆重的庆典。宫里,坊间,各处张灯结彩,喜气氛围很重,所到之处就像进了红色的火堆里。洋洋大观,奇也乐也。

      我虽是中意这宫里尚存的喜庆,因为在这冷冷的东宫之中无疑是值得欢庆。但是,我却要开始接受新一轮的折磨。

      王孙伯侯、文臣武将、皇后妃嫔共赏庆典,二公子本想邀请我前去与他同乐,可我却以“身子不适”婉拒了。他也不恼,只吩咐丘行恭送来些药膳补品与厚衣暖被。

      此回庆典,后宫妃嫔逐一得到封赏。

      息颜被封为昭仪,九嫔之首。

      皇后以下,设置四夫人、九嫔、二十六世妇、八十一御妻。其中九嫔居于皇后和四夫人之下,地位受到一定的局限,但昭仪之位总体是位居第五。

      阴世师之女阴氏,封为四夫人之贤妃。

      至于齐王妃,虽无册封,却能从宜春、宜秋二宫搬出,入住承恩殿。

      承恩殿位于东宫最北,却是东宫第五大殿。

      一个没有任何名分的女人且还是皇帝弟妇,能有此福分已是上天的恩泽。

      当然,二公子果真封了婵媛为文安县主。

      回头再看坐飞阁,我坐在榻上,看看面色凝重的李靖和神态自然的甄权,我笑了笑,以此减轻他们的负担。

      李靖道:“你当真不怕?”

      我点点头,“我已经辞去了宣威将军一职,现儿可是无官一身轻。身上没了重担,当然不怕呐。”我知道他并非想要我这个答案。

      他吐气一声,随后退开几步,让甄权坐上榻边。

      甄权笑道:“你因患有心疾,遂待会儿子我施的每一针都会避开你的心口。若你觉得心口绞痛了,必须唤一声。我就会立即停下,不再施针。若你忍痛不叫,或者是我施针错误,你的小命就难保了!”

      我于心里朝他作鬼脸,气他的吓唬人。但也点点头,说了句:“我知道了。”

      他“哈哈”大笑,从桌子上拿来针盒。里面放置了一排排金针银针,皆都闪耀夺目,锋利无比。

      我微弱地吸了口冷气,吃力地吞了吞口水。心道:“这看着比我海棠钗里的银针更为可怕啊!”

      他睁大眼,笑了笑。

      李靖道:“当年甄大人曾为一位患有脚疾的太极宫宫女施针,只针灸‘环跳’、‘阳陵’、‘巨虚下廉’、‘阳辅’四大穴位,宫女即能起行。”看了看甄权,“甄大人,此次施针,药师认为可行。”

      他不以为然,但问道:“你想让我把姑娘体内的蛊毒抑制到脚下?”

      李靖恭请道:“药师以为可先打通‘三焦’,《黄帝内经》有道是‘三焦者,水谷之道路,气之所终始也’。通调‘三焦’,气血能通,可愈百病。如今沉冤身中蛊毒,蛊虫折磨其身。若能打通‘三焦’,即便哪天蛊毒发作,也能抵御蛊虫啃噬。”

      “三焦”为六腑之一,乃上、中、下三焦合称。上焦,主指胸中,包括心肺二脏。中焦,所指上腹部。下焦,主指下腹部。

      甄权道:“若要打通‘三焦’,岂不得从‘上焦’开始通调?”忽然,“不行!‘上焦’通心肺,心主血。若这么做的话,她体内的血液只会加快地运行于全身,从而将蛊虫推动至心脉。那样不仅会乱了她的气血,还会让她死得更快!”

      他们的话,我一句都听不懂。只是,我知道甄权作为一介医者,平日虽嘻嘻笑笑的,一旦涉及救人方面他就严肃得要命。

      李靖一惊,皱紧双眉。“是药师有欠考虑了,”思忖良久,“除了这个方法,药师再也想不到别的。”眼底闪过自责。

      甄权呼了呼气,“既然前阴不行,则取后阴起。”他紧瞅我,“你可知道‘膻中穴’在哪儿?”

      我怔住半晌,僵硬地点头。

      他一笑,“‘膻中’接近心肺,其可发宗气,能助心肺打通气血,协调阴阳,达至精神愉快。若你感到体内的蛊虫运行爬动,便可点桩膻中穴’来舒缓你的痛苦。”

      我领悟,朝他笑了笑。

      他看向李靖,示意李靖坐下。他从针盒里取下一根金针,“由于后阴的穴位在脊椎上,还请姑娘褪去衣衫,以便我准确施针。”

      我羞红了脸,开始脱衣衫。最后□□,又怕人看到,干脆拿被子掩住前身。我坐好低下头,羞得无法抬头示人。

      甄权当即哄笑一堂。

      李靖则有些面红,撇撇头。

      须臾,甄权收住了笑声,令李靖拿起我的右手,反手以手背面对。甄权由我右手的下部“外关”开始施针,一直通上“会宗”、“三阳络”、“天井”、“清泠渊”,最后以金针插入我的右肩骨上的“天髎穴”。

      我能感觉右手背部全都是金针,虽然不怎么痛,却是浑身麻痹,眼前还有些昏。皮肤里的似若虫子般蚕食的气息立即冲入右手上,与金针上固定的血脉交迸撞击。我紧闭双眸,以左手点住胸中的“膻中穴”。顿时,眼前清醒了许多。

      李靖轻轻地放开我的右手,然后拿过甄权手里的金针,插进我后发际正中直上半寸的“哑门穴”。

      我顿觉一袭刺痛,低吟出声。似乎有股浊气从身前转移身后,冷热交替的感觉迸发。

      甄权拿过几根金针,顺着“哑门”开始施针。

      我的内息命门迅速扩张,一股热气攫带寒凉滑入脊椎里,从“大椎”、“陶道”、“身柱”通向背部正中线上的“灵台穴”上。我咬紧牙关,双眼一直没张开过。蛊虫活跃灵动,慢吞慢咬,让我痛不欲生。

      甄权妙手回春,连忙带一根金针插入我“至阳”和“中枢”两个大穴。快速又带三根金针,沿下摸索后刺入“腰俞”和“长强”。

      我浑身激灵,冷汗从皮肤内渗了出来,带着丝恶心的黑色的絮状物。

      李靖拿过帕子,为我擦背。

      甄权挪动我的身体,让我趴在榻上。

      我的脊椎和右手都刺了许多金针,浑身又麻又累,身子骨虚软得无力抵抗。我睁眼看去窗外的雪景,白茫茫的一片。

      甄权取出一根金针,刺落我膝盖后方正中上的“委中穴”。

      顿时,我觉得筋骨僵硬,可又迅速松弛开来,一股浊气慢慢消散。

      他在小腿上的“承山穴”刺入金针。

      随着金针落下,小腿处仿佛被人强行按压,剧烈的疼痛使我失声尖叫。脸上的冷汗滑过双眼,模糊了我的视野。

      最后一针,他转眼已将金针刺入“飞扬”和“跗阳”二穴。

      我已止住了尖叫,累得好像陷进了沼泽那样。

      李靖看到我受苦受累,自己很不好受。他蹲在我身旁,用帕子为我拭汗。“沉冤,毒性已抑在脚下。只要蛊虫不再蔓延生长,你永远都不会有事的了。”语毕,他笑了。

      甄权也出了满身汗,笑道:“一旦你的‘承山穴’被蛊毒冲破,一切都会结束!”

      明明是玩笑,可我究竟是笑不出来……

      时光蹉跎,转眼已是海棠花开之际。

      漫天海棠飞舞,我与息颜慢步太极宫夹岸海棠树下,优哉游哉。

      她一直都是隔三日才来找我。

      我虽不明白她的用意,但不敢多问。

      不言不语,我们绕过海棠林,走走停停,向着远方行进。经至太极宫西北端的千步廊停驻,观赏前面的湖光山色,顺带隔湖眺望对岸的咸池殿。

      息颜一声不吭前行,每走一步,步伐都带颠簸。

      我站着不动,默默看她。

      她心有怨言,却敢怒不敢言罢了。她一直走,前面便是湖水,却无停下来的举动。她踩踏廊子外的花草,似要向前坠落。双脚一滑,身子已是前倾。

      我吓住,连忙跑步过去。一手前捞,恰好抓住她的手腕。

      她这才清醒过来,侧首看我,神态凄凉。

      我使力将她拉回来,低斥道:“你这是要作甚?”

      自寻短见也麻烦你在二公子面前再做!

      她抽回自己的手,坐在围栏上。眺望白云苍狗,海棠烂漫,相对无言。

      “我所认识的息颜不是灰心丧气之人,她不甘言败,不轻易认输。”我轻轻地讲述,摁住心口,浅浅呼吸。

      她冷哼道:“苦心孤诣却甚都得不到。”

      我道:“只要你惨淡经营,他日便能收获一切。俗语有云‘一分耕耘,一分收获’。你何不以宽容的心,去尝试……”

      她“腾”地站起来,孤傲地瞪住我。

      我愣愣,闭上了嘴。

      她嗤道:“无论我如何做都得不到我想要的东西!”

      我平白无故问道:“你想要甚?”

      在此深宫中,唯独一物才是后宫争斗的目标。

      “我想要皇后之位,你能给么?”她恶毒的话语透视了她心底的难过。

      我不语,双眉浅淡。

      “仇人之女可得‘贤妃’的称号,仇人之妻可获入住承恩殿的殊荣。”她寒栗地笑了笑,“我甚都没有,我的孩子甚都没有。”

      “你错了!”我回答,“你还有你的两个孩子,我想他们需要的并非是尊贵的地位,只是你这位百般疼爱他们的母亲。”

      她敛笑,斜睨住我。

      我道:“我的孩子,因为我的疏忽而离开了人世。遂我只想告诉你,若你不珍惜自己的孩子,迟早有一日他们会抛弃你。”

      她激灵了下,沉默。

      我瞥了眼她,却见千步廊外有人。

      息颜看到我的眼神有些变化,不禁侧头。乍一看,她恢复了初始清冷的姿容。“我毋须再与你说下去,就此告别罢。”去了。

      我并未顾及息颜的离开,反倒是静静地观看云桑更益瘦削的身姿。

      她的眼不及当年的天真无邪,深藏的心事激起波云诡谲。她迎面行进,我正欲行礼。她却一个箭步过来,双手有力地攥住我的手肘,笑道:“你才是陛下的女人,若行大礼,只怕云桑受不起。”

      我心中七上八下,感觉她的话语很讽刺。我道:“王妃现在入住承恩殿,一切可还如意?陛下当真是顾惜着王妃呢!”笑了笑,不觉有甚不妥。可是,心底却很酸。

      她噙着丝笑,“这还不多得了你。”

      我沉吟会儿子才道:“王妃住在承恩殿可是有甚不妥善之处?”

      “一切都好,”她顿了片刻,“我来此是要多谢你的,你让婵媛成为了县主,她的地位远远高于适儿呢!”

      我颔首,“婵媛是因为蒙得陛下宠爱才有此福分,与我并没有任何干系。”她的话一句比一句入骨,让我听得心悸。

      她带着怒意说道:“你是想撇开你我的恩怨,还是想佯装自己到底有多可怜啊?”

      “我不明白你想说甚。”我也有些恼了,她为何步步进逼?

      她注视我发白的面容,“你是不是感到心里很痛?是不是因为自己害死了太子和齐王,遂心里难过后悔?”

      我的身体震住,“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深宫中毫不避讳地言论息王和海陵郡王!”

      她狠狠地“呸”了声,“你不配说他们!”

      我怔忡问道:“你来此就是想告诉我这些话么?”

      不会这么简单的!

      她谄笑,开门见山道:“我之所以要进宫,就是想看你一步步地陷入生死抉择。我想知道,上天是否会怜你、宠你,留住你的狗命!”

      我遽然打退,觉得眼前的云桑十分恶毒狠辣。

      她前进,“你的面色好苍白啊,被我的话吓着了?你毋须畏惧,我总不会像陛下那样,断然将你推下悬崖,让你万劫不复。我会慢慢地看着你被痛苦折磨,被你心里看重的那个人害死!”她颤声大笑,不再睬我,扬长而去。

      我的身子沉了沉,欲想下坠。尽快地扶住身旁的柱子,看向她,我的心务实地揪紧,面色袭扰一层白霜。

      “今日郎家小元会,马郎带我唱飞歌。惊动虎来惊动人,惊动虎来翻山岭。我与马郎唱酒歌,妹榜妹留长相伴。惊动龙来惊动人,惊动龙来抬起头。今日郎家小元会,马郎带我唱飞歌……”她的声音高亢嘹亮,热情奔放,格调古朴,苗疆风情。

      她唱着一遍又一遍,遂不知已是泪眼婆娑。

      我眸寒心酸,捂紧心口,喘不过一丝半分的气。带着虚浮的脚步,我一边扶着栏杆,一边慢慢地走。

      尔月在坐飞阁门口等我,见我几欲磕绊跌倒的身子,赶快使轻功飞来,抱住了我。她看到我的脸色苍白如织,惊忧道:“姑娘,你怎么了?身子又不舒适了么?奴婢这就去请李将军入宫。”

      我拉过她的手,“请陛下过来……我就没事了。”煞白着唇,颤巍巍地说话。

      她把我安置在床榻上,听从我的吩咐,飞快地往外跑。

      不知多久,我瘫倒在地上。腿脚颤了颤,有些痛感。

      云桑的话到底是何意思?

      她是在暗示我甚?

      二公子会害死我么?

      屋里的烛火摇摇曳曳,仿若是飘荡的扁舟。

      二公子迅捷走来,忧心忡忡凝然在脸。扶起我靠在他的怀中,他的声音有些激动。“是不是心焦又犯了?”

      我的双手颤抖地漫上他的脖颈,倚着他的胸膛,我感到心里难受。默默地叙述,不会的,二公子永远都不会害我的。“没事,只是有些乏了。”绽开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他扶我躺下,拉被子盖在我身上。他坐在我旁边,抚摸我发白得透明的脸颊,心疼道:“你还说没事,脸都白成纸了。”

      难得玩笑,忍俊不禁。

      我道:“我可有打扰到你?”

      他这么快就能抽身过来,真的是忧着我的病疾。

      “我早就离开显德殿,在丽正殿刚坐下不久就看到尔月,我想你定是出事了。”他捏了捏我的脸颊,试图将两腮变红。“如今好些了么?”

      我笑着“嗯”了声,抓起他的手掌。

      “我不想借故监察你,可又不能不管你。否则你一旦出事了,我真的会不知所措。”他反握我的手,很紧很紧。

      “我以为你只想到皇后呢,”我嗫嚅,“或者是齐王妃!”心底的怪异油然而生。

      他轻笑,俯就吻了吻我的唇。“昨儿我才知道,原来堂堂中书令房玄龄的夫人卢氏,竟是个妒妇。”忆述着一个有趣的玩笑。

      我瞪大双眸,好奇地问道:“怎么个说法?”

      不过想来,他好似用以卢夫人来比喻我。

      他笑意更深,腮边的酒涡衬着烛影缀满了蜜意。“早朝过后,我时常与咬金、叔宝他们取笑玄龄,可他似乎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我们想他必定是在家受气太多,才不敢把事情告诉我们。遂我曾经向他提议,倘若他的妻子再嫉妒旁的女人,便赏她一埕醋。”

      我闷哼一声,捏了捏他掌心的皮肉。“你若想讽喻我的大可直言,何必借卢夫人之名?”

      之前要我吃醋,如今还想卢夫人吃醋,你就想得美!

      他倒也不痛不痒,缠住我的手不放。“下次你若如此,我也赏你一埕。”调皮地笑。

      我“噗嗤”地笑得直打颤。

      他扫了扫我凌乱的发丝,“只是玩笑而已,何必当真。”

      我认真道:“我偏当真了。”

      吃醋么?

      最近经常有!

      他有点无赖,鞋都不脱地翻上我的床将我压住,缱绻地吻我。

      屋里的烛焰逐渐黯淡,只为遮住即将的春光旖旎。

      三日后,息颜来寻我。她告诉了我关于她幼时的一些事,详细的没有说明,只简单地道出了自己的身世。

      息颜原来不叫息颜,她只是一个娘死爹不疼的孩儿。兄弟姊妹们比她优秀,遂得父亲疼爱。她甚都不懂,只会一味地哭,所以父亲嫌弃她。唯有奶娘真心疼她,教她琴棋书画和女红。奶娘告诉她,若不曾遇见一个真心爱惜自己的人,就不能流下一滴眼泪。

      她做到了,从那时开始,她宁愿以“清冷”掩饰自己,也不会懦弱地哭泣。

      后来奶娘死了,息颜只能草草地葬了她。随后,她便像个小叫花似的流浪街头。

      直到有一日,刘文静贴榜启事,寻找无名之才。

      息颜看了,立即找刘文静。

      刘文静问她为何觉得自己是“无名之女”。

      息颜答“我一来无名无姓,二来空有才德而无以施展”。

      简单的两句话,让刘文静惊讶。他把息颜带回李府,让李渊和二公子过目。

      李渊看她的眉额清秀,挺是中意的,遂留她在府,并为她取名。

      不过息颜拒绝了,她只倚靠刘文静,不想要李渊的取名。因为,她想到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刚进府时,她便看见一丛丛蓝色的小花,问过刘文静,才知那些小花叫“惜颜花”,即为坊间常说的“牵牛花”。于是她为自己取下“息颜”二字,却又不与“惜颜”相同。

      刘文静晓得她天生傲骨,当是十分欣赏,且将她收于自己门下,亲自教养。

      息颜认刘文静为“义父”,也认他为“夫子”。

      她十分感激刘文静的恩情,若无他的出现,恐怕也无今日多才多艺的息颜。

      我听完了整个故事,一下子时光倒转多年前刘文静还在的时候,他也亲自教导过我读书念字。

      我问她为何不告诉我刘文静就是她的义父。

      她只说,义父敬于心里,从不说在嘴边。

      难怪当年二公子会让息颜教我学问,原来她背后有如此强大的“靠山”!

      我又问她“惜颜”何解。

      她静默不答。

      恐怕有难言之隐,遂我不再多问。

      再谈未几,她借口不适而去。

      我目送她离开,觉得她其实有事瞒着我,瞒着大家。

      又三日,息颜没来。

      我以为她可能忙碌,也没有多想。

      接连的三日、三日、三日,整整九日,息颜都没有来过。

      我让尔月去询问查探,每回她都是说“宜秋宫里的人且说息昭仪身子不适”。

      莫非她不想来了,不想再见到我了?

      罢了,我也懒得去想。

      连月下来,也只在屋里作画、饮酒、练习五禽戏、与三五知己谈心,不再去理外面的事情。

      尉迟恭常常说自己不如意的事,说甚“那些酸儒一直都用讥笑的眼光看我,觉得我不应该有‘吴国公’的称号。哼!迟早有一日,我会将他们踩在脚底”。

      我取笑他,觉得他实在意气用事。

      房玄龄、杜如晦他们当然不会这般无聊地嘲笑他。

      只是尉迟恭自从正月饮宴以来一直耿耿于怀,觉着他们总有心给他脸色看。

      他在殿外不停地挥鞭“狂风扫落叶”。

      我坐在殿里,侧卧着摇头失笑。

      片刻后,他一身大汗回来,坐在软垫上大口大口地饮葡萄酒。

      二公子酿给我的酒,就这么被他当成茶水!

      我心里见不惯他那样浪费,于是抢走他的酒壶,放在自己嘴里慢啜。放下酒壶,我擦拭嘴边的酒渍。挑眼,扬眉,瞪他。

      尉迟恭愣住心神,瞪圆了双眼。随后冲到外面,继续“狂风扫落叶”发泄自己的不满。

      这时,尔月匆匆回来,说道:“息昭仪最近总躲在宜秋宫里照顾六皇子,遂不得闲过来。”

      坐在我隔壁的秦琼和程咬金,看我的愁眉苦脸,摇头无语。

      我觉得奇怪,问了宜秋宫的人,他们不是说息颜身子不适,便说息颜要照顾愔儿。

      一堆狗屁借口,全都敷衍!

      程咬金绞紧眉头,“你何必过分在意息昭仪呢?她是生是死,都与你无关啊!”

      我猛地坐起来,瞪住他道:“你说甚?”

      他像是知道了些甚。

      他一咬舌头,连忙躲过我的视线。“……没啊。”

      秦琼见我气息不稳,“你冷静些,咬金平日说的话都是说笑的,你何必认真呢!”

      我看向他,“是么?”心底里产生了一些不安。

      他看看程咬金,似在打眼色。随后望住我道:“莫想太多了。”

      我瞅了瞅他,也只能点头。

      夜里,二公子留宿丽正殿。

      我正好得了空隙,带同尔月前往宜秋宫。

      宜秋宫的灯火黯淡无光,不会儿子就连细微的通明都无。整座宫殿仿若是失去灵魂的野鬼,游荡无所依靠。

      我激灵。

      尔月赶紧过来,为我披上大氅。

      我们一同推开大门,徒步进入。

      宫里一个人都无,死寂的花草凌乱不已,不曾有人打理。

      走至台阶时,发现了一袭熟悉的身影。

      尔月叫道:“丘大人!”

      丘行恭的身子骨歪了歪,匆匆转头与我的目光迎击碰撞。他吓得虚软地跪了下来,朝我行礼。“姑、姑娘安好。”

      我看到他鬼鬼祟祟,心里起疑。“你怎么在此?”

      他道:“小人今夜在宜秋宫当值。”

      “当值?”我问,“你是陛下的贴身侍臣,居然在此当值?未免太好笑了,北衙的人呢?”

      除去丽正殿的南衙,北衙便是保护东宫其余地方和太极宫。

      他的嘴唇哆嗦,不知作答。

      我低喝道:“你干么如此害怕,是作贼心虚么?”

      他浑身一冷,“小人冤枉!”

      我施与眼色给尔月。

      她明白,上前几步欲推开内殿的门。

      丘行恭站起,飞快地摁住了她的手。“别开门!”

      肯定心里有鬼。

      我浅声道:“为何?里面藏着甚?”

      他道:“请姑娘别问小人,小人只是奉命行事。”

      “混账!”我低斥,“你在这儿看守?你当那些北衙羽林军是死的么!”

      他激动道:“小人不敢。”

      我道:“开门!”

      他坚持,摁紧了尔月的手。身体愈发哆嗦,嘴唇都白了。“姑娘,小人求您了别开门。”看向我。

      我平静下来,“我问你,里面可是藏着人?”强烈的不安。

      他不回答。

      我忽觉心跳加速。

      他不答,便是真的。

      “里面的人是谁?”我气闷,呼吸不妥。

      他求道:“请姑娘回罢。”

      我怫然挥袖,怒喝道:“里面的人是不是息颜?”悲哀、愤怒、恨意染在头上,挥之不散。

      他摇摇头,“姑娘别问小人了,小人甚都不知道。”

      我拽他的衣领,“是息颜,对么?”腹部一袭刺痛,从底下传至头顶,只觉眼前发酸发麻。

      他半晌不吱声,已经松开了尔月的手。

      我忍无可忍,一把推开他。

      他一个趑趄跌倒,瞬时爬过来扯着我的裤腿,哀求道:“姑娘……”

      尔月咬住牙齿,踢了他一脚。“混账东西!”

      丘行恭匍匐在地。

      我走前,伸出颤抖的双手。眼泪滚烫在心,用力地推开了门。

      门慢慢打开,传来酸臭味,是尸毒散发的味道。地上歪倒了一张凳子,周围的景致冷清而孤独。

      我震退两步,仰头看去。

      一条白绫缠着息颜的脖子,将她吊在了梁上。双腿绷得直直的,没有挣扎的痕迹。她安宁地阖上眼睛,眼睫下印有深深的泪痕。

      我恍在梦中,以为眼前都是错觉。想向前去,却被门槛绊倒跌在了地上,才醒觉自己是真的痛了。

      尔月吓得将我扶起来。

      我推开她,依旧看着息颜。双脚突然剧痛,带着麻痹和滚烫不停地灼烧我的皮肤。我揪着衣领,脑海瞬间空白。

      她的死相不恐惧,恐惧的只是人心。

      我寒喘已犯,忍住泪水。

      息颜白得失去血色的脸颊,泪两行。

      她说,只有遇见了一个真心爱惜自己的人才可哭泣。可为何她却为了那个从来不在意她的人而落泪了?

      息颜,惜颜,花色短暂,花开易败。

      丘行恭把额头贴在地面,眼泪已经晕开。

      我心如刀绞,双脚不能动弹。心神想着过去的种种,息颜,息颜,息颜……

      想站起来,想哭嚎一场,想就这么跟着她一死了之……

      可我怕,怕她不肯原谅我。

      她到了死,还是没有告诉我“惜颜”何解。

      我的眼泪垂下,双眼泛白,心绪坠入了无边无际的深渊。

      朦胧间看到了息颜傲如梅雪的脸,可我一眨眼却只有尔月和甄权,还有二公子。

      我猛地弹起身,突觉眼前昏悖,身子骨摇摇欲坠。

      二公子紧张地稳住我的身体,焦灼而喜道:“沉冤!”

      我拽过他的手肘,拉近彼此距离。用力地抱住他,眼泪一滑,落在他单薄的龙袍上。我张开干裂的嘴唇咬住他的脖子,把心底的恨一泻千里。

      他丝毫闷哼也无,双眉紧皱。

      我竭尽力气咬死他的脖子,让他感受我心里的痛苦。

      甄权看此,笑不出声。

      俄而,我推开他。狠狠地看他,我唇边有血渍。

      他的脖子被我咬出血了。

      我面目狰狞,深恶痛绝。

      他的神色忧伤,想擦拭我嘴唇的血。

      我一把推他,眼泪落下。

      甄权与尔月已经退出门外。

      我突然把拳头捶在榻上,奋力一掷,哀嚎道:“她是你的妃嫔啊,为何你就这么忍心?”

      他想过来抱我。

      我却拼命捶打床榻,丝毫不给他任何的缝隙。

      他眼底有痛,更多的是觉得自己没有做错。“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

      “我不要你为了我!”我狠命地瞪住他,痛不欲生地哭嚷。

      “待你冷静下来我再告诉你。”他眯了眯眼,试图掩住眼角的泪光。

      我喝道:“为何?你告诉我!”浑身颤动,六脉沉伏。伸手过去,想攥着他的衣角。

      他却捉住我的胳膊,看进我的琉璃心。“息颜她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她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博取你的同情。”

      我不想听他胡说,甩开他的束缚。用拳头捶打他,呼吸一窒,胃里瞬间翻江倒海。

      他抑制心里的痛恨,缓缓道:“息颜是隋炀帝之女!”

      我停止动作,张大泪眼,不可置信。

      “起初我与你一样无法相信,但她确实是隋炀帝之女。而她,也承认了。”他的脸骤然阴云密布。

      “不可能……不可能……”我喃喃自语,伸手拽着他衣襟。

      他道:“一日恪儿在宜秋宫外玩耍,他的奶娘见他满头大汗遂为他擦拭,偏偏被我看见他颈后烙下的鲜卑文字!”然后,“我迈步过去扯过他的脖子看,竟是一个‘杨’字。”

      我摇晃着头,身体剧烈地发抖。“只是一个‘杨’字,岂能断定息颜的身份啊?”

      “隋朝杨氏与我李氏一族存有姨表之亲,二族皆有鲜卑血统。恪儿颈后的文字,我看得很清楚!”他的双睫微微发颤,贪婪的恨意由内而生。“凡杨氏男丁,颈后必烙赢杨’字!如此一来,岂不教人看穿息颜与炀帝的关系?”

      我幡然醒悟,却已晚也。泪珠连连,低声号叫道:“她的心里有你啊,为何你要这么忍心赐她三尺白绫?你能狠下心肠看着恪儿和愔儿失去亲娘么?”垂下头,热辣辣的泪顺着脸颊滑落,刺骨寒心。

      我失去孩子受经历的痛我是明白的。

      他捧着我的脸颊,“她不配做他们的娘!”

      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无力地拽紧他的衣襟。

      原来,嫌弃息颜的父亲是隋炀帝。

      她的话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

      我该全信她么?

      他讽刺道:“她一早就在宜秋宫等我,也只为了取走那三尺白绫。”转眼,“我原本以为她会解释,岂料她死意已决。我唯有成全她,以便她下到黄泉与她父亲交待一切!”

      眼泪很不听话,一直停不下来。我喊道:“她只是息颜啊!”

      是一朵“惜颜花”让她明白了生存下去的意义。

      他使力地将我抱在怀里,抚顺我起伏的后背。“莫哭,你的身子骨经受不起。”他的语调有些哆嗦,牙齿撞击的声音几不可闻。

      我靠在他的肩头,涕泗横流,阖上双目,不想再听他说话。

      往往复复醒了又睡,不知过了多久。

      我双目红肿,身体频繁战栗,再也经不起一丝惊吓。

      尔月也陪我哭,眼睛不比我好。她拿着甄权配给我的药汤,一匙一匙地喂我。

      长孙无忌和段志玄在旁看着也难受。

      只消几月不见,我就好像削减了大半块骨头。面容憔悴,两腮旁还残留泪痕。双唇硬邦邦地撑开,饮着药汤。

      段志玄攥拳,内自伤痛。

      长孙无忌愁眉紧锁,苦笑道:“沉冤你别这样啊!”

      我慢吞吞地吃药,双目无神,黑黑的瞳仁里看不出焦距。

      他捉着我的手,“我明天去听蝉斋把俨儿和县主都接过来,让你瞧瞧好么?”

      我还是不语,仿若是一尊食古不化的朽木。

      段志玄推开长孙无忌,按住我的肩膀,逼视我没有色彩的眼睛。他厉声质问道:“段沉冤你疯够了没有!陛下来看你,你赶他走。我们来看你,你只会痴呆。你到底要把我们耍到何时才肯罢休?”

      我挑起艰涩的眼睑,倏然轻声道:“为何你不问陛下,他何时才肯罢休?息颜是无辜的,他都不放过。将来,他连我都不放过了。”幽幽的口吻仿佛是从炼狱爬上来的索命孤魂。

      他和长孙无忌皆是一惊。

      他恶狠狠地瞪住我,“你根本不了解陛下的心!”

      “他的心架在权力至上,我早就捉不住了。”我泛着空荡的笑容,眼角含泪。

      长孙无忌心如刀割,眉角苦涩。

      段志玄怒道:“息昭仪是炀帝之女,她是奉了炀帝之命假意与陛下靠近,从而捉住他的把柄。从小到大,她都精心策划着。先是利用刘文静,然再深入太上皇、陛下和他的兄弟之间,为的是挑拨离间,最后一竿子打沉李氏一族。她实在精明,也很聪慧,把自己掩饰得十全十美,骗过了众人的双眼,就连看人透彻的陛下也被她所骗。她在背后操持阴谋整整十年了,若非三皇子颈后的鲜卑文字,想必她还要再骗陛下十年、二十年……甚至是一辈子!”

      我眨落了泪水,强袭在心腔的烫热与脚上爬行的寒凉互相勾通,共冶一炉,蔓延全身。

      须臾,他消解了微许的怒意。仍按住我的肩头,打量我道:“沉冤,你莫被她所骗。我知道她这些日子与你走得近,但她所说所做的,都是想得到你的肯定,从而搅拌你与陛下的感情。”

      我只是流泪,无法回应。

      息颜明知道二公子心里从来没有留过她的影子,她还一厢情愿地陷进去。得不到真心的爱情,只会伤了自己。她是个蕙质兰心的女子,该是通透这一切。为何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她却一点都看不通透?

      宜秋宫的一幕幕萦绕在脑海里,三尺白绫不断在屋梁上盘旋,直直将人湮没。

      我垂下头,恸哭道:“息颜她是个傻女子!”

      段志玄将我抱住,给我最大最好的依靠。“你比她好,是因为陛下的心里有你。她比你好,是因为她认识了你这个为她落泪的人。”

      我摇头大哭,声音断断续续。“哥哥……是我们……我们害……害死她的……”

      他拍拍我的背,哀婉地笑道:“与你无关,是命运弄人。”

      我还是哭,哽咽得一句话也说不出。

      长孙无忌看着我的背脊因哭而抖,心里的痛比我的心更伤,心里的泪比我的泪更咸。

      风风雨雨,一齐同行。你我牵手,剩余几日?

      转眼间到了海棠花落之时,皇城里不会因为宜秋宫少了一位息昭仪而停止忙碌的工作。

      只叹世事无常,深宫变幻更无常。

      丘行恭向宫人说,息颜乃因嫉妒成性而被赐三尺白绫,死因交待得模糊不清。

      二公子加封息颜为杨妃,以四夫人之礼入葬。

      至于葬在何处,无人问津。

      来到贞观二年,戊子,正月。

      二公子封杨妃之子李恪为蜀王,领益州大都督,未之官。

      李恪,仍为二公子之爱子。其血统之高贵古今罕有,父亲二公子之祖母大唐元贞皇后、母亲杨妃之祖母隋朝文献皇后,分别是西魏八柱国之一、大司马、卫国公、三朝国丈独孤信的七女和四女。李恪之曾祖父为唐国公、后追封唐太祖的李虎,外曾祖父为隋文帝杨坚。其一人身有杨隋、李唐和独孤氏三大名门望族之血脉,可谓天下第一。

      息颜有此子实为天生之福。

      倘若李、杨不仇,也许今日的两大氏族便能同台竞技,较比谁是谁的天潢贵胄。

      我坐在榻上讥笑,不知是世态炎凉还是人性善恶。

      长孙无忌时常看我,这日还带着俨儿和婵媛来。

      两个小鬼灵精一见到我,立即扑到我怀里。

      我一手搂一个乖巧人儿,浅浅道:“你们真是贵人事忙呐!”

      现在才来看我!

      他们同时撅着小嘴,异口同声道:“娘,这可不是我们的错。”说完彼此瞪了瞪,有些不悦心有灵犀。

      我看着他们,翘首以待答案。

      俨儿道:“长孙叔叔说娘最近身子不适,叫我和婵媛少来打搅。”把错全推在长孙无忌身上。

      长孙无忌瞪圆了眼,亮堂的脸颊红彤彤的。

      婵媛点点头,“我们只好待娘好些了才过来探望。”

      我看住长孙无忌,探寻他眼底无辜的目光。

      他摇头失笑道:“鬼灵精倒也言之有理!”

      我抿唇微笑,唇色略白。

      他将婵媛拉过自己怀里,减少我身上的负重。他道:“你又清癯了不少。”

      我的心疾最近频频发作,只是都在夜深人静之时,遂无人晓得。李靖和甄权一得清闲,都会瞧我病势。他们皆说,我的身子骨到了哭伤、神伤得无法复原的地步。一言蔽之,我会被心疾和蛊毒慢慢折磨至死。

      我一笑置之,平白添了七分假象。“人因缘而生,因缘而死,不曾徒添悲伤。我没甚痛的了,等着慢慢神伤而死。”

      “你又胡说八道了!”他有些怒气,紧盯着我想道:“自从杨妃死后,她总是念念不忘‘死生由命’!”说道:“命是你自己的,该由你决定生死。你以前不正是因为性命由人摆布,遂才不甘命运。奋发图强,坚持不懈,收获你想要的东西。你做到了,也达到目的了。”

      我道:“以前我就是因为过分执着,直接或间接地伤害了许许多多的人命。也许他们就是要来取走我的性命,从而报复我。”

      他道:“不对!若按照你的说法,你只有一条命,岂能偿还多人性命?”未几,“沉冤,就算天塌下来了,我还是会在你身旁的。”

      我眉笑颜开,“长孙辅机,你做的都足够了。我欠你太多人情,还也还不清。”纵使来世投胎,也怕寻不了他再奉还恩情。

      兜兜转转,还是亏欠他太多。

      “你没有欠我,你不记得了?”他也笑,“是我欠你,我欠你一个‘一辈子’!”

      我怔忡不言。

      “你万万不可轻易放弃自己的性命,就当作是为了我也好,为了叔宝他们也罢。”他语重心长,“好好珍惜自个儿。”

      还是啰里啰嗦的话,却在缺了个口子的心上填补了丝微的温暖。

      我咭的轻笑,“受不了你的婆婆妈妈啊!”

      忽然间,俨儿和婵媛朗声大笑,一丝掩饰的神态都无。

      长孙无忌的脸颊还是红彤彤,却用温雅的眼光凝视我的神情淡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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