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人很忙》pang七末

12、我丢了我的沈佳人（下）

　　“沈佳人，沈佳人——”
　　病房内，末宝紧闭着双眼，眉头不安的禁皱着，病床旁边的心电图监护器发出单调的声响，曲曲折折的线条在跳动着。
　　温暖的阳光洒落在末宝身上，他的皮肤几近透明。
　　“沈佳人。”突然他的手指微微的蜷缩几下，然后缓缓的握起。
　　“动了，动了，老爷，小少爷的手动了。”
　　耳边有兴奋的声音传过，接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
　　“芩川，芩川，我是爷爷啊，芩川。”
　　终于，他缓缓地睁开眼睛。
　　“芩川，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痛哪里不舒服？”纪建林一脸担忧地问。
　　“我睡了多久？”
　　“三天三夜。”
　　末宝想要起身，一阵剧痛从腹部传来，他甚至可以听到体里血液泊泊流动的声响。
　　“啊——”他轻轻发出痛苦的呻吟声。
　　“沈佳人呢？你不是我爷爷吗，你把我送回孤儿院好不好，我三天没回去了她该担心了，”末宝苍白的脸上满是对痛苦的隐忍，额头上也开始冒出一层薄汗。
　　他的头发上，眼睛里，鼻子上，嘴唇边，都落下了满满的痛苦。感觉全身都快要散架了，可他清清楚楚地听到自己可以开口说话了，他要快点回去，让沈佳人看到他开口说话的样子。
　　“芩川，你还没有恢复好，现在安心呆在医院里，哪都不许去，”纪建林伸出手撩过他因为冒冷汗而紧贴在脸上的发丝。
　　“不，我离开沈佳人够久的了，我要回去找她，不然她该伤心了，”末宝挣扎着要起身。他要离开这里，他没有爷爷，沈佳人是他唯一的亲人。自己不回去，她该担心难过了，想到这他用力拔出手臂上的针管，有丝丝鲜红溢了出来。
　　“芩川芩川，你不要乱动，都流血了。老叶，你快去叫医生来，”纪建林边招呼一旁的叶管家去叫医生边按住他过于激动的身子。
　　一会儿，进来几个医生和护士，朝末宝手里输进一剂药水。
　　渐渐地，末宝停止了挣扎，缓缓的闭上眼睛睡去。
　　望着终于安静下来的末宝，纪建林深深地叹口气。
　　他对不起他的孙子，也对不起儿子纪然跟儿媳秦烟，更对不起死去的知己爱人朱丽娅。他时常在想，如果当年结了婚的自己不去招惹朱丽娅，这一生就不会做那么多错事，连累那么多人。
　　“老叶，你去那家孤儿院找那个叫沈佳人的孩子，把她带到医院来吧。”
　　“是老爷，我现在就去。”
　　走到门边又被纪建林叫住，“找到芩川这件事先别告诉大少爷，我不想太多人知道这件事。”
　　叶管家望了眼憔悴不堪的老爷跟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的小少爷，点头退了出去。
　　世人都说老爷是个大富翁，有数不尽的家产跟美满幸福的家庭，其实事实并非如此。家里的安排让他娶了个对家族生意特别有帮助的太太，两人结婚三年，一直没有孩子，太太考虑了很久，跟他商量去收养个孩子。他点头应允，想着，人生也就几十年，找个看得过去的，一眨眼也就过去了。可世事并不如他所愿，一次外地出差，他遇到了刚来中国不久的朱丽娅，那些被生活削磨掉的激情重新被点燃，他爱上了这个白皮肤蓝眼睛的外国女人。为了把她娶回家，他跟太太周旋了好久。只可惜，朱丽娅福薄，生下纪然没多久就撒手人寰了。
　　之后十几年，二少爷纪然爱上了酒吧歌女秦烟，为了娶她，甚至不惜与家里断绝一切关系。等到太太死后，老爷去寻自己儿子孙子，以为能够一家人从此幸幸福福地生活，却不曾料想，自己竟害得儿子一家家破人亡，只留下个可怜的小孙子。
　　老爷他，是个可怜的富翁。
　　“小妹妹，你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现在还不能出院啊。”
　　另一间病房里，年轻的护士小姐正对收拾着东西的沈佳人说道，手术过后才三天，她这么急着出院怕是身体吃不消。
　　在医院住了三天，这位护士姐姐一直在照顾她，对她，沈佳人一脸笑容，“护士姐姐我没事，我身体一直挺好的。而且我弟弟这么多天都不来医院看我，这小笨蛋肯定是生气了，我得回去哄哄他。”
　　年轻的护士笑道：“有你这种姐姐，你弟弟肯定特别幸福吧？”
　　“没有，他跟着我吃了很多苦，”沈佳人迟疑了一下，问：“护士姐姐，那个小男孩怎么样了？”
　　自从自己把骨髓捐给“弟弟”后，许珊珊除了给过她一张银行卡并告诉她里面的钱足够她和末宝衣食无忧生活到18岁外再也没来看过她，明明两人的病房相隔不远，许珊珊连走动走动的步伐也省了。
　　那样也好，许珊珊为她的骨髓，她为许珊珊的钱，没有很多很多的母爱，有很多很多的钱也是好的。
　　“手术挺成功的，你是没看到，天天一大帮人堵在那孩子病房门口，送礼的祝贺的黑压压一大片，”似乎想到什么，年轻的护士又问，“你不是给那孩子捐赠骨髓了吗，他们一家人怎么不过来谢谢你？”
　　“这有什么好谢的，我帮了她她也帮了我，”沈佳人尴尬地笑着，继续整理手上的东西。
　　“你这孩子，像个小大人一样。不说了，你回去的时候小心，要是身体有什么不适就去医院。”
　　“好，谢谢护士姐姐。”
　　年轻的护士微笑着摸摸她的头，随即走出病房。
　　回到孤儿院已是下午两点多，一下车沈佳人就见孤儿院门口围满了一堆人，还停着两辆消防车。
　　沈佳人和末宝住的那栋孤儿院宿舍楼正在冒烟，浓浓的黑烟让里面什么都看不清。穿着制服的消防员正在朝里面喷水，可那些水完全够不着，不幸今天风又特别大，顺着风向，火势越来越大。
　　沈佳人一呆，马上醒悟过来，朝一名消防员扑过去，抓着他的手臂，带着侥幸心理问。
　　“叔叔，里面，还有人在里面吗？”
　　“对不起小妹妹，我们还没办法进到里面救出被困人员。”
　　跟沈良生出事那天一样，一种不祥的预感突然涌上沈佳人心头。
　　火势还在不断扩大，那些水根本就够不到里面。围观的大人在议论纷纷，在外面喷水算什么啊，火起在里面，这么久了怎么还不组织人员冲进去救人啊。
　　沈佳人扑过去问，“怎么还不冲进去救人，里面的人还没有逃出来呢？”
　　“小妹妹，不是我们不冲进去，还没排除里面是否有易燃易爆物品。”
　　“你们怕死那我冲进去，我女儿还在里面，”不知道从哪窜出来的一个男人拿起水管往头上浇完水就要冲进去，沈佳人也学着他往身上浇水，消防员立马拦住了他们。
　　“你们别冲动，里面的情况谁也说不准，交给我们，我们会去救人。”
　　“里面有我女儿，我答应她今天来接她，我要进去救她，你放开我。”
　　男人跟几个消防员搅在一起，沈佳人趁机越过警戒线就要往里面冲。
　　才跑了没几步，“嘣”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从房子里传出，沈佳人被吓得软在地上。
　　“快把那小女孩抱回来，里面很危险。”
　　那个拦住他们的消防员对另一个消防员大声喊道，有人跑过来抱起她快速往回走，她喃喃自语：“末宝，末宝——”
　　“嘣——”又是一声巨大的爆炸声，冲击力太大，把沈佳人和那个抱着她的人推倒在地。
　　熊熊烈火，映得沈佳人脸红彤彤的，清醒过后，她推开那个男人的手，往警戒线冲了过去。
　　那个男人紧紧从背后把她抱住，不让她过去。
　　“放开我，你放开我，我弟弟还在里面，你女儿不也在里面吗？”
　　“来不及了，我要去救他。”
　　眼泪早已模糊她的视线，火依然在眼前肆虐，空气中满是煤气罐爆炸后的味道。
　　以前她就对孤儿院的阿姨说过，不要把太多煤气罐储放在住宿的地方，他们不听，现在报应来了。
　　男人抱着她一直在哭，她浑身颤抖，那个男人比她抖得还厉害。
　　末宝，你一定不要在里面，姐姐回来了，你快点出来，姐姐有钱了，可以带你离开这里了，你一定不要在里面，不然我会恨你一辈子，你不能抛下我——
　　火已经烧了一个多小时，确认里面没有□□后，消防队员走进里面喷水。
　　沈佳人和那个男人依然被挡在外面，那个男人一直在掉眼泪，他的害怕恐惧显露无疑，嘴里哭喊着些什么，沈佳人已经听不到了。
　　因为她也怕，那种失去沈良生的恐惧又出现了，她现在全身被浸在恐惧中，只能神经质地对自己说。
　　“末宝一直不喜欢睡午觉，肯定早早就跑出来了。”
　　“末宝那么聪明，他肯定在某个地方一直等着我回来。”
　　——
　　沈佳人神神叨叨地说着，学末宝那样用手蒙住眼睛，“沈佳人不哭，末宝没有事，沈佳人不哭。”
　　眼泪顺着手指间的细缝流下来。
　　那些人好吵，叽里呱啦地说着：消防员冲进去了，里面的火变小了，急救车来了，有人被抬出来了——
　　沈佳人猛地扑上去看担架上躺着的人，是跟她和末宝一道被送到这孤儿院的李浩。
　　“李浩，李浩，你看见末宝了吗，他在不在里面？”
　　李浩虚弱的眨了眨眼睛，沈佳人顿时瘫倒在地。
　　“孩子，你告诉叔叔，有没有看见我女儿，她的名字叫苏南康，苏南康。”
　　——
　　什么都听不到，末宝，她的末宝在里面。
　　末宝他，没有逃出来。
　　接下来的一个多小时里，消防人员不时从楼房里抬出被困人员。
　　有衣服破烂全身流着血的，有少了胳膊大腿的，有陷入昏迷的，有死了的，有被烧成黑炭的——
　　周围是围观群众的悲叹声，“这些孩子真可怜，没有了爸爸妈妈居然还得遭这样的罪。”
　　那个男人扑倒在一具烧成黑炭的尸体面前，哀声切骨，“南康，我的女儿，我的女儿啊——爸爸来接你了，你睁开眼睛看看我，你起来跟爸爸回家啊——女儿——”
　　苏南康的爸爸。
　　沈佳人的脑子里猛地蹦出她的名字，她的心好痛，那个漂亮可爱的女孩居然成了一具辩不清容貌的尸体。
　　可看看自己，又好得到哪里去。在孤儿院里的孩子包括阿姨一共有23个人，而今抬出来的人数越来越接近这个数。
　　“死亡16人，5人重伤正送往附近医院，一个孩子送往医院途中死亡，还有一个孩子被炸得四肢不全，是个男孩。”
　　消防员正拿着个本子边汇报边在上面签字，沈佳人苍白着脸，木然的望向被抬出来的那具四肢不全的尸体。
　　她扑过去，颤巍巍地蹲跪下来，伸出颤抖的手拉住担架，“末宝，这不是你，这不是你，你没有死。”
　　“末宝。”
　　“不——”
　　沈佳人跪在地上，撕心裂肺的高声哭喊。
　　“老爷，老爷。”
　　叶管家慌慌张张地走到病房门口，朝里面喊道。
　　正在亲手给自家孙儿喂汤的纪建林停下手，笑着对末宝说：“芩川，你乖乖在这躺着，爷爷出去看看。”
　　纪建林关上病房门，“怎么了？”
　　“小天使孤儿院今天下午发生火灾，刚警察局传来的消息，那个叫沈佳人的孩子，葬身在那场火灾——”
　　“咚。”
　　门后响起倒地声，纪建林打开门，末宝正跪在地上，面如死灰。
　　“芩川？”
　　“小少爷？”
　　两人担心地看着他，他的状况很不好，手臂上还有拔掉针管后留下的鲜血。
　　“叶管家，你是说沈佳人死了？”
　　叶管家说不出话来，静静地看着他。
　　他又重复问了句，“沈佳人死了？像爸爸妈妈一样，死了？”
　　“芩川，我的孙儿，你别吓爷爷。”
　　末宝摇摇头，呆呆地跪在地上，没有哭也没有闹。表达悲伤的方式有千万种，可他就是哭不出来。
　　“我想去孤儿院看看。”
　　“爷爷陪你去，来，我们走。”
　　纪建林弯下腰抱起孙子，吩咐叶管家准备好车，前往孤儿院。
　　车窗外是顷盘大雨，末宝心想，这雨再下大点，这座城市会不会被淹没。
　　正在行驶中的车子停了下来，叶管家说了句，“老爷，小少爷，到了。”
　　末宝要推开车门下去，被纪建林拦住，“芩川，外面下那么大的雨，你的身体受不了，我们还是在车里看吧。”
　　他推开纪建林的手，无力地推开车门走了下来。
　　冬天的雨打在身上可真冷，全身的细胞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着，他一拐一拐地朝大雨中的孤儿院废墟走去。
　　“芩川——”纪建林跟着下车，叶管家撑起伞在后面跟着。
　　他走到曾经和沈佳人一起玩耍的院子，软绵绵地跪在地上。
　　他的睫毛不知是被雨水还是泪水浸湿，恍惚之中，仿佛看到第一次见面时把自己推倒在地骂自己神经病的沈佳人，看到哭着喊着求混混们放过自己的沈佳人，看到警察叔叔抱着他说你要照顾好姐姐跟姐姐相依为命时微笑的沈佳人，看到跟自己拉勾说一直在一起的沈佳人，看到拉着自己逃跑的沈佳人，抱着自己大哭的沈佳人——
　　口中有血腥的味道，他张开口，有鲜血喷出。
　　纪建林跟叶管家走过来扶住他颤抖的身子。
　　他在纪建林怀里哭着喃喃自语。
　　沈佳人这个大骗子，说好我们要一直在一起的，她居然抛下我。
　　全世界最讨厌沈佳人了，那个说话不算数的大骗子。
　　沈佳人。
　　我丢了我的沈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