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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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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轩听着妹妹的揶揄怔了怔,脸上虽有些许的尴尬嘴上却依旧平淡的说了一句道:“女大不中留。”荣思菡刚要开口反驳却见他让了让,不想身后还藏着一位——吴帜。叫她攒了一下子的话全都憋在了肚子里,哑口无言。虽然荣思菡和吴帜之间本就是那么回事,但隔着一层窗户纸彼此都欲说还休的藏着掖着。此刻荣思菡的一句怨气话不经意吹破了那道膈膜,坦白的只剩下自己烧红的脸颊对着同样脸色微红的他。
大梦初醒的两个少年四目相接,全然不顾一旁多余人的局促。荣轩只好刻意的咳嗽两下,用弯曲的手肘提醒吴帜给自己妹子一个台阶。吴帜虽然回过神来,但嘴上说话的时候还有些惊魂未定的断断续续:“思菡,荣大哥说……说今天要带咱们两个去爬山,你……你准备好了吗?”荣思菡瞥了一眼吴帜身边站着的哥哥说道:“他疯了,你也跟着疯吗?这几日折腾的还不够啊,我还要留着命回封州呢!”说话间她从两人中间穿过,故意推搡开一段距离奔着楼梯去了。刚上了一层便回过身继续说道:“你当真要陪着他去爬山?我明日可就回封州了。”吴帜虽然生性简单,但也绝非愚钝。即便荣思菡不说明他也无心再和荣轩去爬山,细数下来这几天淮苏城里大大小小的山头几乎都被他们三人踩遍了。
“我陪你去北边看长江怎样?”吴帜追着荣思菡的脚步上了楼。
明明不大的餐厅里顿时少了两个人,好像连地上蓝白相间的菱格都变的多起来,凭空里挤出了好几平米。无形中的空旷感在荣轩的脚边徘徊,伺机抓住他的裤脚然后便是一场呼啸而至的长驱直入。他忽然明白这几日里自己不断的攀爬,无非就是想甩开这无处安放的寂寞。寂寞所谓何?也许只有那一片蓝白格盛着的步伐才一清二楚。
淮苏的春天远比北方来得早,来得热闹。这里的山虽不若北方那般重峦叠嶂、高耸壮阔,但却是“山色共春水,好景入梦园”。荣轩的车在淮苏城里兜兜转转,终归还是停在了他所挂怀的地方。那红色匾额上的烫金色字体映着半遮半掩的日光,亮的柔媚,好像苏梦园颔首浅笑时凸起的脸颊。荣轩摇下车窗,陶醉的花粉香弥散在他周围,万紫千红。本是微闭的双眼却好似在这偌大的花丛里他依旧可以模糊的看见一只玉色的蝴蝶时而停驻小憩,时而翩跹飞舞,好不快活的样子。
玉色!蝴蝶!真是像极了在吴家大帅府里再见某人时的模样。荣轩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不由得动了动,杵在车窗上的胳膊弯曲着,食指抵着翘起的嘴角,好像是要保持着脸上的微笑亦或是种克己的动作。一副长长的睫毛随着眼动快速的颤抖了几下便像拉开序幕一般擎起了双眼,眼前红色门框里镶嵌的正是那个空旷了他心境,寂寞了他步伐的不二之人——苏梦园。
荣轩坐在车里看着她,面前的玻璃已经生生的和这辆车分离,它好像变幻成一块硕大的水晶罩,罩在面前那个穿着鹅黄色及踝洋装,束着白色腰封的女子身上。她就像一枝开放在早春的柳花“轻飞不假风,轻落不委地。”,仿佛那是他见过这世上最珍贵的礼物。
大抵是荣轩在车里看得太久,须臾不过苏梦园便有转身离开之意。荣轩连忙下车还未来得及关上车门便不顾身份的隔着梦园门前的窄路喊着:“苏小姐,请留步。”
她,停下了。就在那道红色的门槛里面,背对着大门听着由远及近匆匆而行的脚步声,直到荣轩像一座山似的伫立在她的身后,她也未曾回头。
“苏小姐,近来可好?”荣轩问道,苏梦园看着他地上长出的那块儿的影子说道:“劳少帅记挂,自是一切都好。”
不卑不亢的声音听上去有了一丝生分,好像他们之前的种种际遇都顺着城里的一江春水汩汩东逝,不可追。
苏梦园移着步子往前庭里走,荣轩没把自己当外人似的,不受邀便随了进来,边走还边问道:“苏小姐,脚伤可痊愈了?”,苏梦园快腾着步子说道:“劳少帅记挂,无碍。”
眼见着她的步子一时快过一时,荣轩心里一急便伸手拉住了她:“苏小姐,可是在生气?怪我言而无信?”,院子里有两个打扫的老妈子从里面有说有笑的路过,估摸着是从来没见过哪个生人这样霸道的亲近过苏梦园,一时间脸上的笑容和嘴里絮叨的声音都戛然而止,不知该如何应对的用手遮了脸一溜小碎步就跑开了。
苏梦园停下了步子,日头迸射出的光线似乎只为贴合着她的侧颜那般,勾勒着她荧亮如画的笑眼,小而娇俏的鼻子还有那张如两片秋海棠一样的朱唇。只是那唇齿轻启说出的却是更加生分的话:“少帅,自重。”她以为天底下的少帅都和吴炑那般要紧的爱着自己的脸面,只要无视并寡淡相待同样也会激走他。
却忘了,他不是别人,而是连吴妈妈都不得不特殊看待的荣少帅。荣轩松开了手,一个转身张开自己的双臂便结结实实的拦在了苏梦园的面前。随便苏梦园向左,他就向左;人家往右,他就跟着往右。两个人在院子里默契的左左右右倒不像刚才那般生疏了,苏梦园被他拦得没辙,只好定在那,抬头瞧这个“特别”到极致的荣家大公子,北方第一少帅。
她轻抬眉眼的刹那,荣轩一只厚实的大手掌随即便跟着抬了起来,像一把洋伞撑在她的面前。微近的距离仿佛都能感受到来自他掌心的温热还有那腕上奔腾的脉搏。
荣轩站在苏梦园的对面,阳光不寻常的从他背后跳跃向前。停在他轮廓上的每一寸阳光仿佛都是故意连成一条金线的样子,镶在他的身上,只为了显现荣轩与众不同的贵气。
还未等苏梦园收回眼光,荣轩突如其来的俯下身。本来高高在上的模样,忽然不远不近的出现在自己面前,她一时间竟忘记了避开,只能惊慌失措的听着自己惊悸不安的心跳。好像里边揣了一面给昆曲伴奏的锣鼓似的,咚咚的敲个不停。
“梦园,以后我决不食言。”荣轩虽然说的声音极轻,似乎只是为了讲给她听,可笃定的眼神却一直是坚定不移的看着这个面若桃花的女子,信誓旦旦。
苏梦园今年刚好十九岁,母亲在生下她的那一年撇下父亲和她就跑了,六岁以前她身边只有一个从没落清廷里逃亡到淮苏的父亲,父亲的一生都守着贵族身份。那个身份从未教给过他半点维生的技巧,留给他的只有贵族世家里游手好闲的烂赌,直到他赔上自己的性命。
六岁之后苏梦园便过着现在的生活。十九年的朝夕里从未有人这般一往直前的在她面前承诺过,即便是吴炑十几年的相识,也不过是迂迂回回的辗转在她身边。
她第一次听见一个可以依靠与期待的声音说:“决不食言。”心里竟是紧紧地收缩着,仿佛身体里的一切都聚合到了一块儿,化成了眼睛里半含的水。
奈何“前楼府深”,奈何前楼都要仰仗他,奈何面前的他并非一个普通人。苏梦园偏了偏头,眼光半沉着说道:“少帅严重,梦园自知一介女流,并非担得起少帅的君子协定。倘若少帅真的看得起梦园这个唱戏的,还请尊重爱惜我的名声。”
这一番话不轻不重的落下,无疑是给荣轩下了逐客令,他怎能不爱惜她的名声。在荣轩的世界里他甚至找不到一个更美好的词来形容她,甚至不忍让她过着屈居人下的生活。他放下了拦着的手臂,坠下的两条胳膊好像是被巨石绑着,无力再抬起。
苏梦园绕过他继续向里面走,只是步子迈的小了,行步也变的缓了。本该是就此了断的决绝,却还有恋恋不舍的期望。
“我明天就启程回封州了。”这边荣轩的声音里塞满了失落,那边缓着的步调终于三步两步的停了下来。苏梦园想回身再看他一眼,却找不到恰当的理由。简单的“一路顺风”在嗓子里起起伏伏,出口时却不若往常那般通亮。荣轩面向着发如青丝垂腰间的倩影问了一句道:“还会再见面吗?”,冗长的沉默里本以为是没了希望的挣扎,却不想苏梦园挪了几步转身说道:“有缘自会相见。”说罢她即转过身朝前厅里去了,剩下荣轩在院子里挥着手说“再见”,那春风得意的模样不像一个少帅,倒像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