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笙歌未尽》瞳颜无计

46、第四十五章

　　吴炑吼道：“这不一样，我和他是一奶同胞。”苏梦园轻声说道：“于我来说，没什么不一样。”吴炑手里的信已经被他揉成一团，他看着苏梦园静若止水的脸，一点一点将信展开，咬着牙说道：“我会将信带到。”苏梦园便是起身说了一声“谢谢”，吴炑苦笑道：“谢我的应该是荣轩。”他点了一下眼角，背对着门口说道：“来人，送苏小姐回去。”六子进来再次用黑布蒙住了苏梦园的眼睛，带着她往外走。

　　苏梦园一只脚便是踏出了门，吴炑问道：“你可是住进了大帅府？”苏梦园手扶着门框，轻轻的回道：“嗯。”那样简单的一个字，却像是一颗子弹穿过了吴炑的心脏，那里空了一块儿，却还滴着血。他扶着面前的桃木桌子，指节白的厉害。

　　苏梦园看不见一路上的风景，却只觉得此地甚是隐秘，不知转了多少弯，她终于回到了咖啡厅的后门。六子刚要伸手为她解开黑布，苏梦园说道：“我自己来。”她掀开了布条，交到了六子的手里，便是自己下了车径直穿过大厅，从前门离开了。

　　她沿着街边走走停停，却始终不是回大帅府的方向。其实在封州的这些日子里，每到一次咖啡厅她心里的沉重便会增加一些，就好像一个不断增加砝码的秤砣那样，她始终不知道自己所承载的有多重，也不知道自己能承担多重。便就是这样静静的等着秤杆折断的那天。

　　不知不觉她走到了南苑，面前便是戏园子，里面正唱着京戏。苏梦园站在门口瞧了一会儿，巴望着台上的角色，心里却是想着：“若是自己还在这，昆曲儿照例也能博得满堂彩吧。”曾经的苏梦园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喜欢昆曲，喜欢纯粹的唱上那么一曲。可惜，她所学的技艺从开始时便不单纯。如果她从小便知道自己的存在不过是枚棋子，怕是她死都不会妥协。可是一个一无是处的苏梦园，荣轩会喜欢吗？这样繁复的问题，怕是始终都得不到答案。

　　再往前不远就是荣思菡住的宅子，已经到了戏园子的苏梦园便是拎着包一步步的走了过去。她敲了敲府门还不等报上名号说明来意，下人便殷勤的带着她进了院子，边走边笑着说道：“那晚小姐和大帅一起来过，我记得您。”苏梦园没说话，只是笑了笑。

　　不知是外面太冷了，还是这屋子里的炉火旺盛，荣思菡的房间里格外暖和。苏梦园脱掉大衣，挂在了衣架上。掀开里屋的帘子，荣思菡这几日应该是好多了，她正背对着门口伏在案台上写着什么。苏梦园咳嗽了一声说道：“思菡，这几日觉得好些了吗？”荣思菡听出她的声音，转了个身，脸上是高兴的，只是病容不减，人也瘦了。她缓缓的走到苏梦园身边，拉着她坐在了沙发上，说道：“我好多了。”声音本就不大，后面那句就更小了，她问道：“苏姐姐，信……”苏梦园点点头，拍了拍她的手说道：“放心吧。你就安心养病，你也不想他担心对不对？”荣思菡听话的点点头，这样大病一场之后她反倒是没了往日的活泼性子。苏梦园看着她瘦的突出的颧骨，摸了摸她的头发，心里惦念着：“荣轩看到她这样大概也是担心的要命吧！”

　　“苏姐姐，你一定很爱我哥吧？”

　　苏梦园竟无力招架这突如其来的问题，只是愣在了那里。荣思菡却也没指望着听到什么答案，她便是自言自语道：“你一定是很爱他，所以才会帮我。可是，自从他当上大帅以后，我觉得他变了，变得越来越像父亲那样冷酷无情。”苏梦园安慰她道：“你哥哥年纪轻轻执掌六省事，有很多需要应对的事情，是咱们无法想象的。可是思菡，苏姐姐告诉你，不论他怎么变，他始终都是疼爱你的。”荣思菡只是低着头，没再说话。苏梦园临走前，荣思菡起身送她至门口，却是问了她一句道：“若是有天他变了，负了你，你会怎样？”苏梦园知道她是想从自己身上找到救赎她和荣轩之间亲情的方法，便是笑着告诉她：“就算他有天辜负了我，也不会欺骗你，因为你们血脉相连。”

　　离开的时候，荣思菡是笑了，好像从前那样的可爱。

　　晚上苏梦园洗漱好，躺在床上翻看着自己从淮苏带来的《Pride and Prejudice（傲慢与偏见）》。她看得专心，以至于荣轩坐在她旁边都未曾发觉。直到荣轩夺下了她手里的书，她才惊讶的叫出了声，说道：“把书还我！”荣轩看了一眼书名，便知道里面是全英文，他自小就喜欢到西村教堂跟着神父学习英文和网球，这本书神父也赠予过他。他合上书，藏在身后，说道：“It is a truth universally acknowledged that a single man in possession of a good fortune must be in want of a wife.”（凡是有钱的单身汉，都想娶一位太太，这已经成了公认的真理。）苏梦园看着他得意的神情说道：“你今天看起来心情不错。”荣轩点点头，凑到她耳边说：“你便是我想娶的那位太太。”

　　苏梦园趁他不注意，抽回了自己的书，在自己刚刚看过的那页里夹了一片叶子，便是好好的放在了床头上。荣轩躺在她身边说道：“没想到你还懂英文。”苏梦园笑了笑说道：“你看，不过是拿本英文书，就骗过了你。不要相信你自己的眼睛和耳朵。”荣轩扑倒了她说道：“小骗子，偏就是你骗得了我。”他慢慢低下头，绵延的吻在了苏梦园的唇上，那样柔软，那样悠长。他细细的品味着苏梦园唇上那种叫爱的滋味，它让世间一切佳肴都变得索然无味。

　　白天里苏梦园正在房间里发呆，田嫂被叫到前楼去做事，就只有小桃红在门口等着差遣，这样安逸的上午也是难得。小桃红敲了敲门说道：“小姐，冯副官来了。”苏梦园本是蜷在沙发里的，她抻了抻旗袍料子，放下双腿，平直的坐了起来，说道：“让副官进来吧。”小桃红推开门，冯雍手里端着一摞书，苏梦园道：“冯副官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冯雍将书放到了茶几上，说道：“这是大帅吩咐给你送来的外文书。”苏梦园瞧了最上面一本，《Jane Eyre》（简·爱）确是她喜欢的，便笑笑道：“劳烦冯副官了，这书我很喜欢。”冯雍见她有些欢喜，也跟着点点头，说道：“怕是还有让小姐更开心的事情。”他回身往门口看了一下，说道：“进来吧。”殷瑛今日穿得漂亮极了，那样鲜亮的颜色，看上去使她可爱，尤其是她脸上那粉红色的氤氲。冯副官说道：“我就不打扰了。”苏梦园起身便是目送他离开。

　　待房门合上，苏梦园拉过殷瑛的手让她坐下，忙不迭地问道：“今日怎么能有空过来？”殷瑛道：“冯副官传大帅的话，说这几日他公务繁忙，怕你闷得慌，就叫我过来陪陪你。瞧他对你多好！”苏梦园浅笑道：“嗯，冯副官对你也不错啊。这一身衣裳可不是普通丫头穿的！”苏梦园不过这样一说，可殷瑛却是红了脸。从她进门看着冯雍的那一瞬间，苏梦园便感觉到了什么异样，此刻，她便是更加确信了。苏梦园看着殷瑛问道：“你可是喜欢上了……他？”

　　殷瑛毫不隐瞒的点了点头，她便是这样坦诚，可苏梦园却有隐隐的不放心。她问道：“那冯雍呢？”殷瑛说道：“我喜欢他，与他何干。我便是能这样看着他就是幸福的，我从不巴望着他能回头看我一眼，毕竟……”她摸了摸自己脸上的疤，只是这样一个动作，苏梦园的心好像是被谁揪住了一般，死死的拉扯。她拿开殷瑛的手轻声说道：“对不起。”殷瑛朝她笑着，阳光洒在她的脸上，那样的温暖，她说道：“梦园，我再说一次，你从未对不起任何人。你选择了保护，伤害从不是你造成的。况且，得不到的在心里才是最完整的。任他将来属于谁，在我心里他始终是属于我的，不会失去。”

　　夜里苏梦园辗转反侧，荣轩抱着她问道：“怎么了？”苏梦园倚在他胸口说道：“你可认识什么医生有去疤痕的好方子？”荣轩道：“你是想替殷瑛讨个药方？”苏梦园点点头，荣轩在她耳边轻声说道：“那有何难。不过，你要先垫付些医药费才是要紧事。”他环着苏梦园更紧了些，头发弄得她直发痒，咯咯的笑了好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