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笙歌未尽》瞳颜无计

47、第四十六章

　　苏梦园睁开眼睛的时候旁边已经凉凉的空了，怕是荣轩早早的就走了。近来许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她已经连着几日没和荣轩一起吃过早饭了。苏梦园起身拉开窗帘，窗子上爬满了白霜似的窗花。她朝窗子哈了一口气，暖暖的化开了一个眼睛大小的圆孔，才发现外面竟然白了一片。她从未见过雪，从不知道这世上还有这般纯洁的东西。它们洋洋洒洒的从天边落下来，仿佛是神仙故意造了另一个不染凡尘的世界，那样纯净。

　　趁着外面半亮的天，映着地上的白雪，苏梦园透过眼睛大小的哈气口，看到花园里有一个黑影子来来回回的团着地上积着的雪。仔细瞧他身边已经有三个白白胖胖人模人样的雪娃娃杵在那儿，好不可爱。她穿上前几日送来的灰色裘毛大衣，飞奔到外面。迎着漫天的飞雪，一步一步走到雪人旁边。荣轩正弯着腰忙乎着滚雪球，那样冷天寒地的，他竟然只穿着平日里的作训服。

　　“你怎么起得这样早？”荣轩一回头便看到了苏梦园站在那，风雪中的她鼻尖像是按了一颗樱桃似的，红红的。他放下手里的雪球，摘掉手套，两只手暖呼呼的捂着苏梦园红透了的耳朵。便是说道：“外面这样冷，你跑下来做什么。”苏梦园看着已经堆好的三个雪人，问他道：“你今日怎么没去训练营？”荣轩笑着说道：“本来是要去的，可是见这天下起雪，我猜你定是没见过，所以准备堆上一个你，一个我，还有我们八个孩子。等你醒来的时候，站在楼上就能看得见。没想到才弄了三个你就醒了……”

　　苏梦园踮起脚，冰冷的唇轻轻的碰上了另一个冰冷的他，却是神奇般的彼此温热，烧红了脸。她搂着荣轩的脖子，眼里暖流涌动，便是轻语道：“有你，一切都是足够的。”荣轩笑笑道：“傻瓜，我本就大你几岁，若是有一天我先走了，没有他们陪你，我怎么放心得下。”苏梦园倔强的再次亲吻着他，像是小鸡啄米一般的轻巧，声音却是撒娇般的柔软，说道：“不许你胡说。”她挽起荣轩的胳膊，指了指三个雪人说道：“礼物我收下了，现在送我回去吧，外面真的太冷了。”荣轩横着抱起了她，说道：“遵命。”

　　整个冬日雪都是洋洋洒洒断断续续的下着，院子里的三个雪人也跟着胖胖瘦瘦，苏梦园每天醒来的头一件事就是化开窗子上的冰霜，瞧一眼他们。直到这日她拉开窗帘，发现窗子上的冰霜变成了雾气，外面的雪人在太阳底下越来越小。她光着脚穿着拖鞋急急忙忙的跑了出去，花园里的地上已经有小草绿绿的冒出了头。她蹲下身好好的摸了摸三个雪人，虽是叹了口气，可还是微笑着送他们离开。荣轩扶着她的肩膀说道：“怎么光着脚就跑出来了？”苏梦园回头看着他却是已经泪落两行，她轻声道：“明年冬天，他们还会回来的，对吗？”荣轩抱起她在怀里，温柔地说道：“当然，只要我在他们就会再回来。不过，以后可不许你光着脚跑出来。堂堂大帅夫人，这般放肆还得了。”苏梦园撅起小嘴，巴巴的回他道：“以后我收敛些便是了，何苦拿些虚名来压我。”

　　荣轩把她放到沙发上，将手里的文件夹递给了苏梦园，说道：“是不是虚名，你且打开看看。”苏梦园打开文件夹，里面横放着一张红色脆生生的纸，她翻到正面，缃素上用亮金墨写着“同心永爱”，正文里是黑墨小字，工工整整的写着：两姓联姻，缔约盟誓。经此良辰美景，桃花灼灼，宜嫁宜娶，得成比翼齐飞，连理同枝。谨以白首之约，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此证。结婚人：荣轩。

　　“这是……”苏梦园眼光闪烁的看着荣轩，他便是坐到她身边说道：“婚书。我已经签上名字了，你若是想好了，就签在旁边，那我刚刚说的，确也是实至名归了。夫人！”

　　文件夹上别着一管钢笔，苏梦园拿起来，还未拧开笔帽便又是放下了。她猛地吸了一口气说道：“宇宸，我想等到订婚那日，在众人的见证下，堂堂正正的签在这上面，做你名正言顺的妻子。”荣轩将她揽在怀中，说道：“好，我明白你的坚持。相信我，订婚的日子很快的。不过……”苏梦园见他有些迟疑，便起身问道：“怎么了？有什么难事吗？”荣轩牵着她的手说道：“难事，倒是没有。不过，我要先给思菡办个舞会，然后便是南边早早晚晚都要面临的战事。”

　　苏梦园听到打仗，自然的想起了那日东山里的枪声，便是紧张的问道：“你可是要亲自督战？”荣轩摇摇头说道：“放心，自从南边有孙瀚和冯德合一起驻守，我便省了很多心事，不过是多派些兵过去，这一仗我还是志在必得的。”苏梦园还是担忧的说道：“可是，南边有吴、唐二军，你……”荣轩道：“你看你又开始胡思乱想了，做我荣大帅的夫人，只管每日赏心乐事便好。我本不打算把前方的事说给你听的，只怕夫人等不及订婚的事情，才脱口而出。”苏梦园安了心的瞥了他一眼，说道：“谁是你夫人，我可还没在上面签字呢！”荣轩的手指轻轻的撩着她的肋骨问道：“你是不是？是不是？”苏梦园自是笑的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是……是……我是！”

　　慌乱中她抓住了荣轩的手，便是喘了口气问道：“为什么要给思菡办舞会啊？”荣轩道：“前些日子她说想去英国留学，我便差人去办。眼下已经是办得差不多了，既然是去留学自然是让她风风光光的走，而且开战之前我也想让府里轻松轻松。”苏梦园便是明白的点了点头，可只觉得荣思菡提出留学这事有些突然，便想着在舞会上和她聊聊。

　　好不容易告别了冬日的沉寂，春夜里的舞会每个人都和地上新生的绿草似的，使劲儿往上窜。苏梦园穿着碧色的齐地纱裙，围着的白狐披肩上带了一枚帝王绿镶嵌的胸针，色正通透，即使周围镶满了细钻，也丝毫夺不去中间翡翠的光芒。她和荣轩跳了开场舞，已经俨然是一副女主人的姿态出现在众人面前，所经之处大家也都是格外的尊敬。她只要稍稍点头，周围人便是笑脸相迎的唤着：“苏小姐，好。”

　　人群之中她终于寻得荣思菡的踪影，便是在角落里，喝着专门为她准备的饮品。迎着冷僻的月光，那模样越发的可怜。苏梦园捻着裙摆，穿过人群，走到她身边说：“怎么不去跳舞，这可是你的舞会。”荣思菡看了看手里豆奶说道：“你不觉得我专心喝这个才好吗？”苏梦园拿过她的杯子，说道：“若是你不想再喝这个，就让自己快点儿好起来，要是一直这样悲悲戚戚，那注定离不开这个。”荣思菡笑笑道：“说不定到了英国我会想念它的，也会想念你们的。”

　　苏梦园看到她眼睛里有不舍、留恋、希望、决绝……那样的复杂，便是轻声说道：“若是想了，念了，回来便是了。”荣思菡摇摇头道：“谢谢你，苏姐姐。”

　　苏梦园迟疑着问道：“你可是不想再回来了？”

　　荣思菡轻声道：“那封信，我便是和吴帜说，若这中国容不下我们，我们便到你一直向往的英国去。待到春暖花开我会在那里等你。”

　　“可他要是不去呢？”苏梦园问道。荣思菡推开窗，伸手盛了一捧月光说道：“若是他不去，这样的伤心地，还有何眷恋。”她说的每一个字都极轻，仿佛是不在乎一般，可那样期待的眼神，却是真真的出卖了她。苏梦园看了一眼在人群中周旋的荣轩，说道：“如果是这样，你更应该和他跳一支舞。”

　　大厅里许是人多的缘故，苏梦园跳了几支舞以后感到胸口异常闷热，便是将荣轩交到荣思菡手上，自己隐在人群中，沿着后门出去透透气。她顺着花园走，看到不远处有一间发旧的屋子，那大约是这个院子里唯一的平房了。前后院的灯光都照不到那里，所以光线极暗。苏梦园有些好奇，便慢慢的绕到了它的后面。离房子越近便越好像听得里面有窸窣的说话声，她轻着步子走的更近了些。

　　“少爷，南线战争按照师长的计划，我们和西南唐军里应外合方可一举攻破南线，进而夺回六省。”
　　这个声音听起来极为陌生，可是他说的话却是让苏梦园感到心惊胆颤。里面另一个被称为少爷的，既是能得知南线作战计划的人，定不是什么泛泛之辈，苏梦园在脑子里挨个清点。正想着，那人开口说道：“家父的计划确实万无一失，如无意外也定能夺回他曾经失去的，只是……”说话之人言语间有明显的犹豫，可声音确是相熟之人，也正是这个记忆里的声音好似在苏梦园耳边敲了一面响鼓，震得她头晕目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