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笙歌未尽》瞳颜无计

41、第四十章

　　新月半弯，朦胧的挂在西边的树梢上，像仙女娇媚的眼眸，藏着如水的温柔。那样静谧的月色染着前楼里笙笙歌舞，却是叫人想逃离。屋外的楸木门锁心转动，缓缓的开了。木质地板上盛着军靴克制的脚步，轻慢的一点一点靠近。那扇五色玻璃门展开，不问一声便进来的，也定无二人。

　　“前面的舞会不是还没有结束？”苏梦园指了指窗外问道，荣轩摘下高檐帽放到白色圆桌上，大概是顶了一天太累了，他拨弄了两下帽缨说道：“这东西原来这么沉。”苏梦园说道：“这世上哪有什么举重若轻，大帅日后要扛的怕是要重得多，我……”她压低了喉咙，小声说道：“我只希望你别太幸苦才好。”虽是低声细语，但也不会到听不清的程度，偏偏荣轩装作没听见似的凑到她身边，借故躺在旁边说道：“你刚刚说什么？我这耳朵被前头儿的鼓乐给震到了，一时还缓不过神来呢。”苏梦园抿嘴笑了笑，硬着性子就是不再重复，只管推了推他说道：“这床上都是你昨日身上的尘土，且小心弄脏了礼服。”

　　荣轩起身开门，叫田嫂拿新的换洗床单来，还不等下人过来更换，他便是走到苏梦园身边，一把抱起了她说道：“这样等他们来换才方便些。”苏梦园红着脸说道：“你把我放到椅子上就好了，待会儿人家进来看见，多不像话。你一个主帅……”荣轩用嘴巴堵住了苏梦园的话，让霎时间推开门的田嫂也吞了声音。苏梦园看见背过身去的田嫂，便是推开了荣轩的脸，他倒是无所谓的看着她说道：“偏就是这样你才能乖乖的。”他抱着苏梦园转过身对田嫂说道：“田嫂，把床上的都换成新的。”田嫂应声点点头，麻利的收拾着。

　　鹅黄色的被子在灯下像是一大片松软的云朵，轻柔缓慢的放松着。荣轩放下苏梦园便是自觉的躺在了她的旁边，眼睛一汪水似的看着她。苏梦园拿起床头的书挡在脸上说道：“前楼的音乐都停了，你该回去了。”荣轩枕着胳膊轻声说道：“你可是真的想我走？”苏梦园说道：“昨日我留在这的是荣少帅，那样年轻倦累的人，放肆一下又如何。今日……你已经成了荣大帅，这六省都在你肩上，哪里能容得下‘因情误事’这样的指责。”荣轩拿开她脸上搁着的书，看着她失意的眼光，心里竟是内疚的要命。他捋了捋她的头发说道：“仪静，我宁愿辜负了天下，也不愿辜负了你。且等到荣勋再大些，能担得起来的时候，我就带着你离开这样的乱世，寻一个有山有水的地方。我们开一方土地，一起变老。”苏梦园看着他认真的样子，心被感动柔软的包裹着，“一起变老”确是她听过最美的情话。眼里细细的泪水，软软的流到唇边，两滴酸涩和着甜蜜揉成一句：“傻瓜。”

　　“报告！”门外的声音听上去像是冯雍的，荣轩便是起身拽了拽礼服的前襟说道：“什么事？”冯雍道：“是边线军务，情况紧急，请大帅定夺。”他回身看了看苏梦园说道：“这样的事情不知要忙到什么时间，你且早点儿休息。我明日再来看你。”苏梦园点点头说道：“我也正是困乏了，这便就休息了。”荣轩拿着帽子，拉开门和冯雍一道出去了。苏梦园看着对面公务楼里亮着灯，直到夜深。

　　议会室里只有荣轩和冯雍二人，冯雍道：“大帅，南边防线有异样。我父亲之前调回部分军队回封州。为保妥当，曾向二十七师师长李沐晟借调兵力布防，这批兵由他侄子李东平带队，可今夜戍守在南线的人电报说……”，“说什么？”荣轩问。

　　“说李东平带着人从防线撤了下来，并且打算和李沐晟一起‘告老还乡’。”

　　荣轩的拳头狠狠地打在桌子上，青色的血管在手背凸起。他说道：“看来大总统的通电也按不住他们逼宫的心。告老还乡？我倒要看看他是如何请辞的！”他回头看了一眼形势图问道：“他撤线的消息可还有别人知晓？”冯雍摇摇头道：“家父第一时间封锁了南线的消息，但只怕瞒不过一时三刻。担心南边吴、唐二人伺机而动，所以请你定夺。”荣轩深知南线的重要性，所以父亲多年来只肯让冯雍的父亲接管，只可惜他现在人在封州，怕是鞭长莫及。若此刻让军队遣返怕也是来不及的……他想了一会儿说道：“帮我把孙瀚找来。”

　　连夜里孙瀚只带了十余人的队伍奔向南线，与他同行的还有身上那一纸调令。怕是李沐晟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的侄子不过多时便就要不带一兵一卒的打道回府了。

　　刚吃过早饭，苏梦园便被冯雍带到茶室。荣轩正丝丝入扣的摆弄着面前的茶具，屋子里弥漫着的茶味和那日他着长袍时的味道毫无二致。苏梦园眼见过的大帅府都是一派西式建筑的样式和陈列，只这间茶室古色古香的不同。

　　荣轩拍了拍一旁的空位，待苏梦园靠的近些，他便伸手拉她坐在了自己的身边。递给她一只闻香杯，馥郁的茶香里夹杂着幽兰的味道，就连拿着闻香杯的指尖都染上了茶味。荣轩端着盖碗给苏梦园道：“温仪静小姐，且品一品我泡的茶如何？”苏梦园呷了一口笑笑道：“六瓣圆襄壶泡上好的大红袍，哪有不好的。”

　　“我要见大帅！”门外面一个声音浑厚，声带略微起茧的人糙声喊着，听声音大约是五十有余。冯雍在门口阻拦道：“大帅有要事，不便见李师长。”，“你甭跟老子来这套，想当年我们打天下的时候，你们不过是一群毛都没长齐的光腚娃娃。”门外的人不依不饶，苏梦园瞟了一眼荣轩，他充耳不闻的端起盖碗抿了口茶。

　　门“哐”的一声打开了，李沐晟看见茶室里坐的不过是苏梦园区区一个女子，更是火冒三丈。他脱下腰间的枪套，“啪”的一声拍在了荣轩的面前。荣轩放下盖碗，气定神闲的说道：“叔伯何故动怒啊？”李沐晟见荣轩态度柔和，便自以为得势道：“鸟尽弓藏，兔死狗烹。我李家人自知无力辅佐大帅，前儿是我侄儿，今儿不就轮到我了吗？”荣轩看了一眼枪套便是不动声色的说道：“叔伯严重了，东平我不过是公事公办，若是叔伯有心自当拥护荣轩才对啊。况且我不过是让他回封州转了文书，又不是真的革职查办，藐视军令这样的罪责连累不到您。”

　　李沐晟听到这样的话吃了一憋，心里当即盘算着，若是今日效仿孙万年带兵归田逼宫不成，反倒会因藐视军令这样的罪名借故让面前的小子夺了自己的兵权，自当是亏的。他便磨蹭着收回了枪套，原本来势汹汹的声讨，此刻得不到便宜，也就只能将战火烧到一旁的苏梦园身上。他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小姐好本事，竟能让堂堂大帅因你而拒见将士。想必大帅也是因你而忘了丧父之痛。”苏梦园含笑道：“李师长谬赞了，若论本事单就师长勇闯帅府这一点，小女子就自叹不如了。何谓其他呢？”李沐晟眼看着自己在这间茶室里占不得半点儿便宜，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临到门口的时候他便是讥笑道：“大帅且安心，我定将带着大帅江山美人的气魄率领二十七师。”

　　随着李沐晟扬长而去的还有荣轩面前的盖碗茶，青白色的盖碗碎了一地，他手上还流着琥珀色的茶水，像是被水冲淡了的血一样纵横在他的手上。苏梦园扯过手绢，蹲在他身旁给他擦着手上和身上的水。冯雍刚叫人来打扫，苏梦园便说道：“冯副官，不用了。我来弄就可以了。”冯雍领会的点点头，出去了。

　　“可是着了他的道，难不成刚刚只是做做样子的？”苏梦园一边弄着，一边玩笑着。拾起地上的碎瓷片，却是迎上了荣轩眼里隐忍的泪水。那样颤抖的翻滚，却也是那样用力的忍着。苏梦园握着他微微颤抖的手说道：“不动一兵一卒的缓兵之计，你已经做的够好了。”荣轩摊开手掌，轻声道：“军务上的事本不应该让你见识，何况是这样的丑态！”苏梦园将头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揽着他的胳膊，说道：“我最庆幸的事：遇上你，一切都是刚刚好。我能陪你走过春夏，自然也可以走过秋冬。”

　　荣轩想起父亲那日在茶室里和自己谈起母亲时的模样，他揽着苏梦园在怀里，多想此刻便允诺娶了她，却也升出了父亲那种无奈的样子。若是六省安定，荣家安稳，他定会三媒六聘迎她进门。偏就是当下，容不得他们肆意。他便只能在心里说：“再等等，仪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