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笙歌未尽》瞳颜无计

42、第四十一章

　　入秋以后天气一天比一天冷了起来，远山近景，该落的叶子都落了，该枯的花草也都枯了。原在南方的时候秋天虽肃穆，却也没这般落木萧萧，满眼的苍凉直叫人心寒。自打住进大帅府，苏梦园便不去南苑戏园子唱曲儿了。在荣轩身边虽没有什么名正言顺的身份，却也是要顾及到他大帅的颜面。

　　先前荣绍封的各房姨太太都搬出了大帅府，遣散到荣家在封州的各处别院，虽不问帅府之事，但却也是盯得紧。何况是她们前脚刚走，后面就来了一个不具名的丫头。苏梦园又回到了淮苏的生活，深入简出，之前努力逃离的此刻却成了心甘情愿的“囚禁”。好在她可以日日见到那个让她快乐的人，便也会时常和他一起说说话，哪怕都是些军务上的要紧事。

　　晨起撩开窗帘，玻璃上蒙了一层雾气，许多个水汽聚在一块儿汇成了米粒一般大小的水滴，沿着玻璃划出一道道水痕。却也是透过那痕迹方才看得清外面，看见荣轩正往自个儿住的地方来。苏梦园的欢喜沸腾在心里，她便是快步的走到镜子前整理了一下自己。荣轩知道她爱熏香，便是前几日让人从巴黎给她带回了几瓶香水，味道持久，也省了熏香的时候。她喷了两下在空气里，自己就像一只花间采蜜的蝴蝶似的在泛着香气的空气里转了两圈，让香气自然的浮在身上。

　　“好香啊。”荣轩刚推开门就闻到了那阵香味儿。苏梦园从里面出来，一袭深红色的长袖旗袍衬得她白皙红润，像是商店里卖的瓷娃娃一般。荣轩走过去牵起了她的手，手指划着她细软的手背，苏梦园生性怕痒，便是笑得大声了些，她抓住那只作怪的手说道：“知道我怕痒，还调皮。”荣轩拉过她抱在怀里，紧紧的抱着没说一句话。苏梦园来大帅府也有些时候，荣轩的喜怒哀乐便是不说，她也能感知到，可这一次，她隐隐感觉到的是不安和恐慌。她轻声问道：“可是军务上有什么事吗？”荣轩摇摇头，只道：“明日我们要去东山狩猎。”苏梦园心里一紧，她推开荣轩看着他的眼睛，说道：“一切可都妥当？”荣轩笑着说：“当然。”苏梦园道：“那我也去。”荣轩干脆的说：“不行，你就在这里等着我回来。”苏梦园的手有些微微的颤抖，她抓了一下腿边上的旗袍料子，反问道：“不是一切妥当吗？”荣轩坐到沙发上，犹豫着说道：“虽是妥当，到底成事在天。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哪怕只是可能，我也不会让你身陷险境！”

　　苏梦园坐在他身边，说道：“我学会了泡茶，你想不想尝一尝？”

　　茶室里苏梦园坐在对面，仔细的泡着茶，一颦一笑忽让荣轩想起了母亲的模样。很久以前她也是这样，父亲每次大事件之前两个人都是不发一言的在这里一个泡茶，一个饮茶，仿若时光都静止在了茶香里。直到今日他方才体会到，这样的茶竟是世界上最难喝也是最不愿意喝完的茶。他饮了半杯，剩下的就放在了那里。苏梦园问他道：“是我泡的不好吗？”荣轩摇摇头笑着说道：“等明日我回来以后再来喝完。”

　　这一夜，苏梦园在外面的平台上坐了好久，她望着公务楼里彻夜的灯光，始终放心不下。田嫂进来几次给她披上掉了的围巾，便也是担心她的身体染了风寒，说道：“小姐，还有几个时辰就亮天了。回屋里躺会儿吧！”苏梦园便就是默默的摇摇头。她看见远处土黄色的山峰上泛起红光，一颗火红镶着金边的圆盘从山峰间蹦了出来，天亮了。

　　上午帅府里集结了荣轩、冯德合、李沐晟三人的队伍，却不见冯雍的出现，李沐晟下意识的问了一句道：“冯兄，你那儿子不是日日长在大帅身边的吗？怎得今日歇了菜？”冯德合回道：“李师长见笑了，昨日小儿喝酒犯浑，我正罚他跪祖宗排位呢！还请大帅宽恕他未到之罪。”荣轩笑道：“哪里，长辈们管教晚辈，自是应当。也免得日后小辈乱了军纪连累到旁人！”李沐晟假装转过头环视了一圈自己的队伍，他心里自然清楚荣轩嘴里的小辈是在说李东平。

　　三人带着队伍浩浩荡荡的出发，往东山去的路上秋日里枯草遍地，白天里沿途要想布防怕也是极困难的。李沐晟的队伍不慌不忙的跟在队尾，他仔细的盯着荣轩和冯德合的人马。走了一个时辰，队伍终于到了东山狩猎场，猎场里早早就准备好了马匹。李沐晟忽而说道：“大帅，我有一个提议，不知可讲？”荣轩说道：“李师长但说无妨。”李沐晟道：“平常狩猎多半是和这山涧中的动物较劲实在无趣，我们互相选出十个人比赛如何？”荣轩看了一眼冯德合说道：“冯师长觉得呢？”冯德合道：“那赢了的人可要愿赌服输了。”李沐晟长笑了几声道：“那是自然。”

　　他指着荣轩的队伍随手点了九个，最后一个他审视了一圈便落在了队末人的身上。荣轩看着从队尾走出来的人直感觉熟悉，那样瘦弱的身形倒不像是自己平日里见过的士兵。荣轩回头选了冯德合队伍里的人，冯德合自然选了李沐晟队伍的人。三十三个人骑着三十三匹马往深山里走，待到各自散开的时候，荣轩特意回头看了一眼自己队伍，骑着马走到末端那名战士跟前说道：“你什么时候参的军？怎么这样瘦？”战士低着头，帽檐压的低到几乎盖住了他半张脸，只看他轻薄的嘴唇说道：“回大帅，我参军时间不长。”他正说着，荣轩用马鞭挑了一下他的帽子，整张白皙的脸暴露在他面前。荣轩看见他有些惊讶，手里的鞭子险些落了地。只管严肃道：“一会儿你且跟我一起。”士兵嘹亮的回道：“是！”

　　沿途虽是枯草落叶，但这山里倒还有一些常青树，细细长长的叶子像是做女红用的针一般，只怕不小心就要扎到手。荣轩每到一处有针叶的地方，都是先用手里的皮鞭把它们拨到一旁，再叫身边人走过去。直到他们落到了队伍的后面，他才轻声说道：“温仪静！你真是胡闹，这样的场合也跟来，你知不知道现在有多危险？”苏梦园勒紧了缰绳，转身说道：“我就是知道才跟来。如果冬天迟早要来，我宁愿和你一起面对雪虐风饕，也不愿一人享受风和日暄。”她拂了拂马的鬃毛说道：“咱们要快一些了，要不然别人可是要疑心了。”还未等荣轩再开口，她便是一计鞭子落在了马身上，飞驰向前。

　　两个人紧赶慢赶，却还是找不到原来的队伍。偌大的林子里，四下过于安静总是让人心惊胆战。他们跳下马在原地观望了一下，荣轩一只手弹开了枪盒子，另一只手牢牢的牵着苏梦园，第一次他的手不那么温热，冷的像是冬月里的凉水。

　　苏梦园听见荣轩左前方有滑动枪膛的声音，她看着荣轩的侧脸笑了笑，一只手扯过缰绳，用尽力气将他扑倒在地上。不远的地方随着这一声枪鸣便开始了此起彼伏的子弹声穿梭在山林间，可近处他们听见的却是马儿的一声嘶吼和它重重摔倒的声音。苏梦园虽然会开枪，却从未亲眼见过一个鲜活的生命终结在那颗小小的子弹之下。她回头看着倒在血泊中的白马，它身下晕开了大片红色，那样的触目惊心。她的手颤抖着，仿佛那一枪是自己开的一样。荣轩转过她的脸，看着她苍白的模样问道：“你可还好？”苏梦园回过神，泪珠子从眼角落下，她点点头说道：“我……没事。你呢？可有伤到？”荣轩扶起苏梦园抱着瑟瑟发抖的她，连声说道：“对不起，仪静，对不起……”苏梦园忍着恐惧，硬声说道：“我真的没事。”

　　“大帅！”冯雍带着护卫军围了上来，苏梦园赶紧抹干了眼角的泪。荣轩问道：“找到李沐晟了吗？”冯雍道：“还没有找到人，但已经确认位置。刚才打＊黑枪的人已经被我们击毙！”荣轩回头看了一眼苏梦园，本想让人护送她回去，却还是放心不下。便伸出手说道：“你可还愿意跟我一起？”苏梦园看了一眼倒在旁边的马，伸出手，点点头。

　　他们沿着冯德合一路上留下的标记往前走，苏梦园和荣轩坐在一匹马上，她发抖的身子渐渐平静了下来。她伸出手，轻抚了一下荣轩握着缰绳的手，荣轩小声问她：“怎么了？是不是还不舒服？”苏梦园摇摇头，说道：“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好。”

　　前面重兵包围了李沐晟，一时间苏梦园却也理解不了从什么地方出现了这些个人。只是，他们一管管钢枪都对准了中间的李沐晟。

　　“大帅！请下令。”冯德合对荣轩说道。下令？是要射杀李沐晟吗？苏梦园想了一下，便使劲儿握了握马鞍。荣轩温柔的把她的脸掩在自己的颈子间，她眼前黑了一片，他身上的皂香让她安心。荣轩两只手捂着苏梦园的耳朵，只是轻轻的一点头，齐唰唰的枪声盖过了李沐晟声嘶力竭的咒骂。荣轩紧紧的捂着她的耳朵，可是她那灵敏的听觉还能听得清，只是不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