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笙歌未尽》瞳颜无计

40、第三十九章

　　大夫在内室里诊病，冯雍和荣轩坐在外面的沙发上。荣轩不时的往里张望，他不停的搓着手心里涩涩的汗，心里自是焦急。冯雍见他慌张的样子，忍不住调侃道：“我说大帅，你这恋爱的进度比起安邦来可是慢得多啊！”荣轩狠狠地拍了一下冯雍的腿，小声说道：“听说最北边的驻守线景色荒凉凄美，你想不想去领略领略？”冯雍连忙把他的手移开笑着说道：“我誓死追随大帅的脚步。”

　　田嫂端着从苏梦园脚上拆下来的纱布和大夫一起从内室出来，荣轩第一眼就瞧见了上面星星点点的血，勃然大怒道：“这是怎么回事？”大夫被吓得直哆嗦，弓着背回道：“大帅，小姐身体无大碍，只是受了些暑热，还有……还有连着脚上的伤，躺上三五日便好了。”

　　“脚伤？”荣轩转头看着田嫂问道：“苏小姐的脚伤是怎么弄的？”田嫂自是不敢说，却也不敢随便编个瞎话哄骗他，正为难的时候，殷瑛拉开了门，说道：“大帅，小姐请您进去。”冯雍趁机朝那两人摆手让他们出去，便也是拉过殷瑛小声说：“这伺候的人多，你也随我回府吧！”殷瑛点点头，跟着冯雍一块儿走了。

　　荣轩轻巧的关上门，看着床头那一点黄色的光，晕在苏梦园苍白的脸上，就像是夕阳下铺开了一张白色的宣纸，软绵无力的泛着光。他搭坐在床边，胳膊将苏梦园罩在身下。

　　“你何必发那么大的火，大夫都说躺几日就好了。”苏梦园有气无力的说。荣轩的手轻轻揾着她额头上渗出的汗，说道：“知道你受伤，我宁愿所有的伤都是我来。”苏梦园从被子里抽出胳膊，手拍了拍左边空着的地方，说道：“累了吧，在这里躺一会儿吧。”

　　两盏金花茶似的柔光，暖霭的笼着侧身相视的两个人。他们静静的看着彼此，忘了天上的日落月升，忘了地上的人来人往。彼时，情种深埋；此刻，花开正好。

　　荣轩的手捧着苏梦园的脸庞，轻声说：“以后不许你受伤。”

　　苏梦园的手指划过荣轩的眉心，轻声说：“以后不许你皱眉。”

　　翌日，大总统通电全国：荣绍封大帅不幸忽而离世，举国悲恸。为国者，失良将；为民者，失贤官。缅怀其丰功，祭奠其伟绩。然，国须将领以安邦，民须德者以定心。兹委任其子荣轩为主帅，接管六省事宜。嗣父之智勇，承先德，开六省盛。

　　这一天的辰时，管家带着大帅就职的礼服等在门外。他扬声说道：“大帅，就职仪式都已经准备妥当，请您换上礼服到前楼去了。”苏梦园推了推荣轩，他便是顺势只翻了个身，她且是不客气的直接隔着衣服挠他痒痒。荣轩回身抓住了她的手将她压在了身下，盯着苏梦园，气息凌乱的扑在她的脸上，越来越近。直到苏梦园紧张的闭起了眼睛，荣轩笑笑道：“其实，我早就醒了。”她睁开了眼，他便是下了床还不忘回身叮嘱苏梦园：“一直在床上，等我回来。”本来是遵循医嘱卧床三五日养病的，可经荣轩这么一说总觉得这句话暧昧不清似的，苏梦园躺在那里红着脸“嗯”了一声。

　　荣轩从房间里出来，接过管家手里的礼服说道：“一会儿出去的时候记得叫人过来换一床新的床单被辱。”管家颔首道：“是，大帅！”荣轩一个转念便又说道：“算了，还是等我回来的时候他们再来换吧，苏小姐不方便下地。”管家依旧应声道：“是，少帅！”

　　俄顷，荣轩换好衣服推开了内室的门，苏梦园坐在床上看见他头上带着高檐帽，这顶帽子和荣绍封寿宴上所带的几乎一样，不过帽缨看上去开的更好。左胸前的金色绶带在蓝灰色的军装上显得越发耀眼，就连肩上的流苏和袖口的纹饰都是金灿灿的。荣轩走到她跟前，苏梦园且是忍不住的笑了：“你是有多马虎，领口上面那颗扣子还敞着呢。快过来，我给你扣上。这样出去非让人笑话不□□轩不以为意的坐到了她身边说道：“我是故意留下这粒扣子等着你来给我系上，以后……你每日都给我系这最重要的扣子，可好？”苏梦园看了他一眼说道：“我的关心倒成了你现成的圈套了，想用一颗扣子拴住我吗？”荣轩搂过苏梦园，又是猝不及防的吻了上去，这样突如其来的甜蜜总会让人晕眩。他看着她说道：“我便是用我的一生拴住你的一世。”苏梦园抿了抿嘴唇说道：“我要一个大帅的一生做什么，我就受累保管你的心吧。”她的指尖穿过绶带，不偏不倚的扎在荣轩心脏跳动的地方，骤然间仿佛是把自己的名字刻了上去。

　　“大帅，仪式的时间快到了。”管家是一个恪守本分的人，尽管知道这个时候打断有情人的时光有多么讨厌，他依然要厚颜的提醒着。荣轩没作声，不过出来的时候脸色略微阴沉罢了。管家也自当没看见一般，又说道：“还有十分钟，仪式就开始了。”荣轩看了看他说：“李管家，明日你给我寻个闹钟回来吧。”管家愣了一下，笑笑道：“我的声音，哪有那么刺耳。”荣轩一面往外走，一面说道：“可比闹钟难听多了。”

　　午后，前楼里就传出了热闹的鼓乐声，苏梦园坐在床上仔细一听就知道是有京戏班子在大帅府表演呢，便叫小桃红把窗子打开。小桃红站在窗子前，探出半个身子跟着前楼的鼓乐摇晃，苏梦园便是让她去前面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忙的，不过是寻个借口放她去前楼凑热闹罢了。她自己坐在床上，听了半晌有余。

　　好一段安静之后，便是军乐队演奏起了西洋的曲子，小号、手风琴、双簧管，各种乐器相得益彰，就像是留声机里放出的黑胶唱片那样娓娓动听。

　　“荣大帅，不请我跳一支舞吗？”端木蕙说道。她盘着发髻，高傲如女王一般的站在荣轩面前。荣轩放下手里的酒杯，说道：“端木小姐，可愿意赏光？”

　　第一次他对她有如此绅士的耐心，她们牵着手走到舞池的最中央，第一次他们不再针锋相对，只是好好的跳一支舞。

　　端木蕙挺着身体，每一个舞步都是教科书一样的精准，没有半点儿差池，她说道：“你知道吗？第一次，你看我的眼神里没了厌恶。”荣轩笑笑道：“是吗？看来我在端木小姐眼里应该是个很没风度的人。”端木蕙道：“恐怕我在你眼里也是如此。”荣轩摇摇头说道：“就算失了风度，我也不会是一个恩将仇报的人。若没有端木小姐的鼎力相助，怕是这六省之内会有不小的风波。所以，你于我是恩人。”端木蕙微微抬起头，看着荣轩的眼睛，她好像努力的在他眼里寻找些什么。最后，却是徒留下自己眼底的失落与伤悲。她闪开目光说道：“荣大帅不必挂怀，马场那日你救了我，我不过是知恩图报。”

　　大厅西北角的墙上挂着一个欧式的红木钟，大概从曲子中段开始荣轩就不时的张望着。端木蕙特意转到西北方向，挡住了他的视线，说道：“不能投入的陪我跳完这离开前的最后一支舞吗？”荣轩被当下戳穿虽有些尴尬，但更让他惊讶的是端木蕙刚才说的话。他便是问道：“端木小姐何必急着离开封州呢？多留几日看一看不好吗？”端木蕙笑了，她自己都分不清是因为荣轩的“挽留”而开心，还是因为他的“无情”而自嘲。她玩笑道：“若要使我留下也可以，我便是要住到公主楼二楼的主卧里，你可答应？”

　　公主楼二楼的主卧里，苏梦园趁没人跳下了床，把窗子前挡着的蕾丝窗帘往旁边推了推，便是心满意足的回到了床上，望着玻璃。外面花园里串起的小彩灯晃在窗子上，一闪一闪的好像跟着前楼的节奏跳舞一般。

　　荣轩脚下一寸不让的将端木蕙逼到舞池的角落，他轻声说道：“端木小姐，若喜欢自是可以住进去的。”端木蕙后倾着身体，总觉得那样遥远的距离听荣轩说话特别的不真实，等她起身的时候耳朵却是前所未有的聪敏。“房间随便挑，不过在下的心倒是早早就满了。此生无缺！”

　　还有什么比强求爱情更卑微的了呢？端木蕙忍着眼里的泪花，任凭它们怎么激动都不过是在眼里转圈圈罢了。她笑着咬牙道：“若是此生无憾事，才是最遗憾的。残缺才是最美的想像，不是吗？”

　　曲毕，她提着裙摆依然是昂首挺胸，头也不回的走向了大门之外。高傲，她从未放弃；爱情，她亦不会撒手。她想要的，从不怕最后得到。只要，她还在；只要，荣轩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