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笙歌未尽》瞳颜无计

38、第三十七章

　　送走端木蕙，荣轩在大帅府里似乎一分钟都呆不住，他换了身衣服便是急着出门。路过楼下的茶室，荣绍封正手持着茶杯看着他。他向前走了两步还是调换了脚下的方向，推开茶室半掩着的门进去了。

　　“父亲今日可是不去训练营了？”荣轩问道。

　　荣绍封拍了拍他身旁的位置，荣轩便坐了下去。他拿起左边的闻香杯，两手搓动，微闭双目，深深的吸了一口茶香。睁开眼说道：“这么些年，唯独你母亲冲泡的大红袍最合我意，她走了，便再也没人能泡出那个味道了。”荣轩端起右边的品茗杯递给父亲说道：“母亲生性恬淡，慢性子的人最适合做这样的事情。”荣绍封摇摇头道：“她有多喜欢泡茶呢？不过是我爱喝罢了。”荣轩从未见过父亲眼含热泪，即便是母亲去世的时候他也是不在身边的。这会儿他摸着自己右边母亲常坐的位置，仿佛是她还在身边一样满是怀念。

　　荣轩微红着眼圈说道：“母亲走的时候是笑的，没有痛苦。”荣绍封却是叹了一口气道：“她心里苦，我是知道的。可＊荣家顶着北方第一帅府的匾额，终归有人，才最紧要。这想法虽老，但对付现在这个半旧不新的时代最管用。所以，关于苏小姐，我还是那句话，喜欢就娶回来，她若是也喜欢你，就不会计较那些个虚名。”荣轩紧了紧眼睛里的水起身说道：“我真心爱护的人，是舍不得委屈她的！”这句话像是替苏梦园说的，也像是替自己母亲说的。荣绍封在茶室里这般怀念母亲，却在她活着的时候从未让她感到快乐。在荣轩看来，即便父亲再怎么驰骋沙场，心怀天下，他始终都是孤独的。

　　“我若是这一次回不来，便把我送到五里坡，到你母亲的旁边。叶落总要归根！”

　　荣轩拉开门没有应声，虽然这个父亲有时候暴躁，有时候专＊制，有时候蛮横，但他从未想过在失去母亲以后还要再失去他。他扯了扯长襟出了门。

　　四方街两边石墙上的爬山虎入了秋以后便是拼命的绿了一阵，那样浓烈的绿色暗油油的，像是给墙面涂了一层厚厚的漆。不过这几日，它渐渐认了命似的不再挣扎，任秋风吹过，它红了一片又一片。也偏是这个时候的它最不单调，绿色、半绿半红、微黄、浅红、深红，却像是秋风一过，红也地锦，绿也地锦。苏梦园站在院子里的石坛儿上，扒着墙壁弯下身子细细的瞧见它的美好。本是凉凉的风拂过她的脸颊，却忽然间在那方寸之地上有一股热流柔软的袭来。那猝不及防的一吻，红也是她，笑也是她。

　　阳光被爬山虎轻易的揉碎，又放肆一般的聚在荣轩的身上。苏梦园从未见他穿过长褂，那样老学究似的衣服总是让人觉得刻板与无趣，可就是在他的身上，便是儒雅的。只是那一抹淡淡的茶香和他脸上不经意显露的忧伤，却是符合长褂样子的。

　　荣轩的手轻轻拨弄着苏梦园垂下来的头发，说道：“想什么呢？”苏梦园问他：“你可是心里藏了什么事情？”荣轩笑了，他私心里觉得：这个世上只有你，我便是不发一言，你也能看得透猜得到。苏梦园见他不说话，便是接着问他道：“不进来吗？”荣轩点点头，绕到了门前。

　　苏梦园的屋子里都是桂花的甜味，荣轩坐在客厅里，环顾了四周却也没发现一枝桂花，便好奇的问：“哪里来的桂花香？”苏梦园从里屋端出了一盘淡黄色的糕点放到荣轩面前，轻捻了一块儿道：“我做的桂花糕，尝尝吧！”荣轩接过来，惊喜交集的看着苏梦园。他平日里甚少吃甜食，不过这盘子里摞着的四五块儿桂花糕却是全都被他吃光了。“好吃吗？”苏梦园拄着桌子，眨着笑盈盈的月牙眼问他。荣轩道：“你知道吗？我其实在来之前吃过饭了。”苏梦园瞪圆了眼睛看着他，顺便把桂花茶也递了过去。荣轩抿了一口茶，说道：“没想到你还会做这个。”苏梦园坐到旁边低着头回他道：“是原来在梦园的时候跟着厨房的老妈子学会的。那会儿吴妈妈说，姑娘迟早都是要嫁人的，‘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若是嫁于之人生活不算富足，会点儿手艺也不至于被饿死。”

　　“我不会叫你受累的。”

　　苏梦园虽是半低着头，却是还能瞟见荣轩的笑了笑，小声说道：“我知道，可我还愿意做给你吃。”
　　四合院里的家具都是旧式的样子，一张实木桌子生生把两个人隔了开。荣轩此刻只想紧紧的把她圈禁在自己的世界里，便就任性的将她抱在怀里举过头顶。苏梦园低下头，目光如水一般缠绕着他。她轻吻在他的额头上，呼吸轻轻打在荣轩的发丝间，那一抹柔软惊艳了荣轩的心。

　　“为什么，我们偏是在这样的乱世相逢。我不怕战争，不怕死亡，只怕混乱之中丢了你。”荣轩紧紧的拉着苏梦园的手，穿梭在人流之中。

　　“为什么，我们偏是在这样的乱世相逢。我不怕威胁，不怕死亡，只怕真相之下伤了你。”苏梦园牢牢的牵着荣轩的手，跟着他在人海中。

　　那日，荣轩没有告诉苏梦园他暗藏的心事，而苏梦园从墙围之上以后便再也没问过。连着三日荣轩都没再来四方街找过她，也没去南苑的戏园子听过戏。苏梦园这几日除了在戏园子里唱唱戏，就只去过一个地方——兴游园的咖啡厅。

　　她还是点了一杯十三块钱的醇香，配了一块儿她最爱的芝士蛋糕。银白色的小勺静静的躺在蛋糕旁边，好像它只是为了证明，这块儿蛋糕并不是样品。就这样等到黑胶片里的音乐停止，咖啡杯上缭绕的白烟细细散去，一张满了又空的桌子上，不变的只有那块儿米黄色和那把干净的银色小勺。

　　入了夜苏梦园躺在床上怎么都睡不着，翻来覆去的调换姿势，却怎么都不如意。刚侧过身把眼睛闭起来就听见院子里的门好像是被谁踹开了一样，“哐当”响了一声。她扯过旁边搭着的围巾包在肩上，还没走出房间，就听见小桃红和田嫂拦着的声音进了屋。

　　“小姐，她……”小桃红被气的耳朵都红了，田嫂也是一脸无奈的表情。苏梦园看了看来的客人，对她们说道：“你们先下去吧。”二人关上门出去了，苏梦园倒了一杯茶说道：“端木小姐，深夜来访有什么事吗？”端木蕙接过茶，却是倒在了地上，只等她要摔茶杯的时候，苏梦园握住了她的手说道：“端木小姐也是将门之后，如此行事作风就算不怕扰了旁人的清静，难道不怕得了个彪悍的名声，辱了家誉！”端木蕙笑了笑，却是用另一只手挡开苏梦园，邢窑白瓷应声落地，像冬日里洋洋洒洒飘下的雪花似的，碎了一地。田嫂和小桃红就在门外，刚要推门进来，却被苏梦园拦了下来。她便是自己蹲在地上拾起碎片。

　　端木蕙将她拽了起来，狠狠地看着她说道：“你凭什么在我面前如此骄傲？就因为你自以为是的得到了他的心吗？”苏梦园说道：“我并没有在小姐面前不可一世，我不过相信荣轩信仰的‘人生而平等’。”端木蕙从鼻息间哼出不屑的笑声道：“相信荣轩？你觉得你除了相信还能为他做什么？是能帮他守住这北方六省？守住荣家的地位？还是能让他的父亲起死回生？不过是让他在已经自顾不暇的时候还要日日挂心你而已。”

　　苏梦园手里刚捡起的几个碎片没牢固的从手里滑落，便是又碎到了地上。她转身就要往外走，却被端木蕙扯着停了下来。“你准备去找他？你知道他父亲一走，会有多少人觊觎那个位置？三个军长，九个师长，二十七个旅长，八十一个团长，若有一半的人蠢蠢欲动，那这六省就会不得安宁。若是六省异样，怕是东南的吴军和西南的唐军都会伺机而动。你去找他能阻止这些事情发生吗？”苏梦园挣脱了端木蕙的手，轻声问道：“我知道端木小姐可以帮荣轩稳定内忧，你深夜戎装加身来找我，想要我做什么？”

　　“苏小姐既然这样开门见山，我端木蕙也是一个不喜欢拐弯抹角的人。劝说荣轩和我端木家联姻！这是唯一的办法，也是最快的办法。”

　　苏梦园虽然身材纤细一袭素衣，却没有畏葸不前，她拖着脚上那一双软棉的鞋走到端木蕙面前说道：“端木小姐自认为最快速，最有效的方法，在我看来却是可笑的。你要一个堂堂少帅用自己的婚姻和尊严换取手中的权势，就算我答应你，荣轩也不会答应。想必端木小姐在荣轩那已经是碰了壁。”端木蕙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她究竟是有怎样强大的心才能在这样的打击面前依然昂首挺胸。可她始终不相信自己败给了苏梦园！她说道：“我倒要看看你们抱着所谓的爱情，要让多少人受战乱之苦。”苏梦园说道：“端木小姐是个十分聪慧的人，此时定不会看着荣轩落难。若以朋友之义相助，雪中送炭的情义是最叫人刻骨铭心的，便也是叫人死生不忘的。这样的能力，我的确没有。”

　　端木蕙豁的拉开了门，外面的冷风倒灌进屋子里，吹动了苏梦园的棉布裙角，“但愿这样可以帮到你。”苏梦园一语不发的看着外面，疼痛小心的窜到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