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笙歌未尽》瞳颜无计

35、第三十四章

　　大抵是太想念了，等苏梦园朦胧中睁开眼睛的时候，竟好像是回到了淮苏，眼前一位穿着水红色裙子的女人，远远的望着她，便是不住的笑着。“你能叫我一声妈妈吗？”女人朝她伸长了手臂，却是怎么都靠不近。苏梦园用力的迈着步子，低头间发现自己竟还在原地。阳光大片大片的落下，晃的她渐渐看不清女人的模样，直到那片水红色变成一条线，化成一个点，最后消失在她的眼前。她不停的喊着：“妈妈……”那声音飘的好远，却不知道前方的人可听得见。

　　“梦园……梦园……”她听见有人唤着自己的名字，渐渐温热的手也能感觉到是小心的躲在另一只手里。她抓着那样大的手感到心安，便是睁开了眼。“你醒了！”荣轩一头擦着她眼角的泪一头和她说话。不知道为什么她看见荣轩的一刹那，心软的发酸，明明不应该在他面前哭泣的——苏梦园只管眼泪成河的湿了枕边。

　　荣轩坐在床边低着头，放肆她就那样哭着。等苏梦园哭累了，他抬起头，眼底的疼惜被水罩的铮亮。他柔声细语的说道：“我听殷瑛说，梦园里发生了一些不好的事情。若你想，我定叫人找出纵火的凶手。”苏梦园摇摇头，干了的泪水紧绷着她的眼角，便也是凝结了那份悲伤。她坐起身子说道：“逝者长已矣，生者如斯夫。园子虽没了，可我却觉得她们离我更近了。无须为我仇恨谁的打打杀杀，我只愿她们不再被打扰。”荣轩缓了口气，伸手揾了揾苏梦园的脸颊，喃喃道：“只要是你的意愿，怎样我都陪着你。”眼光里倏尔闪出的爱意，顺着他的指尖轻触在那张白玉一般的脸上。仿若是被天空中的鸟儿不经意的啄了一下，那毫无预警的针刺感，竟然是扎进心里的不疼痛。

　　苏梦园只是精神上受到了极大的打击，身体本没什么大碍。她老早就想从床上下地，奈何荣轩早晚都要来叮嘱她再躺几日，偏就是他说话那么管用，就算苏梦园想趁他不在的时候下床走一走，连着殷瑛一起，她们仨儿都站在床边上护着不让。非是等到中医和西医都来瞧过她了，报告给荣轩说：“苏小姐身体无恙，即刻就能下地。”她才跟出了狱似的，到院子里走走。

　　才躺了几日，再出屋子，外面竟是过了七月流火的时候，连拂动那一片莲花的风都是清冷的香。苏梦园和殷瑛坐在院子里，她不敢看她，也不敢说话。殷瑛脸上一寸长的口子虽是好了，但那样长的一道软塌塌的疤却是跟一根儿铁钉似的在她的心里划出了一条口子。她现在只要和殷瑛说话便会扯着那道口子疼。殷瑛看出了苏梦园的不自在，她便是起身说道：“梦园，我去看看田嫂她们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苏梦园拉住她的手道：“别，这里也不是什么府院，没有那么忙。你坐着陪我说会儿话吧！”她深吸了一口气，硬是抬起了头，直直地看着殷瑛的脸，笑了。

　　“那日……就是你离开梦园的那日，吴妈妈可有什么不同？”苏梦园问道。

　　殷瑛身体恢复以后，整个人不似从前那样闹腾了，她便是安安静静的说道：“那天吴妈妈穿了一身水粉色的裙子，就是那日送你离开的时候穿的那条，看上去年轻了不少。而且，那天是我在梦园里那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见她笑的那么开心，就是那种有所期待的笑容。”她靠得更近了些，手轻轻的放在了苏梦园的腿上来回搓了搓，说道：“梦园，相信我。吴妈妈不会想要你为了她难过的，她那一脸的笑容就说明了一切。只有你遵从你自己的心，过着你想要的日子，她便就是安心了。”苏梦园的手轻轻划过殷瑛脸上凸起的疤，苦笑道：“这都是因为我。”殷瑛抓住了她的手，狠狠地摇晃了两下，她瞪着眼睛看着苏梦园说道：“这都不是因为你，如果我不这样做，恐怕都不能活着来见你。我只是用这样的方式换回了一条命而已！而且……你为了我们即便是待在封州却又要藏着自己的心意，甚至是……你以为这样的牺牲换我们苟且在淮苏，我们就会心安吗？园子虽然没了，但那个禁锢的牢笼也没了，这才是解脱。”

　　苏梦园含了满眼的泪将殷瑛揽在怀里，她向着头顶上那颗咸鸭蛋黄似的冒着油光的太阳起誓道：“殷瑛，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殷瑛拍了拍她的背，轻声道：“我相信。”

　　自从殷瑛出现以后，苏梦园便是时常会笑，对着田嫂笑，对着小桃红笑，对着荣轩笑。谁说秋天都是悲悲戚戚的，虽然外面开始枯黄了，但苏梦园却感觉着是“病树前头万木春”。就像今日她第一次在南苑戏院登台早早就听说戏票都卖光了，这可不是个好征兆吗？苏梦园在化妆间里准备着，歇了好久没开嗓，这会儿还有些紧张。她一头贴着珠翠，一头喘着大气，连她自己也没料到昆曲在这竟然如此受追捧，她心想着：“既然票卖的这么好，定是有些行家。而且这是自己第一次由唱苏白改为唱京白，别丢了人才好。”

　　曲笛在前头儿悠悠扬扬的响起，苏梦园展开折扇掩面，袅娜娉婷的从侧幕而出。台下稀稀拉拉的掌声，让苏梦园心里咯噔一下：“莫不是自己刚刚那几步走错了？”待她缓缓的收起折扇挑起眼光方才明了，原是台下坐着的都不是陌生的主儿。

　　正当间儿便是坐的笔直的荣轩，左边的冯雍哪里像个听曲儿的，只管不住的朝台上挥手，右边是在小洋楼里曾见过的孙瀚，倒是一股书卷气似的呷着茶。更让苏梦园想不到的远不止这些，还有个大概是不请自到，刚刚进来正在往戏台方向走的端木蕙，她倒是气定神闲的坐在了荣轩的后面。
　　此刻，若是苏梦园定会愤而离席，争的不过是一口气。可台上衣着光鲜，容貌俏丽的是杜丽娘，她定要唱完这一曲，为的不过是游园惊梦。

　　“世间何物似情浓？整一片断魂心痛。”杜丽娘断魂之前的一声喟叹，便使苏梦园掩不住的泪落。怕是台下的几位看客也惊呆于她的表演之中，落幕的掌声竟只有端木蕙一人。苏梦园刚下台就躲到角落里擦了擦黑色的泪水，凭着荣轩他们去化妆间也没找见她。倒是端木蕙先看到暗黑处的人影，走了过去，说道：“苏小姐真的是有表演天赋啊。”苏梦园从暗处移到有亮光的地方，回道：“让端木小姐见笑了。”端木蕙道：“哪里敢见笑，我若是能学得你的一二，怕就是如虎添翼了。”苏梦园笑笑道：“不过就是一些讨生活的把式，小姐哪里用得上。”

　　荣轩听见外头好像是有人说话，便推开化妆间的门寻声而去，冯雍和孙瀚自是跟在后头儿。“原来你在这。”荣轩手里捻着一支红玫瑰走到苏梦园的跟前，说道：“祝你首演成功。”苏梦园大方的接过花，只是反问道：“成功吗？怕是楼上楼下的空板凳都冷了。”还不等荣轩说话，端木蕙在旁边戏虐道：“荣少帅的美意，看来苏小姐可是不领情的。”荣轩看都不看她一眼，只管瞧着苏梦园的脸说道：“封州这地方戏院乱，我不过是给以后准备来听你唱戏的人一点威慑，免得他们在这里作乱。”冯雍在后面小声对孙瀚说：“你可见过他这般肉麻过？”孙瀚摇摇头，窃笑道：“管着你的嘴，好好学着，要不然小心以后讨不到老婆。”冯雍瞥了他一眼道：“就我这风流倜傥的模样，要不是坐怀不乱，怕你现在都当叔了。”苏梦园耳朵灵的很，听见两个人不找边际的言语，虽有些脸红，但还是忍不住的笑出了声。

　　“你可是在笑什么？”荣轩全然不知的看着苏梦园，却也不忘了跟着她一起笑。这样无缘由的跟从，也许在别人的眼里是那么的盲目，可在荣轩的心里苏梦园就是他的自觉。

　　爱情发生的时候就是这么任性，这种排他性的存在有时也会导致伤害。比如，此刻看着他们的端木蕙，那样高傲强悍的一个人，除了只能靠掐着自己的胡口来掩饰心痛之外，她做不了任何事情，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沉浸在幸福里。他们弥漫的那种甜腻腻的味道让她讨厌至极。

　　孙瀚冷眼旁观着这一切，眼光里确是有异样闪过。他叫荣轩道：“你总不能这样看着啊，最重要的是不能叫三个大活人一起陪着吧。”荣轩便就是不想理他们，苏梦园赧然一笑轻声说道：“我先去化妆间。”荣轩的眼光跟着她走出老远，直到那扇门关起来才算是断了线。

　　苏梦园在里面倒是麻利的很，不一会儿的工夫就出来了。端木蕙提议道：“咱们去跑马场如何？”荣轩回绝道：“骑猎射枪都是男人的事情，女孩子怎么方便。”端木蕙轻笑道：“如今是新时代，男子与女子平等，自然是没什么不方便的，不过是敢不敢而已。苏小姐可是有些怯了？”苏梦园每每跟端木蕙讲话都是避着让着，偏就这一次她不卑不亢的回她道：“若都是女子，我与端木小姐自然没什么不同，且与小姐同行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