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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第三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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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拿手背揾了一下鼻尖,不管怎样,这样的重逢都应该是值得高兴的。这样想着,苏梦园鼓起脸颊,笑盈盈的眼珠就像掩在水里的黑色鹅卵石,荡在眼眶里。她迈开步子,缓缓的走到床边,捋了捋被子腾出一溜地方,自己便就坐在那。
“田嫂,给我一条毛巾吧。”苏梦园说的声音极轻,田嫂见她这般重视床上躺着的姑娘,便也轻声应了一下,立马拿了一条毛巾给她。
苏梦园细致的擦着她脸上的每一寸地方,越靠近那道红色有些发炎的伤口,她的手抖的越厉害。她怕弄疼了床上躺着的人,却是自己在心里疼的要紧。小桃红从外面抓药回来,田嫂就站在寝室门口,她便也停在那看见苏梦园正仔仔细细的从那姑娘的头发上摘掉树叶和土疙瘩。田嫂摆着手和小桃红一起出去了。
“小姐,可是认识那姑娘?”小桃红问田嫂,田嫂摇摇头,嘴上说道:“哪里问得了那么多,咱们去把药给煎了。”
苏梦园在旁边的脸盆里投了投毛巾,趁着还温热想给床上的姑娘擦擦手。她摊开手掌,却看到掌心里都是血泡。翻过手心,手背上留着七七八八的口子,还有两个指甲裂在肉里。苏梦园的手抖得厉害,她拿着的毛巾都凉了,却找不到一块儿好地方可以擦上去不疼。她的脸埋在胳膊里,用毛巾捂着自己的嘴巴,生怕啜泣的声音惊动别人。
田嫂透过窗子看见苏梦园扶在床上,虽没什么声音但那瑟瑟发抖的肩膀却是哭了。她在门外说道:“小姐,药煎好了。”苏梦园趴着用毛巾擦了擦眼睛,刻意压了压声音说道:“端进来吧。”田嫂一直端到床边,苏梦园道:“我来喂吧,你和小桃红也累了好久了,歇着吧。”田嫂没直接把药碗给她,而是在旁边扯了一块新布垫在了碗下面,说道:“这药刚煎出来,还烫着呢。小姐且小心啊。”苏梦园接过碗点点头,小桃红在寝室外面把脖子伸得老长往里看,田嫂出门的时候顺便关上了门。
饶是门关着也阻挡不了小桃红的好奇心,她小声的说道:“田嫂,小姐肯定是和那姑娘认识,要不然怎么会这么热心。而且……她是不是还哭了?”田嫂推着她往外走,说道:“就属你年轻好事,我可不知道那么多。”小桃红在大帅府待了那么久当然知道做下人最要紧的就是管好自己的脑袋,有些事看了不能说,听了不能传。只是她跟在苏梦园身边有些日子了,懈怠的竟然逾了矩。好在田嫂旁敲侧击的提醒着,她也只能抓着耳朵吐吐舌头就这么混过去。
晚饭田嫂送到了西厢房,苏梦园说自己在外头吃的饱,也就那么原封不动的搁着。不知到了夜里几时,苏梦园昏昏沉沉的合上了眼睛,就跟从前似的,睡在她的旁边。
入眠没多久,她就感觉有人在拍打自己,朦朦胧胧的睁开眼,她叫了几声:“殷瑛,殷瑛……”那只慌乱的手好像得到安抚似的终于停了下来。苏梦园坐起身,就那么一眼不眨的看着她,想象着她这些日子以来的生活,肯定是极差的。她拿出药膏轻轻的涂在殷瑛面颊发红的伤口上,想着白日里田嫂跟自己说的:“大夫看过姑娘脸上的伤了,怕是好了以后那疤就祛不掉了。”语调里透出的可惜让苏梦园心疼。
殷瑛在床上睡了两日,苏梦园就坐在她旁边看了两日。田嫂看着她日渐瘦削的脸有些担心,每每送饭过来总忍不住的劝上几句,可苏梦园都笑着点点头当是应了她的话,那饭终归是如何拿进来的又如何端了出去。
这天夜里苏梦园刚把田嫂和小桃红说去睡觉,殷瑛便拉了拉她放在床边的手,那力道轻的像一片羽毛落在掌心似的。她俯着身子,高兴的眼泪瓣直接落在了殷瑛的手上。她轻声说道:“你可是醒了,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殷瑛两只胳膊拄着床是想起身,苏梦园扶着她坐了起来。刚来时那张素白的脸终于有了笑模样,殷瑛问苏梦园道:“我是不是睡了好久?”苏梦园点点头说道:“可有两日了。你感觉好些了吗?”殷瑛笑着说:“可是好多了,明日就又能生龙活虎了。”苏梦园被她逗的乐了起来,可不过须臾,那笑容就沉重的让人心寒。苏梦园问道:“你是怎么出来的?脸上的伤是怎么弄的?梦园里的人可好?吴……”,“梦园,你在这好吗?”殷瑛剪断了她的话,苏梦园笑道:“好。”殷瑛也跟着她一起笑,不过笑着笑着就哭了。
殷瑛抖着声音说道:“你好……便就是最好的了,不枉……”她哽咽的咽回了要说的话,苏梦园看着她的眼睛就知道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她才会有这般神情。她拉起殷瑛的手说道:“梦园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殷瑛抿着嘴唇摇着头,她越是不说苏梦园就越是着急,心里头仿佛装了千万只蚂蚁一样。“殷瑛,你这是要急死我吗?还是你要我亲自去问吴大帅?他说过我留在这,便保梦园无虞!”殷瑛用力的拽着苏梦园的手说道:“别去找他。”苏梦园忍着泪道:“那你倒是和我说实话啊。”
殷瑛点点头,可她要说的事情便是苏梦园日思夜想也没料到的惨烈。
吴炑离开封州不出两日就回到了淮苏,那天吴妈妈寻了个借口让殷瑛去街上采办,出门前递给殷瑛一个篮子,说是买的东西多就用那个拎着。她揽过殷瑛到自己怀里,在她耳边轻声的说:“篮子里有封信,你可到了成衣铺子试衣服的时候再看。”殷瑛觉得奇怪刚要问什么话,可是吴妈妈只管拍了拍她的背说道:“去吧,孩子。”便推她出了门。
自打苏梦园离开淮苏以后,梦园日日夜夜都有卫兵把守,平时更是出不得门,就连她上街采买都是有两个人跟着的。她先在街边晃晃悠悠的买了些东西,拖着差不多了就拐到成衣铺里。卫兵自然不能进去,就在门口等着。
那封信不长,不过只言片语却让殷瑛看了很久,久到听见外面一片慌乱,她才颤颤巍巍的把信塞进了衣服里。她在成衣铺里拿了一身男装便顺着后门出去了,她不敢回头,她怕看见梦园那边滚着浓烟的火光,她拼命的往前跑,可好像还是能听见梦园里头凄惨的哭喊声,即便是这样她还是不能回头,否则那场大火便是白烧了。
不等她出城,淮苏就戒严了。守城的人仔细的盘查着每个来往的女孩儿,殷瑛当然知道那不过是为了寻着她。她便是在路边的废料里找到了一根发红的长钉子划破了自己的脸,装成瘸子混出了城。一路上她不敢在吴天佐的势力范围内坐火车,便是顺着山间小路投石问路一样的摸着走。直到进了荣家的地界,她才用仅剩的几块钱买了车票到这里。一开始她打听到来大帅参加寿宴的女子中有住在小洋楼那边的,她守了一天,只看见一个身材高大的女子进出,便是灰了心似的在街上各处游荡。
苏梦园听殷瑛讲着,心口好像压了一块儿大石头,闷着疼。她一只手抓着被子,指节绷着发白。一只手不停的垂着心口,便是撕心裂肺也不为过。她想哭喊出声音,却是空长着嘴。殷瑛拉住她的手说道:“我自是知道你听见这样的事情难受,可你这样怎么让吴妈妈和整个梦园安心啊。你只有好好的,才不枉……她们那样做。”
苏梦园憋红的眼睛里泪水像是泄洪一般的流着,满脸的淌着。她从未想到自己所背负的竟然如此沉重,那样的牺牲,那样的惨烈。吴妈妈的死,梦园的曲终人散,这样的结果,她究竟该去怨恨谁?殷瑛捋着她的背说道:“有天夜里吴妈妈到我房里和我说会儿话,那时她兴许就想好了。她说不能让梦园钳制了你的双脚,没了梦园你就自由了,心里想的是谁就奔向谁。”苏梦园淌着泪嘶哑着声音说道:“殷瑛,你知不知道,我只想让梦园里上上下下的人都好。我只想那个园子都好。”殷瑛点着头说道:“我当然知道。”她从内衣里掏出一封信拿到苏梦园面前:“这就是吴妈妈给我的那封信,我一直揣在怀里面。”
白色的纸面正正方方的叠着,在殷瑛一团糟粕的外表下竟干净的不染一丝灰尘。苏梦园擦了擦泪,松开了手里的被子,指尖触着尚有余温的信,她竟是笑了。那种似乎是淹没在绝望里最后挣扎着的笑了。她对殷瑛道:“你也说了好一会儿话了,好好歇着。”殷瑛轻声道:“别太伤心了,好好的。”苏梦园低着头,嗯了一声,泪珠子便又滚了出来。她抹了一下,起身走到门口,却是不想停的停了下来。那一刻,她听不到任何声音,眼前白茫茫的一片,像是起了大雾一般,她想挣扎只是没了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