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笙歌未尽》瞳颜无计

33、第三十二章

　　连着几日赶上了封州最热的时候，苏梦园和田嫂她们都老老实实的待在屋子里避暑，这几日吃了好些冰总归是熬过去了。小桃红扒着窗棂，一只手伸到外面，偶尔吹起的风划过她的胳膊，有汗珠的手心里格外凉快。她收回手臂，转身问苏梦园道：“小姐，你觉得是北方热还是南方热？”苏梦园放下手里的报纸，呷了一口热茶说道：“你看我还能喝进去这热乎乎的东西就知道了。”

　　可着这些日子不管怎么热，荣轩都会早早的过来给苏梦园换药，昨儿起她手上的伤就好的差不多了。苏梦园便跟荣轩说让他在大帅府里歇歇，也顺便躲躲太阳。没几日的工夫，他整个人黑了一圈。荣轩便也是听话的今日就没来。小桃红机灵的全都看在眼里，心里琢磨：“凭着苏小姐现在好像不是很热乎的疏远少帅，但哪个女人扛得住这般深情又有地位的男人。只怕她嫁进大帅府的日子不远了，便是做了妾，少帅也自是宠着的。”

　　小桃红不可思议的耸了耸肩膀，惊讶道：“南方可真是那般热！那为什么小姐还生的那么白呢？我以前在大帅府的时候常听太太们说南方水软养人，生出的小姐都是细皮嫩肉的。估摸着等以后你进了大帅府，她们就更相信了。”苏梦园知道小桃红话里的意思，只管笑笑罢了。

　　田嫂打从外面回来，买了些小食给苏梦园放在桌子上。她看了看这些吃的，想起刚来的时候荣轩带自己外出吃的好东西，便是馋虫作祟的想逛逛集市。她问田嫂道：“外面可还热着？”田嫂道：“比前几日好多了，尤其这会儿太阳没那么毒了。”苏梦园看了看天，好像是有云彩遮住了太阳的脸，她便起身走到小桃红身边，小声的问她：“闷了几日想不想出去看看？”小桃红点头如捣蒜，苏梦园使了个眼色，两个人拉开帘子就往外走。只听见田嫂在屋子里喊：“小姐，带上伞，这天说变就变啊。”等她追出去的时候，两个小姑娘快腾着步子早就不见了。

　　“小姐，平日见你总是中规中矩的，没想到你还这么淘气。”小桃红跑累了，两只手叉着腰在后面上气不接下气的说。苏梦园笑得就像七月里的阳光，好像很久都没这般放松过了。天气本是不热的，她们两个跑了几步都出了些汗，苏梦园擦了擦额头的水珠子说道：“咱们去集市上看看吧。”

　　刚到街头上，苏梦园买了两根冰棍儿，她和小桃红一人拿着一根，沿着街边开始往里走。小桃红喜欢那些好看的东西，胭脂水粉，花布丝绸，碰上这样的摊子总要停下来看上好久。苏梦园就胡乱的买一些吃的忙着往嘴里塞。小桃红看中一块水粉色的布料往身上比划了两下，苏梦园又从旁边递给她一块儿糕，她看了一眼求饶似的说道：“小姐，再这么吃下去我怕是原来的衣服都穿不上了。”苏梦园弯着眼睛笑了笑，说道：“我保证这是最后一块儿，吃吧。”小桃红叹了口气接了过来，却看见她手上还拎着用牛皮纸包好的吃食，便是吃了一惊的问道：“你手上的是什么？”苏梦园看了看说道：“放心吧，这是给田嫂的。”

　　正说着话，一滴水落在了苏梦园的脸上。她抬头看了看天，还真是被田嫂说中了，刚刚的白云撒了欢似的已经渐渐西去，从东边飘过来一大片黑压压的云彩，汹涌的翻滚而来。小桃红没感觉似的还在那里比划着，苏梦园从口袋里掏出钱给了店家，说道：“这是要变天了，你们赶紧收摊吧。”她拉着小桃红往回跑，饶是跑着总感觉后面有多余的脚步声。不远不近，似乎还有些吃力的跟着她们。苏梦园不敢马上回头，她怕小桃红看出什么来，还未到家门口雨就赶上了她们。还有几十步远的路程，苏梦园贴着有房檐的墙根站着，嘱咐着小桃红回去取伞，顺便让她把手里怕淋坏的吃食给田嫂拿回去。小桃红跑了两步还不忘回头跟她说：“你可站在这里等我，我马上就回来。”苏梦园朝她摆摆手道：“快去吧，我就在这等你。”

　　待小桃红走的远了些，她扶着墙边走到拐角的地方，朝另一个方向说道：“出来吧，人已经走远了。”一团黑色的影子从旁边走了出来，粘在一起的长头发湿答答的挡在面前，浑身的灰混着雨水裹成了泥浆沾在袴管上。苏梦园开始以为是吴大帅派人跟踪她，可看着眼前人这幅模样却又不大像的样子。还未等苏梦园问出：“你是谁？”这句话，来的人干着嗓子，好像数日未说话似的叫了一声：“梦园。”就倒了下去。

　　好在苏梦园擎住了她的身子，没让她摔在泥潭里。小桃红拿着伞一路踩着水花跑了过来。见她扶着一个陌生人便问道：“小姐，这是谁啊？”苏梦园搀着瘦骨嶙峋的女孩儿，说道：“我也不知道，只是见她晕倒了。咱们先扶她进院子。”小桃红跟在两个人的后面撑着雨伞，原本刚好放得下她们，却是因为女孩儿瘫软在苏梦园身上，她半个身子都露在伞外面，湿了个透。

　　田嫂就站在门口，见她们回来，也跟着搭了一把手。她倒不是小桃红那般好奇的问来者是谁，只管对着苏梦园说道：“小姐，且把这姑娘送到西厢房吧。”

　　院子虽然不大，但四合院的建筑就好在房间还是够用的，她们一起把女孩儿扶进去放到了床上。她身上的泥水顺着衣袴湿答答的滴到床边，小桃红说道：“小姐，我去拿一身衣服先给她换上吧。”苏梦园点点头，田嫂回身看见她半个身子也已经湿透，拿着毛巾先给她擦了擦头发。苏梦园盯着床上躺着的女孩儿，她的头发像被雨打过的枯草似的掩着脸，辨不出模样。只是她知道自己的名字，且唤的是“梦园”，应该也不是陌生人。田嫂看苏梦园的嘴唇变了颜色便说道：“小姐，你先去换身衣服别感冒了，姑娘这有我呢。”

　　出门前苏梦园甩了甩袖子上的水，推开门一阵风卷了进来，半个身子好不凉快的让她打了个冷颤。她贴着墙往自己的屋里走，路上正碰见小桃红拿了一身衣服往西厢房去。她嘱咐道：“小桃红，一会儿雨小些的时候去请个大夫过来瞧瞧，我刚扶着她的时候感觉她身上烫得慌。”小桃红点点头道：“小姐且放心，我这就去。”苏梦园在房间里换衣服，想起原在梦园时总喜欢和殷瑛打嘴仗。还记得那会儿荣轩刚走的那日两个人在屋子里抢怀表的样子，她坐在凳子上说：“若是可以，我愿一直跟着你当丫头。”

　　“你哪里是我的丫头，从小到大我只管把你当作妹妹。”苏梦园心里念着殷瑛，她对小桃红格外的亲，不过也就是觉得她有几分像殷瑛。可凭小桃红再像，也不是她。况且小桃红在大帅府待久了，身上那种“见风使舵”的劲儿还是在的。殷瑛却从不会那样。苏梦园坐在床边叹了口气道：“梦里不知身是客。”她私心里怕着，怕有生之年她们都再无相见之时。

　　“小姐，大夫请来了。”小桃红隔着门在外面说道。苏梦园走得近了些对她说道：“你先过去，和田嫂一起照看着，大夫给开什么药就按着方子取。我随后就到。”小桃红应了一声：“好。”便走了。苏梦园在自己的箱子里拿出一包临行前殷瑛塞进去的葛根往厨房去了。她看着砂锅里煎着的药，闻着浓浓的苦味，便是说了一句：“不枉你临走前絮絮叨叨了一顿，还是派上用场了。”

　　好不容易熬好的三碗汤又得混着药渣重新倒进去，过了许久终于赶在它糊掉之前苏梦园拿着抹布握着砂锅慢慢的控出一碗葛根汤来。她端着碗，一路小心翼翼的往西厢房去。刚到门口的时候正赶上田嫂、小桃红和大夫说话，她便是打了个招呼自己先进到寝室里。她小心的迈过门槛，稳着步子往前，眼见着就走到了床边。

　　她高兴的抬起头看着床上躺着的姑娘。却是心里一紧，两只手抖了一下，热腾腾的汤汁顺着碗边流到了她的手上。田嫂刚嘱咐小桃红随大夫去抓药就听到里面瓷碗落地“砰”的一声。她赶忙走到屋子里，看见苏梦园端着的那碗药淌了一地。田嫂弯下腰边收拾边说道：“小姐，没事吧？”

　　苏梦园背过头抹了两下眼睛，笑着说：“没事，都是我笨手笨脚的，连碗药都拿不好。”田嫂收拾好了碎瓷片，起身道：“小姐，我们就是来伺候你的，这些事你吩咐就好了。没划伤吧？”苏梦园咧着嘴，故意把十个手指头伸到她面前说道：“你看都好好的。”

　　田嫂倒没看手，眼光落在苏梦园红红的眼睛上，说道：“就算没划着，也是烫着了，你看疼的眼睛都红了。快去歇着吧，姑娘有我照顾你就放心吧！”苏梦园看了看床上那张惨白的脸，还有脸颊上那道红色的刀印，心里拧巴着疼。她低下头轻声说道：“真的没事，我就在这陪陪她。”两行泪流到鼻尖汇成了水珠，一滴两滴啪啪的打湿了她的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