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笙歌未尽》瞳颜无计

32、第三十一章

　　里里外外折腾了一天的院子终于在夕阳漫进来的时候安静了下来，苏梦园的手指上包着白色的纱布，偶尔渗出的红色就跟大缸里长着的莲花似的，只有那最上头红得动人心弦。她站在院子里，手小心地托着花瓣，缸里渗出的水气凉凉的撩着她的手背。田嫂掀开门上的帘子，正巧看见她站在那里发愣。忙把手里的扫帚倚在门边上，倒腾着小步子走过来，把苏梦园的手拉了出来，说道：“小姐啊，这夏日里头长着花草的水面上虫子最多，小心了你的手啊！这白白净净的手不留下疤才是好的。”苏梦园笑道：“没事的，哪里那么娇惯。其实，我和你们没什么差别。你看你的手上不是也留着大大小小的疤。”苏梦园用裹着纱布的手丝丝拉拉的摸着田嫂手心里一道长长的疤，那疤像一条肉粉色的大虫子，死死的趴在那。许是纱布划疼了田嫂，她颤抖着收回了手。

　　“苏姐姐！”背后传来了一个甜美的声音，凭着苏梦园辨音的本事，自是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荣思菡来了。她转身目光却是落在了另一个人身上，荣思菡走到她身边格外亲近的挽着她的胳膊，苏梦园小心的背过了手，笑着问她：“你怎么有空过来，今天大帅府不是忙着送客吗？”荣思菡歪着头美目盼兮的望着她说道：“苏姐姐真是对我们大帅府的事情了如指掌啊！怕是再过不了多久这大帅府里有什么事情我都要打你这知道了。”苏梦园被她说的有几分羞怯，便说道：“我不过是问了你一句话，你这东拉西扯的和我说了这么些没影的话。”荣轩走得近了些，说道：“我们去车站送吴炑和吴帜，她知道你搬到这来了，就吵着过来。”荣思菡撅着小嘴巴巴的说道：“是啊，是我吵着过来的。那你倒是回大帅府去啊？”荣思菡拉着苏梦园往屋里走，边走边说道：“苏姐姐，你可不知道，今儿大帅府都差点儿让人给掀了。”

　　三个人进到客厅里，田嫂给他们上了茶就下去了。屋子里的人若是干坐着总觉得有些尴尬，苏梦园便问荣思菡道：“谁那么大的胆子敢掀了封州大帅府？”荣思菡饮了一小口茶水，瞟了一眼荣轩，见他没有阻拦的意思，便说道：“苏姐姐，这你就不知道了，可着封州城里就有那么一个霸道的主，别说大帅府了，我看要是为了你，他都敢把整个天下掀了。”荣轩在一旁咳了一声，荣思菡倒也不停地继续说道：“你可还记得在淮苏的时候，他从你那拿走了什么？”

　　苏梦园当然记得关于那个夜里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语，还有每一个眼神，不过现在她只能假意忘了似的摇摇头。荣思菡赧然一笑道：“苏姐姐忘了也不打紧，只是某个有心人还惦记着那物件。今早回府把自己房间里翻个遍也没找到，自是急了。把上上下下能使唤的人都用上了，连地毯都掀翻了好几次。亏得我爹今早去了城北的训练营，要不然他可有的受了。”苏梦园听荣思菡讲着，心里头直惦记着是否找到了，可又不好直接问，也就吞吞吐吐的拉着长音道：“那……”荣思菡又吃了一口茶水，擎着笑脸道：“自然是找到了，不过你猜那簪子在哪儿？”苏梦园看了一眼荣轩，他一直低着头，用手摩挲着茶杯不吭一声。她摇摇头道：“在哪儿啊？”荣思菡捂着小嘴，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说道：“就在他自个儿兜里，一个大男人天天带着个簪子满城走。”

　　荣轩拿着手里的杯盖敲了两下茶杯问道：“你可是笑够了，越发的没个样子了！”荣思菡收敛了笑声，对着苏梦园说道：“苏姐姐，你看他就知道欺负我。”苏梦园看着荣思菡告状的样子，便逗她似的说道：“是啊，吴帜不在他可不逮着就会欺负你。”荣思菡捂着自己红的像海棠果似的脸蛋说道：“你们一家子合起伙来欺负人，我去找田嫂评评理。”说着就跑了出去。

　　苏梦园的手始终背在后头，旁边放着的茶水也是一口未动，荣轩看着她说道：“陪着思菡说了好一会儿话，先喝口茶吧。”苏梦园充耳不闻似的还是背着手，只管嘴上说道：“我不渴。”荣轩看着她局促的样子，总感觉奇奇怪怪的。便起身走到她身边，问道：“你怎么了？”苏梦园侧了侧身子，声音发虚的说道：“我很好。”她又往后紧了紧自己的手，荣轩察觉到什么似的一把拉出她藏着的手。不小心剥落了指头上缠着的白色纱布，被划伤的地方偏被他抓得紧，又顺着口子往外挣出血来——稀稀拉拉的流着。

　　“这是怎么弄的？田嫂！”荣轩大声叫来下人，田嫂掀开帘子，荣思菡和她一起进到屋里。看见荣轩正拿着苏梦园的手放到嘴里吸着血。苏梦园红着脸道：“没事的，他们已经找大夫上过药了，你可别……”荣轩被药味呛的咳了两下，回头问田嫂道：“大夫可留下给苏小姐换的药了？”田嫂道：“有，我这就去拿。”荣思菡平时不让人的劲头却是见了血吓到了，只能离着好远捂着眼睛问苏梦园道：“苏姐姐，手是怎么弄的？疼不疼？”苏梦园见她有些害怕笑着跟她说：“一点儿都不疼，真的。你去找找小桃红看她在做什么？”荣思菡站在那里有些为难似的，前前不得，后后不得。荣轩眼睛里只有苏梦园伤着的手指，直到苏梦园用另一只手推了推他，又用眼神看了看荣思菡，他方才说话道：“你在这里也帮不上忙，去找小桃红吧。”荣思菡这才一溜烟儿似的出去了。

　　田嫂进来撤了苏梦园桌子上的茶杯，把药箱放到了上面。她想接过苏梦园的手给她上药，可是荣轩挡在那里。他打开药箱说道：“田嫂，你下去吧。这几日记得给小姐都吃些清淡的。”田嫂应着从客厅里出去了。荣轩一边吹着一边给苏梦园上药，那种割伤的疼劲儿早就过去了，反倒是给他吹的痒痒的，苏梦园好几次痒的想收回手，荣轩牢牢的抓着，说道：“别动。”苏梦园看见他额头渗出的汗便知他是急了，想让他宽心，便说道：“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伤，哪里用得着忌口。这样娇惯都不像苏梦园了。”荣轩一边缠着纱布一边说：“你本来就不是苏梦园。”她看着他认真的样子，不自觉的拿起手绢给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荣轩抓着她擦汗的那只手，拿下手绢，说道：“我自己来。”他抹了两下就把手绢放到了桌子上，对着门口喊了一下荣思菡。荣思菡在帘子外面应了一声，荣轩对苏梦园说道：“时候不早了，我带妹妹先走了。你……好好休息。”苏梦园起身将他们二人送到门口，知道荣思菡害怕便是用另一只手和他们拜了拜。

　　等到她转身回到院子里的时候才发现，刚刚残留的夕阳此刻已经变成了昏黄的灯光，颜色还是那么不明不暗的照着院子，却像是一朵塑料花，没有生气。苏梦园不知这灯的开关在哪里，便唤了小桃红：“把院子里的灯关上吧。”小桃红在大帅府里是待惯了的，从未有夜里关上院灯的习惯，她疑惑的说道：“小姐，夜里开着灯，来来回回的才方便不是吗？”苏梦园轻声道：“咱们这小院，夜里也无需走动，还是关上吧。免得招一些喜光的虫子。”小桃红点点头道：“小姐是说扑棱蛾子吗？我也顶讨厌那东西，明是有活路，非要扑什么火。”她转身出去关灯，苏梦园却是自己坐在屋子里说着：“哪里有什么活路，不过那微光是她的希望罢了。”

　　夏日里为了防蚊子，都会在床上拉个蚊帐。苏梦园躺在里面睡的半梦半醒，感觉闷得喘不过气。她拉开了一条缝，却不想是给蚊子们指了一条明路。它们一只两只成群结队的往里钻，叮咬是一回事，倒总是在耳边嗡嗡让苏梦园睡不着。她下地翻出了蚊香，找出了一盒火柴，不过轻轻一划，那红色的光就点燃了蚊香。灰白色的青烟袅袅的升在屋子里，她坐在床边看着，燃尽的蚊香青灰一般的掉在圆盘里，偶尔有一丝风吹进来蚊香上暗着的火光就会忽然间变亮，然后大块大块的燃尽掉落。本来是一盘硬邦邦的黑炭似的东西，就那么一点点火光它就变得轻巧，仿若只要轻轻的一口气它就能消散的无影无踪。苏梦园用手小心的护着，那盘子里死灰一般的东西让她害怕。

　　她一边护着一边胡乱的想着：“大概荣轩就是这火光，而我就跟这盘东西一样，看着自己燃烧又看着自己被吹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