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笙歌未尽》瞳颜无计

31、第三十章

　　荣轩拉着苏梦园便没了声音，他虽睡得安稳可是手却一刻都不放松的拽着。苏梦园只好把旁边的矮凳挪了挪坐到床边，还好她的袄裙侧襟里别着手绢，她拉下来给荣轩揾了揾额头的汗。从前她一直觉得荣轩的眼睛特别的亮，像两颗黑色南洋珠。她伸手触摸那闭起来的眼睛，手轻轻地划过两扇门帘似的睫毛。心里叹道：“好长的睫毛，真不知道小的时候都吃了些什么？”

　　粉白的指腹滑到睫毛的末端，却忽然间收了手。她看着那张静谧的脸怎么都无法将“心狠手辣”四个字与眼前人联系在一起。坊间说睫毛长的人都是刀尖舔血，胆大包天的狠角色，若是犯起狠来怕是六亲不认。苏梦园叹了口气低下了头，她心里想着的全都是自己留在封州以后要面对的事情，不知羞耻的讨好荣轩窃取荣家甚至是整个北方的军事秘密。她陷在极度痛苦的境遇里，抬起头的脸却是带着笑意的泪眼，她轻声的问荣轩道：“若你知道，你会吗？”颤抖的泪珠在眼圈里晃啊晃，终于，落成了一条线。

　　阳光夹着身子缩手缩脚的从缝隙中跳到荣轩的脸上，那光亮的一点刚巧落在他的睫毛上，仿佛是在上面舒展着身体一般。温热的光线揉开了他的眼，他半边身子被拉扯的酥麻，不能动弹。荣轩侧过身躺着，看到床边伏着的苏梦园，她的头枕在自己的胳膊上，脸颊贴着的地方还有涩涩的未干的泪水。恢复知觉以后，他便轻巧的抽出了自己的胳膊，将苏梦园抱到了床上，抹干了她脸上的泪。苏梦园躺在羽绒被里还能感受到荣轩温热的气息，她醒了，却不敢睁眼。

　　荣轩俯着身子，久久的看着苏梦园鹅蛋似的脸庞。终于转了过去，苏梦园听见他大口的喘了一下饶是笑了说道：“罢了，父亲曾说这世上只有两样东西最误人，酒和女人。我不爱酒，唯一爱你。便也是单单对你无可奈何，若你只想和我做朋友，我便终身不娶陪你天长地久。若你肯托付终老，我荣轩唯你温仪静一人结发方休。”

　　荣轩轻轻抓了一下两旁的被子，便是起身往外走，嗒嗒的脚步声临到门口时停了下来。他想起什么似的转身对着卧室里的苏梦园说道：“对了，你要搬出这的房子我已经给你找好了，就是上次你看到的满是爬山虎的四合院，随时可以搬过去。你休息好了，若是想走什么时候都行。只是今日的话，怕是我不能来送你。今天大帅府里的客人陆续离开，我……分不开身。”

　　卧室里面依旧安静的连个回音儿都没有，苏梦园听见关门的声音终于睁开了眼，还是荣轩躺着的那个位置，阳光却是灼着她冰凉的眼睛，小钻石一般的从眼角嵌到耳骨，一路闪着盈盈的光——分不清是冷还是热，她只是默默的流着泪。

　　窗外边荣轩的影子混在下人之间，若隐若现。苏梦园扯着窗帘的一边，透过模糊的双眼望啊望的，好不容易寻见了却也是淹没在了自己的泪光中。她只是抹了抹眼泪的片刻，再抬眼小洋楼的院子里干净的不染一片灰尘。她死死的揪起手里的窗帘布，只在心里想着：“你要不是荣轩该有多好！”

　　门外面小桃红叩了两下门轻声问道：“小姐，可起身了？”苏梦园松开手，走到床边用手绢擦了擦脸，便是清着嗓子回道：“进来吧。”小桃红端着早餐进了客厅，她放好东西走到里面说：“小姐，少帅走的时候吩咐给您做的清粥送到房里来。”苏梦园点点头道：“好，我收拾一下。”小桃红转身出去等她，随手给她关上了卧室的门。苏梦园在洗手间墙上挂着的那面圆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的模样，微肿泛红的眼窝，大概一看就知道是哭过了。难怪荣轩要他们把早餐送到房间里。她撩了一把清水，拍在了脸上。

　　换了身白色的衣裳走到客厅里，刚端起碗喝了一口粥就听见门外面端木蕙的声音。她问田嫂道：“苏小姐是又没起床吗？敢情儿南方姑娘都是这样慵懒吗？”听着田嫂的声音就知道她定是弓着腰低着头回的话：“端木小姐的早餐已经准备好了。苏小姐，二爷吩咐过说昨日小姐表演累了，便是在房里用餐。这会儿估计是吃上了。”苏梦园坐在客厅里清清楚楚的听见了端木蕙走到了自己的房间门口，小桃红故意冲着门口说道：“小姐，这粥是少帅特意吩咐厨房做的。你可多吃点儿！”苏梦园舀了一勺送到了口里，没有说话。端木蕙且高了个音说道：“饶是少帅照顾，也不能自鸣得意的忘了身份。”

　　待她的脚步声走远了些，苏梦园看着小桃红说道：“我原就是个要离开这的人，你不必为了我得罪端木小姐。”小桃红靠着苏梦园近了些说道：“我们做下人的是图个安身立命，可是再怎么说也是个人啊，偏就她高贵的颐指气使。再说我刚刚讲的可都是实话，任她如何刁钻，我也不怕！”苏梦园笑笑道：“你这性子倒像我认识的一位故人。”小桃红饶有兴致地问道：“可是小姐在淮苏的朋友。”苏梦园只是点点头，小桃红见她眼神里刚亮起的光又暗了下去，便也没再追问。

　　晌午的时候苏梦园又照了照镜子，眼睛已经恢复了原来的样子，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那样。她对着镜子里那个看上去没什么不同的自己，只想伸手摸一摸，却是异常的冰冷。一上午的时间，她早就在房间里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赶在端木蕙出门之后，她提着箱子下了楼。

　　小洋楼好像顷刻间空了一样，苏梦园想和田嫂，小桃红告个别，叫了两声却没人答应。她绕着客厅走了一圈，那种临别前只身一人的孤寂就像她此刻脚下回荡在房子里的高跟鞋的声音一般，久久不能散去。刚进小洋楼时的热闹仿佛就在昨天，清晰到她眼前出现了每个迎接人的样子，他们好像还站在那个位置上，只有自己拎着箱子准备离开。

　　苏梦园叫了一辆车到了四方街——那个满是爬山虎的地方。推开了四合院的门，里面忙进忙出的人顿觉眼熟。她站在门口瞧了好一会儿，看见小桃红端着盆子从屋里出来，便是明白了。

　　小桃红像一只兔子似的蹦到苏梦园面前唤道：“小姐。”还未等苏梦园张口问她，她便一股脑的说了起来：“少帅担心小姐一个人在这里生活不便，又怕派了太多人在这你觉得吵闹。索性今儿让小洋楼里的人过来打扫，完事了就留下我和田嫂，剩下的再都回去。”苏梦园随着小桃红一边往里走一边说道：“这样劳师动众的，其实，我一个人也可以的。”小桃红开玩笑的搭话道：“小姐，可是嫌弃我蠢笨？”苏梦园当真似的解释：“你怕是比我还要聪慧，还能看得透别人，怎得这样误解一个没心思的人讲的话？”小桃红一只手遮着笑开了的嘴巴，和苏梦园一起进了屋。田嫂抹着桌子一回身就看到两个人，上前招呼道：“小姐回来了。”苏梦园道：“辛苦你们了，放着大帅府和小洋楼回不了，和梦园守在这。”小桃红看着田嫂说：“田嫂，你看苏小姐客气的。她一定不知道咱们是高兴的。”
　　许是年纪大了，田嫂不若小桃红这般活泼，稳重的站在一旁，即便是高兴的笑着，也是那种淡淡的。她带着苏梦园去了房间，刚一进去就看到里面放着一架和大帅府里一模一样的白色钢琴。“这琴？”苏梦园手放在大顶盖上，又温柔的滑到琴盖上。田嫂道：“这琴是二爷一早派人送过来的，说小姐无聊时可以解解闷。”苏梦园掀开琴盖，里面放着一张粉色的贺卡，上面写着：高山流水觅知音，你的朋友。

　　她把卡片别在了谱架上，一只手展了一下后面的裙子便坐在了琴凳上。指尖跳跃在琴键上，弹起了他最爱的那首《蓝色多瑙河》。“我和你，是隔着千山万水的注定。”苏梦园想着荣轩说过的这句话，她也在想着：“他这句话是对的吧。如果不是注定，他为何会从封州到淮苏？如果不是注定，为何那日是我在他车前救下了孩子？如果不是注定，为何吴天佐偏偏选中的是我！”苏梦园的手指猛烈的刮着琴键，一阵之后白色的琴键上红了一片。田嫂受了惊吓似的一面捧起苏梦园的两只手，一面叫着小桃红。

　　“怎么了？”小桃红听着声音匆匆忙忙的跑了进来，她看见红色的琴键也委实是吓了一跳。田嫂紧张的喊她：“快去请大夫。”苏梦园抓着田嫂的手嘴上说道：“没事，一点儿都不疼。”心里却像揉碎了一般，但她看着田嫂的脸，还能笑着安慰。那扬起的嘴角，弯着的笑眼，温暖的看不出一丝心疼。只有血滴在她的裙角仿若犄角旮旯里生出的一朵虞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