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笙歌未尽》瞳颜无计

18、第十七章

　　若是生活可以讲通道理，那这个世界兴许早就和平安宁了无纷争了。只可惜道理讲了千百年，这仗也打了千百年。苏梦园何尝不懂“放下万般皆自在”，只可惜心不随意，她始终是放不下。

　　病去如抽丝，苏梦园时好时坏的病了将近半个月，整个人看上去更加清瘦了。这一日外面太阳正好，她想去院子里走走，便起身随手拿了一件袄裙换上，没想到从袄到裙上上下下肥了一圈。她只好又叫殷瑛拿一件洋装给她，好在洋装上的腰带是可以调整的。她从屏风后面出来的时候，殷瑛啧啧道：“你这可真是人比黄花瘦啊。瞧你那脸上瘦的只剩下眼睛了。”平日里听惯了殷瑛打趣，她倒也没往心里去，走到镜子前面的时候连她自己也吓了一跳。一张微白的脸上，除了黑洞洞的眼睛和浮在眼下的瘀黑，几乎没有其他颜色了似的。她两只手轻托着两颊，好似安慰自己的说道：“这勉强算得上美目盼兮了吧？”殷瑛凑过来说道：“算，谁让那是脸上仅剩的东西了呢！”苏梦园泻了气一般坐在梳妆台前，眼光随便一扫就落在了青花锦盒上。白细的手指在黄花梨木的桌子上摩挲了几下，终还是伸出去打了盒子。

　　“还看它做什么？凭它有多金贵，我就应该趁着你病的那几天把它扔掉。”殷瑛在一旁愤愤的说道。苏梦园倒是不悲不喜的轻声说：“只一样，我拿着它就心安。”她环了一圈六颗宝石以后轻轻按开了表盖，时间滴答滴答的走着，好像永远不知疲倦一样。苏梦园旁若无人的跟自己说道：“它这一生只做了一件事，就变成了永恒。”殷瑛想了一会儿说道：“人的一生不也只做了一件事。”苏梦园歪着头看着她问道：“哪一件？”，殷瑛笑了笑说：“等死。”见惯了她嬉笑怒骂的样子，忽然嘴巴里说出这么悲观的字眼，却是有几分不可思议。苏梦园倒抽了口气，不想又咳了起来，喝了一口水勉强压了下去。她缓缓地说道：“结果虽一样，可人生尽不同。我只愿死之前活得随心就好。”殷瑛伸过手扶着苏梦园的胳膊说道：“这梦园里虽处处是规矩，但只一样能随了你的意。”苏梦园瞧了她一眼，她指了指外面洒着的金光，二人便一同去了院子里找了一处石凳坐了下去。

　　下了许久的雨被阳光那么一晒周围都是混着泥土的味道，若是能配上一盏茉莉花茶就便是“土中藏暗香，自是天堂味。”苏梦园闭着眼睛想着，却好像真的闻见了茶香一般。殷瑛的笑声引得她睁开了眼，却见一壶茉莉花茶置于石桌中间。

　　“我可是伺候小姐的不二人选？”殷瑛斟了一杯送到苏梦园面前，苏梦园呷了一口道：“这里倒是阳光，清茶和你最随心。我竟满足的没了想法。”她拉着殷瑛坐在了身旁，两个人沐着阳光，闻着土香，品着茗茶，谁能想到即便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竟是她们在梦园里最纵情的时候。

　　“苏小姐，好兴致。”从前厅那边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不用回头苏梦园便听出是吴炑。她起来转过身行礼，殷瑛也在一旁跟着。吴炑大大方方的坐在了石凳上，见苏梦园一直站着，抬头说了句道：“和苏小姐这讨口茶吃，不坐下来一起吗？”殷瑛推了推苏梦园，她这边刚坐下，殷瑛就被吴妈妈身旁的老妈子叫走了。吴炑端着茶杯饮了一口，苏梦园低着头说道：“少帅可是有什么事情要和我说？”吴炑似笑非笑的道：“果然是个顶聪明的人。”苏梦园依旧低着头不迎合也不反驳，只是一味的沉默，儿时的玩伴此刻竟然生疏的咫尺天涯。

　　吴炑犹豫着拿出一张请柬似的东西推到苏梦园面前，不露声色的说：“这是封州荣府的请柬。”苏梦园细细的瞥了一眼，只做轻声：“哦。”，吴炑道：“不看看吗？”苏梦园此时抬起头正对着吴炑的眼睛说：“少帅亲自送来，想必早已知晓请帖上所谓何事。尽管吩咐梦园就好了。”吴炑用力握着茶杯微微的颤抖，他松掉手，放在了膝上，忽然脸色有些畏难，沉默了片刻终还是说了句：“你若不想去，我可以……”苏梦园轻咳了一声剪断了他的话，只是微言道：“恐大帅之意是非去不可吧。”她不是轻易说出这句话，在梦园这些年，她似乎早已摸清了自己的用处，无非就是在吴大帅需要的时候于人前给他撑个脸面，给他掌着的淮苏烙个印记。可她不曾想到如此一句话竟让吴炑勃然大怒，他急风骤雨般起身，双臂环着苏梦园，两只手用力的撑在石桌上。他的眼睛像被猫抓破了一样，红的吓人，声色俱厉的说道：“恐怕‘大帅’早就成了你嘴里的托辞，你心里此刻正乐不思蜀吧！”

　　强鼎之下的苏梦园看上去和一只柔软的兔子无异，却不想这个颤巍巍心惊肉跳的身体竟然迎上了那只稍显疯狂的豹子，她不惧厉色神情淡然的说道：“是。”杀掉一只猛兽不过一颗子弹，掀翻这只重鼎也不过就是那么轻描淡写的一个字。吴炑虽放开了苏梦园却是发了疯一般摔碎了桌子上的茶杯，对于平日里静的连细碎的脚步声都听得一清二楚的地方，这一声碎裂像是冬日里平地上的响雷，激荡了整个梦园。园子里总共就那么几个人，大家寻着声从各处赶来，却无人敢靠近。独独殷瑛那么一个不知趣的往前冲，也被吴妈妈身边的老妈子拦个严实。苏梦园径自蹲在地上把细碎的茶杯一片一片捡起，笼在手心里。吴妈妈从别处赶来，驱散了大家伙。殷瑛趁乱小跑过来，接过苏梦园手心里的碎渣，狠狠地瞪了吴炑一眼也随着去了。

　　午后的阳光总是毒辣，照得苏梦园有些发晕，大抵也是因身体初愈，才一会儿的功夫细汗就腻腻的浮在额上。她单手撑在了石桌上，开口道：“少帅若是没有其他的事情，梦园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吴炑顿了一下，许是要出口的话太艰难，他声音抖动着说：“什么时候开始，我变成了吴少帅？”苏梦园道：“你一直都是这南下四省的少帅，只是从前梦园年幼无知。”吴炑讥笑着说道：“好一个年幼无知，等你通晓这世俗以后十三年竟抵不过十三天。”苏梦园虽有些许无奈，总归要隐着性子说：“从前我当你是挚友兄长，但世俗告诉我什么叫做高攀不起。”吴炑背向着苏梦园轻声说了句：“那北方六省的少帅可是你攀得起的？”，“我……”苏梦园一语未全便被吴炑扬起的手打断了，他只放下了一句：“明日下午五点钟，淮苏火车站准时见。荣少帅邀请你去封州给荣绍封大帅献曲祝寿。”

　　梦园外面的汽车按起了喇叭，好像是在大声的呼喊：留不住的，终逝去的，唯放手，不可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