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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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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微露透过窗棂沾染了苏梦园旗袍的下摆,她迷蒙中借着微光看到昨夜裙角上落的灰尘,弯下腰轻轻的掸了去。大抵是这样坐着睡了一夜筋骨有些捆乏,起身的时候还未走动就先大大的舒展了下腰身,她裹着嫣红色的旗袍就像一株婀娜多姿,风韵别致的春剑。
殷瑛推开门,手里端着一个棠梨色的宣德炉,苏梦园看了一眼竟不知所谓的笑了出来。殷瑛被她笑的有些迷糊,讪讪的问道:“我今天是穿的怪了还是脸上有什么东西,让你笑得那般灿烂?”苏梦园摇摇头说道:“你都好。我是笑你手里的熏炉,圆滚滚的肚子上两个方耳朵,那滑稽的样子莫不是吃香吃得撑了!”殷瑛白了她一眼道:“这熏炉都用了好多时了,也不见你有这般兴致笑它。看你一脸桃花的模样,定是有了什么难以启齿的心事。”苏梦园原以为自己是一个藏得住心事的人,却不想竟这般容易被看透,嘴上硬是辩道:“哪有什么心事,不过是今天的阳光刚好。”殷瑛放下手里的东西凑到苏梦园身边,围着她转了一圈,苏梦园不错眼的直视着她,一副心底无私天地宽的样子。谁知她光顾着迎合目光,手上却疏于防备,被殷瑛逮了个正着。
那只她攥在掌心里的宝贝瞬间便到了殷瑛的手里,她拎着链子压低了声音说道:“这不是要完璧归赵的吗?你不怕在手里放时间长了化掉?那可就送不回去了。”殷瑛瞥了一眼苏梦园,本是登台献艺见过世面的人却不想此刻竟也忸怩了起来。
苏梦园红着脸伸手要回怀表,可是殷瑛偏打算逗一逗她,两个人绕着厅堂来来回回,一边笑着一边要着。
“可知现在是几时了?若是荒了你现在的一身本事,怕是整个梦园都得搭上。”
吴妈妈的声音像一股冷风从门外面吹进来灭了苏梦园和殷瑛一身的热情,两个人愣愣的看着敞开的门口站着的吴妈妈。苏梦园一只手轻轻的拽了下殷瑛,她方才反应过来,把手里明晃晃放在身前的东西背了过去。若是往常吴妈妈定会进屋看一番究竟,可今日她只站在门口,仿佛没看见她们追逐的东西那般淡淡的说道:“还不赶快换下衣服去花园里练功。”还未等苏梦园应声,她便离开了。殷瑛朝着吴妈妈的背影做了个鬼脸,转头学起吴妈妈面无表情的样子说道:“还不快去换衣服,等我伺候你呢?”苏梦园做出一派小姐的模样,端着架势点点头说道:“对啊。”殷瑛的“你”字刚脱口,苏梦园便夺回了怀表去到里面更衣。
隔着屏风殷瑛坐在外头苦大仇深一般叹了口气,苏梦园说道:“什么事把你愁苦成这样?”殷瑛道:“你在梦园里受制于人的日子估摸着就要到头了,可我……若是可以,我愿一直跟着你当丫头。”苏梦园换了一身海棠红的纱裙挽起头发从里面走出来说道:“你哪里是我的丫头,这里我把你和吴妈妈都当作亲人。”殷瑛听罢有些不服气地说道:“吴妈妈成日像个镇店大神似的管束你,你还把她当亲人?”苏梦园笑着摇摇头坐了下来,顺手给殷瑛倒了一杯水,说道:“你可还记得我们刚入梦园时才多大?要不是吴妈妈这般约束着我们,大概就没有今日的你我。在我心里,你是妹妹。而她,就像母亲。”殷瑛放下手里的茶杯,拉着苏梦园的手说道:“那让荣少帅连带着吴妈妈也一起带走吧,我总感觉她也像笼子里的鸟似的受制于人。”
苏梦园看了一眼外面的光景,满院子里好好的鸟语花香却是个不见铁栏的监狱,不知道自己是因何罪名而锒铛入狱。虽说吴妈妈看起来像个监狱长,不也是身处其中无可逃吗?被这天罗地网箍得紧了,绑得久了,其实也不觉得有什么了。只是一昨夜,心若自由生。她忽然暗了眼光说道:“他大概已经在车站了。”一旁的殷瑛问道:“你怎不寻了借口去送他?”苏梦园半低着头,笑笑道:“相见时难别亦难。况且吴大帅定是前呼后拥的送行,哪里有我的位置。”虽说殷瑛巴望着苏梦园能找个可以仰仗的人,但她也知道此事若是那么容易,怕是小姐早早就被吴炑收了,哪里还等得到千八百辈子也想不到的北方少帅。她往前蹭了蹭身稍显迟疑的说道:“他……就是荣少帅,会再来吗?或者把你接走吗?”,“会的。许是明天,许是后天。一定会的!” 这是早起到现在苏梦园说过的最坚定的话。
苏梦园在花园里对着花开正好的姹紫嫣红唱着本是悲悲切切,难离难舍的《长亭送别》:“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飞。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不过她短促有力的唱腔更显言辞笃定,倒不是崔莺莺那般昏昏沉沉的睡,重重叠叠的泪。
爱便是一场孤注一掷的信任,宁负韶光不负他。
从今起,在她重复的生活里便有了期待和指望。就如同雨后天空升起了彩虹,遥远的美丽。
淮苏至封州的专列随着长鸣的汽笛声冲破团团白色的蒸汽,缓缓的离开了。整列火车除了中途补给便是一路向北,车上除了荣轩、荣思菡兄妹之外,其余的都是披坚执锐随行的士兵。另外还有一节车厢里装的满满南下特产奇珍,其中不乏几棵连南方都少见的小叶穗子榆,还有一些平日里稀罕的物件。这一节车厢里的东西怕是足够普通百姓家吃上一代有余,可在荣轩的眼里早就是见惯了的。想当初他们封州上一任督军临走的时候可是活活带走了三车厢的财物,要不是自己的父亲连蒙带吓从中作梗,怕是那些东西早就随着出了省。虽说东西是拦下了,可左不过那些个有心人惦记着,终归还是入了个人之口。古人常说:“仓廪实则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可是荣轩从小到大就没在这些个人身上见到过羞耻二字,倒是应了那句“人心不足蛇吞象”。
火车没休没止的前进着,摇摇晃晃的好不难受。荣轩躺在包间里的床上,手捧着一本书,仔细消磨着时间。一脸出神的表情和纹丝不动的手指,虽是擎着书可魂儿早就不知飘到哪去了。连随行的卫兵在门口喊一声报告都能吓得手一哆嗦,不小心滑落了书里夹着的东西。他捡起落在胸上的簪子笑笑道:“和你主人一样不安份。”他拿着簪子看了一会儿,余光瞥见门外面等着的人,忽才想起叫他进来。
“什么事?”荣轩问道,进来的人回道:“报告少帅,小姐随行的丫头刚刚来说,小姐在包厢里等你。”荣轩微皱了一下眉头,卫兵立刻说道:“来传话的丫头没具体说是什么事情。”
荣轩起身走到隔壁的包厢门口,刚推开门就看见丫头守在泪眼如花的妹妹身边,他捡起地上的手套走到荣思菡身边说道:“是谁惹得我们大小姐连最喜欢的东西都厌弃了,让我知道定剥了他的皮?”荣思菡在一旁只管默默流泪不言语,荣轩抬头看了一眼丫头说道:“四喜,你去餐车里,看看有什么小姐爱吃的没?”四喜得了令便离开了。荣轩放下手套,双手扶在膝上道:“人都给你打发走了,还不说?”荣思菡掏出手帕抹了抹眼睛,带着哭腔说道:“没怎么,就是觉得心里难受。好像……好像……”,“好像被外面的风扯着往回走。”荣轩说着推开了窗,一阵风贯了进来,他的手指抓着迎面而来的风。可惜,再大的手也握不住飘零的风。
荣思菡一头雾水的看着他说道:“哥,你在干什么?”荣轩握着拳头把手伸到她面前道:“你看这不是给你抓回了一点儿。”他好像真拿着什么似的摊开手掌,荣思菡瞧了一眼空虚的手掌,伸手便打在了他的掌心里,终于忍不住笑了道:“什么呀,你就欺负我年纪小,弄些唬人的把式。”荣轩道:“我妹妹终于回来了,还知道自己年纪小。只是藏的心思可不小了。”荣思菡小心的看着荣轩问道:“哥,你说父亲既让我来了淮苏,见了人,是不是就算允了?”荣轩说道:“你可想听实话?”荣思菡点点头,荣轩收起刚刚哄逗她的样子,正经的说道:“那就要看吴天佐了,他若是只想做个大帅。那你和吴帜的事,必成。”,“那要是他不呢?”荣思菡忙不迭地问道。荣轩轻轻的说了一句道:“你觉得父亲单单只想做个六省主帅吗?”自家人当然知道自家人的秉性,他们的父亲荣绍封有多大的野心,做儿女的必然知晓。荣思菡的脸瞬间变了颜色,苦笑道:“我已动真心。父亲这样,岂不是害了我?”荣轩拍了拍她的背,明明知道这点儿安抚微不足道,却也是当下最好的办法。
四喜站在门口,透过窗户朝着荣轩点了点头。他便和荣思菡说道:“厨房备了你爱吃的,我陪你去餐车走走。”荣思菡摇摇头,那点儿心思全都放到了脸上。荣轩只得哄着她说道:“放心,我只是说了两种可能,也未必是最坏的那种。况且要是真的到了最坏的那时候,还有我,大哥替你想办法。”荣思菡听着话眼睛里顿时生了光,说道:“哥,你说的可是真的?”荣轩点点头道:“只一样,你得答应我,回了家你可不能这个样子。”荣思菡像活过来一样努力的点头答应。“走吧,去吃点儿东西。”荣轩先起身往门口走,荣思菡忽然在后面问了一句道:“哥,你也在想苏小姐吧。要不然你怎么知道我的心好像被扯走了一样。”荣轩没有回答,没有转身,只是往前的步子缓了下来,从后面看过去,他定是长长的疏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