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笙歌未尽》瞳颜无计

15、第十四章

　　府门外的两盏灯笼像燃尽的灯芯，微光不尽的暗了下来。就连院子里平日欢腾到半夜的大花猫都安静的寻了地方养精蓄锐。每一处归入暗夜里的沉寂就像是山寺敲起了长钟，提醒着月下的有情人夜半归途。纵有万千不舍，还是无法牵绊住时间。

　　离别，即在眼前。

　　荣轩看着苏梦园推开吱扭作响的黑色大门，她几乎没有回头只是转身间望了他一眼，缓缓的将夜色拦在了门槛以外。荣轩站在那里很久，他朝院子的方向欠着身，好像那样就能窥见里面的世界，好像那样就能得到关于她的些许。北方第一少帅的睿智此刻看上去却有那么一点儿浪得虚名，这样无谓的行为总归是傻气的。

　　可是傻气的又何止他一个？门里面那个被月光笼着身段的玲珑女子，正透过两扇门之间的半寸缝隙借着暧暧的夜色看见荣轩含着光的眼睛。只在他的一个转身，苏梦园眼里原本颤抖的东西便瞬间模糊了她的双眼。她听见车轮辗过青石路的声音，她尝到由爱生离别落在唇角的苦涩。

　　直到车子销声匿迹，她才去合上了那道狭窄的口子，原来那两扇门竟能如此契合。此刻的梦园就像冬眠的刺猬，任凭外面风吹雨打，它只管安静的睡着。

　　苏梦园推开了自己的房门，挑起罗帐，打开桌脚上放着的青花锦盒，拿出那只刻着“宇宸”二字的怀表，攥在手心里。倚在暗红色的床木边，久久未眠。心里直惦记着：“他可听清了分别时我扶在他耳边说的话？”

　　荣轩坐在汽车里，一路上都双目紧闭。他无心留恋徐徐而过的风景，轻蹙起的眉头不多不少的诉说着他心有难事。还未到帅府门口就听见前方探路的卫兵折程回去给吴天佐回报：“报告大帅，荣少帅的车已在巷口。”吴天佐带着贴身副官和吴炑一行人等在门口，好像操劳到半夜全为了他一般。可＊荣轩心里清楚，借着他而兴办的舞会能给吴天佐带去多大的庇护。

　　离吴府的门越近荣轩的脸上就越冷，眉头虽然舒展了，眼睛也睁开了，可两颊凝固的凛气和锐利的目光，像一股倒春寒冰冻住那张刚刚还柔情似水的脸。

　　颤抖的排气管像一头精疲力尽的猛兽，粗大的气息渐渐回缓。李副官上前拉开了荣轩一边的车门，荣轩刚迈出一只脚他便挺了挺身体做出标准的立正军姿。荣轩如一股冷风“嗖”的从车里席卷而出，吴天佐憨笑着迎了上来说道：“贤侄，今夜可玩儿的尽兴？”荣轩虽是冷淡却也礼貌的回道：“自然，多谢大帅款待。这舞会之后送别荣轩，吴大帅这南下四省既可高枕无虞了。”吴天佐带着一家老小大张旗鼓的等在这，无非是想得了便宜还卖乖，可＊荣轩偏偏要揭下他的那副面具。吴炑站在吴天佐的身后，虽是半遮着身子却也能瞥见荣轩居高临下的姿态。那种先天上的高挑加诸于高人一等的气势总能点燃吴炑心里一决雌雄的火苗，他挺直了脊背对着荣轩说道：“吴家统辖四省数年有余，若只一心攀附怕是早就成刀俎鱼肉。”吴天佐听着吴炑说完便回头厉声呵责道：“读了几年书就在这儿卖弄，什么刀俎鱼肉，我与荣大帅日后定是骨肉亲家。”

　　他的脸堪比孙悟空的绝技——七十二变，转过头对着荣轩便是一团和气地说道：“贤侄外出多时，思菡大抵是等你急了，便叫吴帜在小楼里陪她。”荣轩心里清楚吴天佐这是在提醒他，妹妹已经上了吴家的大船，便是依靠又如何。他斜了斜单边的嘴角说道：“小孩子性情总是多变的，我去看看她。”

　　荣轩阔步向前，不过大门吴天佐又在后头问了一句道：“梦园里我的干女儿可好？”那种恣意的声音像是一鼎千斤坠猛地砸向了荣轩的心脏，尽管内心里正承受着不堪重负的打压，他依旧冷淡的说道：“苏小姐？戏唱的不错。”

　　吴天佐看着荣轩从容不迫的背影，对吴炑说道：“这便是北方六省的少帅，你？差得远呢。”

　　外面诚惶诚恐的一行人随着吴大帅一个摆手便在府院前散了。少顷，院子里就没了人声。青白色的小楼里上上下下只亮了一盏灯，没一会儿连那一枝独秀也熄灭了。荣思菡悄莫声走到二楼，轻轻叩了两下门，里面静的如死寂一般。她压了一下门把手，好在没有反锁便蹑手蹑脚的走了进去。拉着帘子的房间里乌漆抹黑，只在客厅里隐约可见一个躬着的剪影，手指间一点红星儿忽明忽暗的喘息着，缕缕烟丝儿让她越发看不清荣轩的表情。只是荣思菡知道，哥哥平日里不喜烟，他碰烟的时候只在无所依靠的时候，就好像自己见他最近一次吸烟不过是在大娘离世的那天。

　　她现在都能回忆起那时候哥哥的样子，荣轩躲在刚刚建好的大帅府后院厨房的角落里，借着炉子里的火一根接一根的吸着，那时的他吸烟不若这会儿子娴熟，吸一口呛一口。等到荣思菡找到他的时候看见他的样子惊愕道：“哥，你的眼睛？”荣轩强挤出一条笑容道：“刚学会，呛的。”荣思菡不会吸烟自然也就不知道他手里的烟有多冲，竟可以让人泪流满面。

　　荣思菡走近了一些，推了推荣轩的肩膀说道：“哥，你怎么了？”荣轩趁着黑暗把另一只手里握着的簪子隐到了袖子里，说道：“没什么，不过让自己精神一下。”荣思菡扯开了窗帘，月光青白的洒到荣轩身上，刻着他鼻眼分明。她回身看着自己拉得老长的影子绵绵地说道：“算了吧，你就是不肯说句明白话。咱们虽然不是一奶同胞，但我终归还算懂你。你若不是心里孤独苦闷了，决不会这般吞云吐雾的。”

　　“孤独苦闷”，不过肤皮潦草的四个字却好像一颗正中准星的子弹穿过荣轩的心。他以为自己不过是喜欢上了苏梦园，却不想短短几日，没了她，竟然会“孤”从中来。更不曾想过在知道她复杂的身世后自己竟然不是一意弃之，而是“苦”从中来。

　　他无可救药的沦陷在爱情给的孤独里。

　　荣思菡见不得平日里杀伐决断的哥哥这般优柔寡断的模样，一步上前去夺了他手里剩下的半根烟，掐灭在一堆萦着白絮似的烟头里。荣轩抬头看了她一眼，半开玩笑似的说道：“太聪明的女孩子总是会让男子退避三舍，吴帜可欣赏得了你的聪颖？”荣思菡本是为了他好，反倒在这里被捉弄，她定是气不过的要回到自己的房间里，临到门口的时候突然转过身说道：“在喜欢的人面前再见精识精的人也总是会变得愚钝，就像你现在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