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鸢飞我卿上》弥夜纱

4、相见不相识（3）

　　我顿时失了兴致，我的角度，只够我看一个背影和半张被身子挡住的古琴，琴尾出镶了颗红豆般大小的宝石。从外表和音质判断，这琴应该是极好的，只是看不见正主的脸，让我一下不想再看下去。
　　直起身子，理理有些乱的头发，怎么说人家也是个美少女呢。
　　我正想走，却见莫楚鸢踱步到窗边，不知道从哪掏出来的长萧，通体碧绿剔透，合着琴声缓缓吹奏。
　　这突发的状况，琴的主人竟像一点差异没有，琴声并未中断，初时如同声声叹息蒙上了忧郁的色彩，仿佛在倾诉无人能懂的伤痛与渴望，曲调一转，每一个音符都带着缠绵悱恻的动听，扣人心弦，已不单单只有技巧，情感丰富得令人心醉。而且我只知道莫楚鸢会吹箫，却不知道她吹得这样好，不像是一个死人。
　　周遭的人听得如痴如醉，我猜想，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流水遇知音？
　　不等我思索完，乐声一停，莫楚鸢脚下不停就要离去，我甚是无语，这是个什么名堂，“哎！等等我。”三步化作两步，“姐姐，你不是说你等的那个人今天在城里吗？怎么他不是？”
　　脚下未停，莫楚鸢笑了，“只是给他留个印象而已，不必再呆下去了。”
　　湖面上，白净的手伸出挑起舟上的帘子，露出一双栗色的眼眸。身旁的小侍乖巧地坐在一边，眼睛却直勾勾盯着小舟外，好奇道，“公子，今天我们走水路，就是为了那个吹箫的人吗？可是，你为什么不见她？”
　　是啊，今日在此就是为了她，如果再见面，她还会不会认出他？若是认出了他，还会恨他吗？
　　怕是不会了，曾经的她是那么恨他，恨不能他死了。
　　“终于等到你了，我在等你，只差你一个回头。”手指拨弄着琴弦，男子声音低低的，小侍辨不出他说什么。
　　冲着莫楚鸢离去的方向，男子笑了，如潭水般幽深的眸子里诉说千年的爱恋，“有些人要见，却不是现在。”
　　鸢楼后的院落，我依着亭柱立着，莫楚鸢在亭中煮茶。
　　不过，有时候我真的弄不明白她，一个死去的人，明明不会有任何感觉却过得比活人都安逸，更像是普通人。
　　莫楚鸢微微弯了眼角，手下不停地，“颜熏今日可看清楚那琴了？”
　　我点头，“嗯。”
　　抽空看我一眼，莫楚鸢笑了，“有什么特别吗？”
　　特别？
　　特别贵！特别好看！手也特别漂亮！
　　看着她的动作，我一本正经道，“那琴要是拿去卖了，绝对可以卖个好价钱。”
　　拿起茶盏的手顿住，莫楚鸢看向我，目光里的戏谑藏不住，“真不知三爷派你下山是害我，还是助我。”
　　我一时没懂她话里的意思，但也时刻不忘表现自己的重要性，“瞧瞧，这话说得，我当然是来帮姐姐的。姐姐你想啊，你虽然武功高强，可毕竟远离江湖许多年，又生得这么的美丽善良，难保不会被什么阴谋阳谋给害了，所以就需要我这样的护花使者来保护你啦。”
　　说完的时候，莫楚鸢正幽幽地看着我，目光有些渗人啊，我只得干笑两声，说得太无耻了，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慢条斯理地倒了杯茶，莫楚鸢才开口，“江湖皆知，江南公孙家以精湛的铸剑之术闻名天下，多少人一剑难求。而到了这一代，公孙家的少主公孙卿不仅继承了铸剑术，更是弹得一手好琴。”
　　略微停顿，莫楚鸢拿起热气腾腾的茶盏靠在唇边，“听闻他的琴是上好的紫檀木所造，冰蚕丝做的弦，琴身镶了颗宝石，以此显示独一无二，绝不与他人一般。怎么，你不知道？”
　　我不动声色地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掩饰窘迫，“呵呵、呵呵，怎么会不知道呢，我、我就是要说这个。嗯，就是这样。”
　　去他爷爷的知道啊！唉，当时下山走得急，除了紫霄玉的事，其余的可都是左耳进右耳出了。好在她没问下去，不然我就真回答不出了。
　　可是？
　　“姐姐，我们什么时候去偷玉呢？”毕竟时不我待啊，都好几天了，莫楚鸢一点动作也没有，我并不希望莫楚鸢变成黄土永远消失。
　　放下手指茶盏，莫楚鸢手托香腮，“偷？既然要做贼，自然要做贼里的王。明日我们便去公孙家登门拜访吧。”
　　砰！下巴从手心滑到桌子上。光天化日，正大光明地去人家府上偷东西，还要送上拜贴，这属于明显地找抽啊！有哪个傻瓜会大方到小偷来了，还站在门口欢迎光临的？不被打死就不错了。
　　红唇微张，像一朵渐渐盛开的罂粟般鲜红，“明日送上拜贴，公孙家为了武林同道的情谊会请我们就去的。”
　　谁会和四十年前的武林妖女有情谊，天啊，赐我一个五雷轰顶吧！轰轰轰！我开玩笑的，不要劈我呀。我蹭过去靠近她，满怀希望地问，“是，是谁的拜贴？”千万不要是莫楚鸢啊，老天啊，不然我的小心脏可受不了。
　　抚着下巴，莫楚鸢眼角春光明媚，好不无辜地看着我问道，“你觉得上面写莫楚鸢怎么样？”
　　咚！某人已彻底被莫楚鸢吓死，心跳停止。
　　第二日我们果真进了公孙家见了家主，也确实奉了拜贴。当时我颤颤巍巍递上拜贴的时候，真怕对方会大喊一声“抓贼啊！”，事实证明我多虑了。
　　公孙家主坐在大厅内，凌厉的目光射过来，看得我一阵头皮发麻，“你说你们是布衣神算的孙女，单凭一张拜贴并不足以证明。”
　　事实上我听过布衣神算的名字，三爷偶然说起过武林中人比较精彩的风流韵事。据说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一向冷清的莫楚鸢在四十年前救下一个天赋异禀的少年。那个少年因为能准确无误地占卜凶吉，而被人当作妖怪，后来他成了武林中赫赫有名的布衣神算，有传闻说他因此而喜欢了莫楚鸢，只是求而不得，这着实让人想入非非，算是一个很八卦的消息。可见武林人士也不一定只能做一些比武之类符合身份的事情，也可以做一个八卦爱好者。
　　有了布衣神算的帮助，看来我们的身份暂时是安全了。想通之后，看着莫楚鸢，我暧昧地笑了。
　　莫楚鸢突然笑出声来，声音里满是调侃的意味，“其实这和我实在没什么关系，只是爷爷避世多年，近日又算出公孙家三个月后将遭逢一场无法对外界言说的大难，才派我二人前来相助。若是不信，走便是了。”
　　茶杯从他手中掉落，破碎的声音，耳边响起公孙家主压抑的话语，“你可知你在和何人说话？”
　　“我还真不知是何人？”
　　“你……”硬生生压下怒气，“若是不嫌弃，二位可在本庄休息几日，也好欣赏江南秀丽风光。”
　　我脊背一阵发凉，要是有人敢这么和我说话，我早就抽他几耳刮子了。公孙家主这种平时德高望重的人，心里知道莫楚鸢在说什么，可还是要装出客客气气的样子，估计这会儿心里正怒着呢。只是要论辈分，莫楚鸢还要年长他不知道几百岁呢。
　　怕是这把火不够旺，莫楚鸢悠哉道，“自然，天下可没有白吃的午餐。”
　　后来却没有见过他了，只是派了人来说，一切等少爷回来。但我想，也许他是被莫楚鸢气的。
　　我很好奇，既然知道会有劫难，还要等他儿子回来，不应该是火烧屁股急得直跳脚吗？还是说，他儿子比他还要厉害。
　　“公孙家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最危难的时候只能听每一任继承人的吩咐，便是家主也不行。”莫楚鸢停了停，又道，“如今看来，紫霄玉已经传到了公孙卿的手里，要想拿到玉，还得从他入手。”
　　我坐在桌前，眼中止不住的兴奋，颊边露出一个小小的梨涡，“我明白了，今天见到的公孙家主实际只是个包子皮，公孙卿才是里面的陷啊！”
　　莫楚鸢说，“……”
　　我问了照顾我和莫楚鸢的侍女，她说，她家公子三日赶后回来，现不在城里。听了我也是醉了，难道那天在湖上看见的是鬼吗？还是公孙卿有凌波微步，可以一会在这儿一会在那儿的。不过，午后我就见到了传说中三日后回来的人。
　　蒲公英的六月，是种子被风吹落在石子小路上，悄无声息。白衣少年坐在亭中，低头专注地弹琴。俊美分明的轮廓颇有些侠气，却是一双栗色的眼眸像浸在水里，带着温柔的书生笑意。漂亮的五指缓缓地拨动琴弦，宽大的雪白纱袖下露出琴身的宝石，看上去很悠闲。公孙家将有难的消息，他不会不知道，却似乎没有对他造成丝毫的影响。
　　午后听闻公孙卿回来后在弹琴，莫楚鸢对他这种态度十分差异，还从未见有人面对未知的劫难毫不畏惧过。踩着古朴的石子小路，莫楚鸢脚下发出轻微的声响。
　　仔细打量着那把琴，漆黑的眸子含着淡淡的嘲讽，“原以为公孙家的少爷心系家族安慰，不想之余竟有心思抚琴弄乐。”
　　拨弄琴弦的手指微微一顿，转而落下最后一个音符，公孙卿起身瞧着莫楚鸢微笑，“楚鸢姑娘说笑了。既然前辈已经派了他的孙女前来相助，想必定是有了万全之策。”
　　因为四十年前莫楚鸢是个武林神话，算算公孙卿老爹的年纪，也为了以后没有麻烦，莫楚鸢称自己姓楚，单名一个鸢字。
　　莫楚鸢愣了愣，偏过头定定地看他，“果真不担心吗？”
　　公孙卿不说话，起身挑起帷帐，雪白纱袖被风吹起一角，高雅圣洁，他一直知道她来这儿的目的是什么，他也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
　　莫楚鸢有些疑惑，固执地走近，“我同你说话，你为何不回答？”
　　轻笑一声，公孙卿侧着身子，棱角分明的脸庞带着月一样的优雅，眼中带着她不知道的宠腻，“我相信你此刻留在这里，定是为了帮我。如此这般，还怕什么呢。”
　　坐在石凳上，她伸手随意地拨弄琴弦，身后响起一声抽气声，莫楚鸢眼睛轻挑无声询问。
　　小侍紧张地朝后缩了缩，要知道他家公子正笑吟吟地随莫鸢小姐胡乱拨弄他的琴，一点也没有阻止的意思，要是他多嘴说他家少爷从不让人碰他的宝贝琴，会惹恼少爷的吧。
　　托着下巴，轻轻笑了两声，她说，“我只会吹箫，你的琴弹得不错，可否教教我？”
　　公孙卿眉间温和淡定，像天边云卷云舒一样沉静，停下白衣少年微笑说了声，“好。”
　　莫楚鸢和公孙卿的第一次正式见面，在晴朗的蓝天白云下，极符合俊男美女初见的台本。可是，我的心里却开始有了不安，站在离他们不过几丈的地方，我看清了公孙卿的脸。
　　幼时我无意中打翻了三爷装载记忆的瓶子，看见一段男人辜负女人的爱情故事，本来没有什么出彩的，可最后的结局是那个男人残忍地逼得女人自己杀了自己。而那个男人的脸和公孙卿的脸是一样的！
　　忍不住皱眉，这一切都太过诡异，希望只是我想多了，我们会顺利拿到紫霄玉。

作者有话说

　　男主大boss出来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