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娥》浣春

70、娥心似铁

　　十二月三日的一个深夜。
　　已经不能后悔了，无法后悔了，李祖娥终于生子了，她在床榻上辗转难忍，几乎要了她的半条性命。
　　孩子落地，却没有响亮的啼哭声，接生的婆婆剪断了脐带，把孩子裹在准备好的襁褓中，对着李祖娥匆匆地说道：“恭喜娘娘，是位女公子，我要去向陛下报喜了。”
　　“让我抱抱她吧！”毕竟是自己的孩子，李祖娥挣扎着坐直了身子，张开双臂。
　　接生婆婆点点头，把孩子递给她，便退了出去。
　　李祖娥抱过来自己的女儿，把她紧拥在自己的臂弯，这可爱的小生命，柔弱而娇软，李祖娥望着她闭着的眼睛忍不住露出一丝微笑。
　　忽然，她的血凝住。她忽然觉得有些奇怪——孩子怎么到现在还没有哭过？是不是身体太弱，没有力气啼哭？她感到不妙，有点紧张，她连忙扯开衣服，急促地喊道：“喝奶，喝奶，来……你喝奶……”
　　然而，那孩子一动不动地窝在她的怀里。
　　她那苦命的女儿一生下来就死了，死了，死了也许比活着会幸福，就让她和他隐秘的秘密随着她的死亡一起死亡了吧！
　　李祖娥怔怔地望着她良久，终是痛苦难挨，倏地哭倒在了床榻上，眼前一片漆黑。
　　高湛在接生婆婆身后喜滋滋地赶来，他一来就急着去瞧那孩子，他在看了那孩子一眼之后，又不相信地解开她的襁褓再看，他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怎么回事？”他问她。
　　李祖娥流下了眼泪：“孩子死了。”
　　“你杀了她？”他想起了她对他的咒骂和恨意。
　　李祖娥的嘴角在微笑：“是！”她此时此刻看到他眼睛里的怒火，心里竟有些快意，“我杀了她，她死了也就少些麻烦了。”
　　“怎么会这样……你怎么能做这样的事情？你怎么狠得下心？又怎么下得了手？”他的额角暴起了青筋，他抓住李祖娥，“我不相信，你在骗我！”
　　李祖娥冷笑道：“我没有骗你！你想想，她是我的仇人之子。”
　　高湛瞪着李祖娥，睁圆了眼睛，他那与李祖娥的血脉联系，他们唯一的女儿，就在出生的这一天，还未来得及看清楚这个世界，便被她的母亲残忍地杀死了，就这样永远失去了她，多么狠心的母亲呀！
　　蓦然间，他那锥心之痛，使他的身躯里涌上了一股愤怒。
　　高湛把李祖娥推倒在地上，拂袖离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高湛又急匆匆地过来了，身后跟着十多二十几个随从，她不禁心中慌乱，手足无措。
　　炉子里的炭火烧的劈啪乱响，李祖娥有不好的预感。
　　高湛冷冷地问：“真的是你杀的？”
　　李祖娥深吸一口气：“是我。”
　　高湛听了，一挥手，便见几个人押着一个白色衣裳的人走了进来，李祖娥呆了一呆，还没有想到是怎么一回事，高湛已经转过头来说：“好，阿娥，那就不是我的错了。”
　　高湛的眼中有一丝阴狠一闪而过，快得让李祖娥几乎以为那只是她的错觉。然而，那几个随从所押着的人渐渐来到了面前——是高绍德！她忽然明白了高湛口中的“错”是什么意思了。
　　李祖娥说道：“你要干什么？你……”
　　“我要干什么？”高湛从侍卫的腰间拔出一把刀，刀光一亮，像黑夜中的月光。
　　刀光如月光，冷冰冰，白生生。
　　李祖娥心里一紧，绍德怕是死到临头还不知道是为何而死。她爬在地上，扯着他的衣角，对他说道：“你……你饶了他好不好？”
　　高湛不睬她，望着高绍德道：“好侄儿。”
　　李祖娥恳求他：“饶了他，这和绍德有什么关系？”但没人理睬她，高绍德向高湛行礼道：“陛下。”
　　高湛举起刀。
　　李祖娥面色变成死灰。她狂叫：“绍德，走！绍德，走！”
　　高绍德转过头来，他一脸不置信的神色，然后他看见高湛的面色以及他手中的刀，忽然明白，一斜身要躲避，但是一切都太迟了。
　　高湛刀起刀落，只见高绍德栽倒在地上。
　　“陛……九叔叔……”高绍德求饶道，“饶……”
　　“你父亲毒打我的时候，你何曾救过我！”高湛一刀扎进他的后心，他死了。
　　李祖娥很静很静，爬到高绍德躺着的地方，她勉力抱他。
　　“绍德。”她叫他。
　　他没有声音，像她臂弯里的女婴一样一动不动。他的雪白的衣服上染着血迹，像开在雪地里的红梅。
　　“绍德。”李祖娥抱着他的头，又轻轻唤了一声。
　　他死了，她的身上全是他的血。
　　李祖娥爬在冰凉的地上，外面雾蒙蒙的。
　　她抬起头瞪着高湛。
　　她垂下头去看高绍德的脸，那脸已经变得惨白，他死了。
　　李祖娥歇斯底里起来，她打他：“你好好地杀死了我的孩子！你这个畜生……”
　　高湛平静地道：“你杀死了我的女儿，我也要杀了你的儿子。是你连累了你的儿子，都是你的错。”
　　李祖娥望着他，昏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高湛喂她喝药。
　　李祖娥眼神空洞着，对他说：“我不喝，你去喂绍德喝……”
　　“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高湛道，他抬手想要捂住她的眼睛，她别过了头。
　　高湛在她的身边坐下，说道：“完了。”
　　李祖娥动容道：“完了。”
　　他背对着她说道：“你现在和高洋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你现在是完整的了，我一直想要一个完整的你。你该忘了他了，和我重新过完一生。”
　　“那你以为我和高洋的孩子都没有了，我就会属于你了？”
　　“难道不是这样么？你若不看着高绍德的话就不会想起他了吧？”他忽地转向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阿娥，高绍德以前是你与高洋的在一起过的唯一证据，他死了现在就没有了。”
　　李祖娥忽然明白了，就算她顺从了他，他一样会杀掉高绍德的——原来，都是她自己害死了两个孩子。
　　李祖娥颤抖着声音道：“看来你害死阿殷，也是……”
　　高湛看着她，用一种命令式的口吻说道：“现在，你要爱我。”
　　“不可能。”她回视他，斩钉截铁地道。
　　高湛欺近她，伸手捏着她的下颌：“我那么爱你，你一定要爱我！”他不相信，天下都是他的了，李祖娥这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却是娥心似铁。
　　他竟然无可奈何。
　　李祖娥冷笑道：“你爱我？以前我不爱你，现在就更不可能了。你杀了我的儿子，我什么都没有了，我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凭什么要我爱你？我凭什么爱你？”
　　高湛凝视着她：“你应当明白你这是在跟谁说话？”
　　李祖娥头发散开着，状似疯妇。她终于大哭了起来，她大喊道：“你是皇帝，你是天子，你掌握是生杀予夺，但是你不能要我爱你！就算你现在把我拖出去斩了，把我扔进地牢里折磨，我也不会爱你，永远也不会爱你！”
　　说到了最后也是没有结果，她已无话可说。
　　她忽然立起身，扬手打了他一个耳光。
　　高湛望着她，扬手也打了她一个耳光。
　　她打他。
　　他打她。
　　他吐血。
　　她吐血。
　　他像一个气急败坏了女人一样打架，他扯她的头发。
　　她再也没有一个作为出身高贵的女子所应有的矜持，她掐他的脖子。
　　他们扭打在一起。

作者有话说

　　明天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