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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少年不识愁滋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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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怎的手一抖,酒壶“嘭”的摔碎在地上,里面淌出的酒水像一滴绵长的泪水挂在地上。
卿弦竟死了么?我不敢相信,这是我自出生以来第一次面对死亡,我有些措手不及,甚至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
我永远记得,八岁那年,我第一次见卿弦,她虽打扮与普通宫女无异,但是白净的脸上杏一般的眼睛、小巧的鼻子、桃花瓣似的粉嘟嘟的小嘴。她说话的声音如泉水叮咚。
我也很难忘记,三年前,我在马车里睡的迷糊,却恰巧看见深黛色的夜色笼罩着长青殿,卿弦婀娜的身影立在那夜色中,她提着一盏橙黄色的灯,灯光将她和夜清越的影子照得很长,仿若依偎在一起的模样。
八岁以来,我每一年的生辰,卿弦几乎都会给我送来她亲手做的糕点,虽然每一次我们都说不上几句话,但她每每都会耐心地说:“月落,不几年你就要出清秋殿了,到那时一切都好了。”她说话时,脸颊总会浮现两个可爱的酒窝,我想我永远也无法忘记。
可是那样的卿弦竟死了么?思及此,我的眼睛已经潮湿,我想卿弦走了,那般深爱她的越哥哥该怎么办呢?
此时,夜清越已微醺,他看着我和白子言有些痛苦地说起这段时日心中的苦闷。
他说:“月落你害怕么?那刻我知道卿弦死的时候,我也觉得害怕,我害怕太子这个身份会将我身边的人灭尽,只因我的一份多情,便害了那女孩,甚至她一家人的性命。”
他说:“明明前些时日,卿弦还嘱咐我,快深秋了太子殿下要多穿些衣服才是。可是那夜她就躺在地上没了生气,她静静地躺在那儿,仿若睡着一般,可我怎么也唤不醒她。”
他说:“母后告诉我,她不得不那样做,因为要维护王室的清誉,身为太子不能不成体统云云。天知道我多么想不做这个太子。我夜清越宁愿做一个放浪形骸的山野村夫,娶我想娶之人,念我想念之书,弹我想弹之曲。”
听到这儿,我脑海里忽然闪现出王后的模样,在我的及笄礼上亲手给施礼的那个端庄华贵的妇人,竟亲手结束了自己儿子所爱之人的性命么?我不知怎的忽然觉得这个清秋殿变得很冷,甚至整个越国王宫都变得极其阴森。
我呆呆地看着夜清越,夜清越也看着我,随后他无比苍凉地说:“可是父王只有我这么一个儿子,越国只有我这一个太子,父王的江山该如何?越国的黎民百姓该如何?我又能如何?”
话语间,夜清越俊朗的脸上已是一片煞白,像极了此刻凄惨的月光。他修长的指紧紧地握着身上的香囊,一遍一遍抚摸着上面的“卿”字,眼中亦是死灰一片。
我看着夜清越痛苦矛盾的神情,心下不忍落下眼泪。夜清越却还有心顾及我的情绪,他伸手来擦我的眼泪道:“月落妹妹莫哭,我这些日子过得并不好,所以常常晚上跑来找你说话,你什么都不知道才可以无所顾忌的和我谈以前的趣事,看着你我便觉得一切都还是从前的模样。”
我想到这几日我还嫌弃夜清越,不希望见到他,心里更加难过,愧疚地看着夜清越道:“越哥哥,对不起,我不知道……”不知道卿弦姐姐逝去了,不知道你的心中有那般的苦楚,我却再说不下去,眼泪不停地从眼睛中滚出来。
夜清越抚着我的长发道:“我就是怕你会这般,才没说的”他顿了顿指着白子言道:“我最害怕子言,他总能一眼看穿我的软弱,可是现实却要求我坚强地做一名太子,所以我才躲着你……”,说完兀自“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眼角都流出了眼泪。
我想此刻,越哥哥的心一定很痛,但好歹会舒服一些,毕竟他能将那般痛苦的事情说出来了,有我和白子言和他一同分担他的苦处,他肯定会好受一些。
白子言却没有言语,他直直看着夜清越,拎起一壶酒默默地喝下。夜清越是真的醉了,他拉住白子言的手道:“聪明若你,一定莫要让夜凌爱上璟城那个木头,不然我们几个就再也聚不起来了”说着他好像想起什么似的,“可惜太迟了,那丫头已经恋上了吧……”
白子言拍了夜清越的肩道:“我自是记在心上了,璟城也是知道分寸的,你且放心罢。”
我心里更加难受一些,原来越哥哥即便自己难受,心中竟还考虑到了那般多的事情,他们不过是刚行完弱冠礼的少年,成长并不能一蹴而就,而这催熟一般的成长困境在他的心里留下了多少伤啊?他这些时日内心又受了多少煎熬?
我并不愿思考一些深层次的问题,可是今日我却不得不去想,我胡思乱想了一阵子,白子言和夜清越仍在喝酒。
良久,夜清越扶着白子言的肩,看着天上圆圆的月亮道:“又是一月中旬,你们可曾记得去年这时候,我们偷溜出去看灯会,那些五颜六色的灯可真好看。”
我见他缓和一些,遂点头道:“怎会不记得,那日你和子言把小摊上的灯谜猜了个遍,赢得好些礼品,气的摊贩都想揍你们,幸好璟城冷冷站在一旁吓退了好些人。”
夜清越叹道:“唉……那时候真好啊,我真后悔,那时候没有好好享受,浪费了许多时光呢。”
白子言见他情绪好了许多才笑道:“我们中最懂享受的就属你了,成日里不念书,拿夫子玩笑,气的夫子吹胡子瞪眼的,你也不害怕他去主上那边参你一本。”
夜清越拍拍胸脯,自信一笑:“这几日稍稍用功,夫子那老头竟说‘太子殿下较之之前长进不少啊’,其实我是不忍作弄他了,前些日子见他爬个长青殿的阶梯,都气喘吁吁的,你说我怎忍心愚弄他?”
我在一旁看着他俩,静静地听他们说话,此时我竟觉得这样的时光美好得让人想要珍惜。
白子言看了我一眼,喝下一口酒继续对夜清越说道:“你天资本就聪颖,若是肯用心,定当成为万民敬仰的太子殿下的”
我认真地看着夜清越道:“是了,越哥哥,那么聪明、霸气,一定会成为一名万民敬仰的国主”
夜清越像以往一般张扬一笑,遂端起酒杯遥祝了一下白子言道:“但愿,子言到时候定要像今日这般辅佐我,不要变。”
白子言与他碰杯:“那是自然”
夜清越又笑着看着我道:“但愿,那时月落妹妹,还愿意听我说话,不嫌我啰嗦”
我认真地点头道:“不管你多啰嗦,我都会听的。”
我刚说完,他俩人朗声笑起来,仿佛刚刚那一段苦涩的事情都消失不见。可是我知道那些痛苦的事情被他们藏进了心里。大丈夫顶天立地,自是不能像小女儿一般悲春悯秋。
之后我们三人又说了很多这些年发生的趣事,其实这些事情前几日我已与夜清越谈过,只是此刻谈起却多了别样的轻松愉悦,大概是因为子言在吧,一切似乎都悄悄地变得好起来了。
深夜将至,我们都未曾料到,殿前一前一后来了两人,在前面走着的人一身紫色长袍,头上戴着珠翠,精致的妆容让她脱了稚气多了几分成熟。身后的人依旧是黑色侍卫服,头发束起,一脸严肃的样子,他们之间离得有些远,月光下的影子却靠得极近。
我们三人正聊着往事,紫衣少女便进了殿内,我看见来人心中自是一阵雀跃,高兴道:“凌姐姐今日来的倒巧,我们几个总算全凑齐了。”
夜凌朝我和白子言微笑着点了点头,继而看着醉眼迷离地夜清越道:“你又在这叨扰月落,也就是月落好脾气,能让着你。”
夜清越哼唧两声道:“算你有良心,这几月还关心哥哥我的动向,不然以后我就只认月落这一个妹妹了。”
我想到刚刚夜清越对她和子言说的话,自是知道夜清越是真的关心夜凌的,定是不能让这两兄妹再吵起来的,连忙拉着夜凌坐到夜清越的身边:“凌姐姐,快别站着了,坐这边吧”。
夜凌坐定,拿了一壶酒准备喝,却被夜清越一把夺过:“女子怎能总学男子一般喝酒?”
夜凌自是不服气:“大不了日后彻底变成男人婆,没人娶罢了”,说完飞快地看了璟城一眼,璟城却警惕地看着四周,只是他的耳朵竟悄悄地红了起来。
夜清越摇手,一把拽过夜凌:“你是我妹妹,等以后只要是我妹妹看中的都拉来做驸马,管他是谁呢。”说完夜清越也看了璟城一眼,璟城依然警惕地查看四周,只是耳朵更红了。
我想璟城这耳朵红的毛病估计只要夜凌在他身边,都不会好了。我暗暗笑了笑,看了看夜凌,见夜凌的神色我猜她这些时日也多少知道了夜清越身上发生的事情,她从不是一个愚笨的女子,自是能体会到一母同胞的亲哥哥对她的良苦用心罢。
夜凌一来,气氛总算热闹了不少,我们四人笑着谈了许多以前的事情,夜清越和白子言喝了好些酒,璟城依旧像以往一般守护着我们。
直至凌晨时分,夜清越手下的宦官来接他回长青殿,夜凌和我扶他上马车,却听见夜清越无意中喃喃道:“卿弦,本太子要喝你做的醒酒汤”,夜凌和我对视了一眼,我俩的眼里竟都蒙上了一层白雾,而白子言只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我送走他们之后,便一个人坐在清秋殿的石阶上,想着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乳娘给我披上了一件外衣道:“等过完年,我们出了这清秋殿就都好了。”
我靠着乳娘,感到很温暖,却不知怎的说了一句:“真的都会好起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