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忘桃花殇之遗忘篇》轩辕凌天

3、重见催肝肠

　　距离杨戬醒来那日已经过去十天了。

　　十天来，通过偶尔的交谈，雪狐发现杨戬如今的记忆不仅残破不全，而且还有一些混乱。但是女娲娘娘曾言，要顺其自然，不可强求，无论杨戬醒后还记得多少以前的事，都是他自己的选择，不应再干涉。因此雪狐面对杨戬偶尔流露的疑惑，总是将话题转开。

　　雪狐每次想起女娲娘娘的嘱咐，总会觉得一阵凄然。从没奢求过永远，却也希望能多和他相处一些日子。

　　是以这一天，她借口想到人间看看，骗得杨戬和她一起出了昆仑山。

　　杨戬微笑着看着身侧的雪狐。人间的集市他没有任何印象，却总觉得这样的情景似曾相识。准确的说，是雪菲偶尔流露出的单纯，娇憨，不自觉的让他想起另一个人。好象很多年前，也有一个女孩这样依恋着他。模模糊糊，偶尔有一些片段闪过，却总是无法把握，难道那个女孩也是一只小狐狸吗？

　　自出了灭神阵之后，龙八就成了沉香的心腹，平日里也是忙得不可开交，少有空闲。丁香（忘了丁香重生后叫赵什么了，先这么喊着吧）对于龙八不能经常陪她虽说没有怨言，却也不太开心。这不，今天沉香难得放龙八一天假，就被她匆匆拽到街上来了。

　　丁香穿花蝴蝶一般穿梭在各个摊位前，试着一件件首饰，不时问龙八好不好看。龙八呢，一边百无聊赖的四处张望，一边漫不经心地应对丁香两句。老实说，他实在看不出这里的首饰哪儿好，更不理解丁香是怎么想的。自己送她那么多的龙宫珍宝不要，跑这儿来挑一些几个铜板的首饰，简直是莫名其妙。

　　不经意的扫过街头，龙八转头看向别处，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忙凝神看去，顿时愣住了。“丁香……我眼睛是不是出问题了？我居然看到了……看到了……”龙八艰难道。

　　丁香正喜滋滋地试带一个发簪，本想听龙八夸奖几句，谁知道他竟然冒出了这样一句：“看到谁了，让你这么惊讶？”推了推龙八，却见他毫无反应，好奇的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什么都没有啊，你到底看到谁了？”“啊，啊！”龙八猛然想起丁香是没有以前记忆的，自然不可能认识那个人。支吾了几句，突然道，“丁香，我忽然想起我还有事情要处理，那个，那个我先送你回去，改天我们再出来好不好？”“你每次都这样。”丁香不高兴的嘟囔了一句，却还是乖乖的跟着龙八离开。

　　没走出几步，龙八忍不住回头看去，但见街上人来人往，哪里还有那个身影？无奈，只好压下心头的疑惑，往回走。

　　微卷的金色长发，挺拔的身形，玄衣墨扇，流转出不变的儒雅。虽然只是一个背影，但龙八肯定自己绝不会看错。只是杨戬不是在华山那间竹屋里养伤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看他的样子，倒像是痊愈了似的。还有他身边的那个女子又是谁呢。

　　真君神殿。

　　现任的司法天神正坐在宝座上批阅奏折。忽然，伴随着一阵急冲冲的脚步声，龙八的喊声也传了过来。“沉香，沉香！”

　　沉香眉头微不可察的皱了皱，抬头瞅了一眼匆匆忙忙闯进来的龙八又低下头，不咸不淡的道：“慌慌张张的，成什么样子。出什么大事儿了？是上古妖兽作乱，还是谁又打上瑶池了？”没亾理会沉香的调侃，龙八喘了口气：“沉香，能不能……”诧异地抬眸，沉香会意，一挥手：“你们都下去。”“是。”见左右都已退了下去，沉香放下奏折，淡淡道：“现在就我们两个人了，有什么事你可以说了吧。”

　　“沉香，我看见真君了。”

　　真君？沉香略微一怔，随即反应过来龙八说的是谁。不禁皱眉道：“你在说什么胡话？”竹屋外有他布置的阵法，没人进得去。

　　“是真的。”龙八一见沉香不信，也有些急了，“我真的看见你舅舅二郎真君了。”

　　“不可能！”沉香断然道，“舅舅还在竹屋养伤。你在哪儿看到的？”怎么可能呢，那个人……就在他刘沉香的眼前被众生恶业撕毁得不留一点儿烟尘，要他如何相信那个人还活着？肯定，肯定是有人冒充舅舅，肯定是的！

　　龙八挠了挠头，“就是在距昆仑山不远的一个小镇上。我看见真君和一个穿白衣服的女子在一起，当时我还奇怪呢，以为真君康复了。”

　　昆仑？！

　　沉香心头一震，昆仑……昆仑……居然是昆仑……难道这只是一个巧合？“八太子，你确定是在昆仑山附近吗？”“那个地方，我怎么可能不认得。”

　　沉香自嘲的笑笑，是啊，那个地方，他们这群人谁会不认得呢。站起身，慢慢走到龙八身边，拍拍他的肩膀：“八太子，谢谢你告诉我这件事。我需要去调查一下，我希望在我调查的结果出来之前，这件事不会再有第三个人知道。你明白吗？”

　　龙八嘴唇动了动，终是没有说出丁香也在场。但丁香没有以前的记忆，是不认得杨戬的，应该……没有关系吧。所以想想后，他点了点头。

　　沉香满意的笑笑，负手走到窗前，深深地望着凡间昆仑山的位置。

　　四百年了……整整四百年了……自取回了文牍，他便再没有去过昆仑，其他人亦然。不是不愿，而是不敢……那里是他们内心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那片白雪下，到底还隐藏着什么？或许……他是时候再去一次昆仑了……

　　天色渐晚，雪菲一直都分神留意着杨戬，此时见他眉宇间流露出一丝难掩的倦意，忙走回他身边。“杨大哥。”

　　杨戬微笑了下，示意自己没事。

　　事实上他早就习惯了。自从在昆仑醒来以后，他的精神远不如前，总是感到疲倦。连带着睡眠时间也多了不少。

　　“杨大哥，今天走了一天，我也累了。天色也不早了，不如我们去前面的客栈休息一晚，明晚再起程吧。”杨戬知她好意，没有多说什么。

　　到了客栈，各要了间客房，上了二楼，杨戬实在累得很了，几乎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不多时，一缕轻烟悄悄从门缝飘进房中，慢慢的凝成一个人的形象，却是雪菲。

　　杨戬的情况让她很是担心。如果不是女娲娘娘再三叮嘱她不可以干涉杨戬的事情，要顺其自然，她早就把自己的法力全传给他了。虽然女娲娘娘没说，可她隐隐猜出定是因为魂魄曾糟重创，才导致他现在特别容易倦怠。

　　如果不是怕杨戬恢复记忆后难过，她早把刘沉香那些人抓来严刑拷问了。

　　“我该怎么做，才能抚平你的忧伤？”雪菲在他床边坐下，为他即使熟睡中依然皱眉而赶到心疼。

　　她看得出，他想找回失去的记忆，没有人愿意活在虚幻中糊里糊涂碌碌一生，可是那样的过去，她该告诉他吗？

　　雪菲的眼神忽然一寒，双手快速捏了个法诀，在杨戬身周布下隔音界。冷冷一笑，悠然道：“阁下既然来了，又何必藏头缩尾呢？”没人应答，雪菲冷哼一声，“怎么？莫非要我亲自请你出来不成？”

　　空气一阵波动，雪菲盯着那显露身形的人，眼睛慢慢眯起：“刘沉香——我还没去找你，你自己倒是送上门来了。”沉香没有理会这个仿佛和他有深仇大恨的九尾天狐，他的心神已经全部被榻上沉睡的人吸引了。

　　卷曲的金色长发，俊秀无俦的面容，虽然脸色还有些苍白，虽然身形还是有些削瘦，但毕竟不是烙在他心底的那样子。

　　真的……是舅舅啊……

　　“是姑娘救了我舅舅吗？”

　　“我可没那么大能耐。”雪菲撇开脸，哼道。忽然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奇道：“你不是恨他入骨吗，什么时候知道他是舅舅了？”

　　沉香苦涩一笑，并不答话。

　　“看来你们也不是特别苯。”雪菲瞥他一眼，若有所指。“总算没有苯到无可救药。”

　　不是无可救药么……如果没有伏羲水镜，被偏见蒙住了眼睛的他们只怕永远也不会想到那泣血的真相吧……

　　“姑娘，我……”有心开口，又不知从何说起，“我舅舅的伤势好些了吗？”

　　“你说呢？”雪菲冷笑，“他的法力到现在连十分之一都没恢复，又因为魂魄曾遭受重创，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你们那些人，他谁都不认得了。”挂一出口，不出所料的看到沉香面色变得惨白。

　　这世上，还有比魂飞魄散更能令魂魄受伤的事么？

　　“我……可以做些什么……”

　　“你只要离他远远的，顺便让那些笨蛋也别在他面前出现，就是对他最大的好了。”雪菲毫不掩饰自己的恨，“你觉得，是忘记了过往的他快乐，还是背负着那些沉痛的他快乐？”

　　“我明白了。”沉香艰难道。

　　或许……只有远离了他们这群只会给予他伤害的亲人，舅舅才不会再有伤痛……

　　沉香望向烛光昏暗处，却正对上一双眸子。深邃，辽远，无悲，无痛，完全不同于司法天神的冷漠，更不是封神台上心死如灰的寂灭。那样的眼神静静望来，好似有抚慰人心的力量，莫名的让人安定下来，想要依靠他。但是，沉香，此刻却有种想哭的冲动。

　　雪菲这时也发现杨戬醒了，忙撤了隔音界：“杨大哥，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杨戬摇摇头，坐起身，静静地看着面前的独眼少年：“我们……以前认识吗？”

　　饶是早有准备，但听到杨戬淡淡地问出这句话，沉香的心瞬间如坠深渊，脸色惨白。

　　相见不相识……舅舅……您知道我有多希望您能再抱我一次，再叫我一声沉香么……

　　“不认识。”短短的三个字用尽了沉香全部的力气。

　　“你给我的感觉……很奇怪。”既熟悉，又陌生。他敢肯定，自己以前绝对见过他，甚至，和这个少年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他是你的朋友吗？”最后一句话却是问的雪菲。

　　雪菲低下头，掩饰自己的恨意：“我也不认识他。他好象是走错房间了。”说什么，她也不要杨戬再和刘沉香他们接触。

　　“是啊，我走错房间了，打扰两哦，实在不好意思。”沉香勉强牵出一抹笑容，用无上的毅力迫使自己转身，他不敢再看舅舅。“在下告辞。”

　　杨戬静静地看着少年一步步挪向门口的背影，若有所思。

　　第二天。

　　杨戬没有看到雪狐，却在她的房间桌子上发现了一封信。信上说她有些急事需要处理，待她处理完事情后，就回来找他。

　　杨戬捏着那封信笺看了良久，指尖慢慢腾起一缕真火，将信化为了灰烬。

　　没有再看那堆灰烬一眼，杨戬缓缓走到窗前，望着不知名的方向，眸中神光一闪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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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达灌江口的时候，正巧赶上杨戬的生辰。灌江口的百姓每一年的这一天都会举行盛大的灯会来庆祝。不是他们不曾听过那个“孝感动天”的传说，而是对他们而言，谁保佑他们一方平安，谁就是值得他们尊敬的。显圣真君保佑灌江口千载，每求必应，那就是好神仙，他们才不管别人怎么评价他。

　　杨戬置身在这般热闹的场合，眸中却流露出些许疑惑。总觉得这般热闹的景象仿佛在哪儿见过，又或是经历过。那些花灯……“二哥，莲儿想要那盏花灯。”“莲儿，二哥以后一定给你买一个更好的花灯。”脑海中突然冒出两个孩子的声音，是谁？是谁在说话？为什么会觉得那样熟悉？就好象在心中缠绕了千百回。一阵阵针扎般尖锐的痛楚传来，他不再想，痛楚果然减缓了些，抬眼望向人群的尽头，之前感受到的那种莫名的召唤更强烈了。如果这时候他肯向旁边的人打听一下，相信所有人都会乐意告诉他：那里是显圣真君庙。

　　“杨戬大哥！”“真君！”哪吒和敖红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站在人群中的人。那个背影，他们永远也不可能认错。会是真的吗？还是只是一场梦？

　　微卷的金色长发散落在烟白色的衣上，闻声而略微侧目。长长的眼睫在脸上投下一片暗淡的光影，一双似无风深潭的眼睛，此刻却流露出一抹疑惑。他的脸色依旧很苍白，给人一种不真实随时会消散了去的感觉。白衣下的身形虽然有些单薄，有些削瘦，却全不见半点在刘府中时的凄惨模样。却不是杨戬是谁？！

　　呢扎呆呆的看着他走近，狠狠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哭出来。

　　“杨戬大哥？”微拧着眉，疑惑地看着这个打扮古怪的小娃娃还有一直痴痴凝望自己的红衣女子，脑中似乎有一些片段闪过，却无法捕捉到。只是依稀有一种感觉，这个称呼似乎很耳熟，但也很久远，好象很久以前有谁这样称呼过他。“小兄弟，你是在喊我吗？”

　　小兄弟？哪吒一呆，随后急急道：“杨戬大哥，你不记得我了？”

　　杨戬看着他，忽而失笑道：“我该认识你吗？”

　　哪吒闻言退后几步，脸色惨白，若非有火尖枪支撑，只怕立刻就要跌倒在地。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杨戬似乎有些不忍心：“或许以前我们真的认识，你们两个给我一种很熟悉的感觉，但是很抱歉我确实不记得了。”

　　哪吒回头看看一直未作一词的敖红，再看看不带一点孤寂气息微笑的杨戬，苦涩一笑，敌低自语：“记不得就记不得吧。这样也好，忘记了我们这群人，杨戬大哥会比以前要轻松很多，愉快很多。”

　　这个时候倒是杨戬的好奇心上来了：“你既认识我，想必对我的过去一定十分了解，能不能给我讲一下我的曾经？还有你刚才称呼我大哥，难道你是我弟弟？”

　　“这……”哪吒语塞。要怎么说？难道告诉杨戬大哥他过去是司法天神，为了他们这帮人呕心沥血，忍辱负重，最后却众叛亲离，还被他们害得魂飞魄散？！

　　魂飞魄散？对了，当年那种情况，杨戬大哥到底是怎么逃出生天的？可看现在的情况，八成是什么也问不出来了。

　　“有什么难言之隐吗？”杨戬奇怪道。

　　“……”哪吒不知道该怎么说，又不能骗他，只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四公主。

　　敖红胡乱擦了擦泪水，上前一步，正想开口，忽听远处传来一阵惊呼和音乐的犬吠，三人同时望去，目光所及，一条黑影正迅速朝他们的方向跑来。所经之处，惊叫连连，人仰马翻！

　　杨戬从黑影出现时，心底就涌起一股奇异的感觉，静静地待那黑影近前，那种呼唤的感觉就越强烈。他知道，等着他的就是这黑影。

　　思索间，那黑影已露出全貌，却是一条细瘦的黑犬！只是此时，它原本光亮的皮毛却打着结，纠缠在一起，身上也散发着阵阵异味，不知多久没有洗过澡。

　　黑犬看到杨戬时眼睛一亮，凌空扑了过去，却又在半空生生停下，退后几步坐到地上，还举起一只前爪挡着头，眼睛在爪下偷偷瞄着他，似乎怕被打。

　　杨戬静静地看着这极通人性的黑犬，心却莫名的一痛，似乎……是心疼？可……又是为什么呢？“如果我死了，你怎么办？”朦胧中，好象看到了一个森冷的大殿，长明灯如海，却不能为这殿内驱赶走一死森冷，带来一缕黑暗后的光明。正中的宝座上，那个身着银铠玄衣的男子在对身侧的黑瘦的人说着什么。怎么也看不清两人的相貌，甚至连声音也不可闻，唯有那深沉的叹息在殿中不断回响……

　　“哮天犬！”莫名的一个名字涌上心头，接着冲出喉。杨戬怔了一下，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喊出这个名字。这条黑犬，这个名字，亦是那般熟悉……难道，它也和他有关系吗？

　　一旁的哪吒和敖红也愣住了，内心泛起难言的苦涩。

　　忘记了过去，忘记了他，忘记了四公主，遗忘了所有人，却惟独……还认得哮天犬……

　　……杨戬大哥……如果当初我能给你多一些信任的话，今日……你是不是也会认得我……再喊我一声……哪吒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