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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   四月十八日是大元国真金太子大婚的日子,婚礼因襄阳城的胜利而举办地格外盛大,整个恢宏的宫殿在璀璨的阳光下反射出壮阔的光芒。
      所有的皇室成员和重臣都已到齐,列队站在台阶下,所有臣民都在喜悦和敬畏中仰望着王子和他的妻子,通往殿堂的御道变成了一条装饰着各色官员服饰的河流。河流的源头上,是一身华服的新婚夫妇和皇后可汗,执行见证一职的是从雪山藏地请来的喇嘛八思巴,他双手捧着盛有后妃礼冠的金托盘站在台前,等待着仪式的正式开始。
      如同白桦枯枝一般的手指从托盘上的丝绸边掠过,勾起那顶饰缀琳琅的后冠。
      “我的女儿,将来一定要为国家诞下一名勇士。”
      耳边传来女人的声音。阔阔真闭上眼睛,只感到脸被冰凉的手指微微一抬,晶莹剔透的后冠戴在了她的发顶上。
      察必皇后将她最后一绺额发别到耳后,看着面前的女子,忍不住感叹道。阔阔真低了头,身后的婢女涌上来,为她穿上凤帔。她侧目瞄了一眼未来的丈夫,只见真金太子已经着装完毕,正负手望着阶下,面容上是如往常一般没有任何表情,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她只看了一眼便别过头去。
      她从未接触过真金,只在一些重大场合上见过他。映像中这位英武的小王子已经有了三个妻子,却始终一无所出,察必皇后至今依然还在四处为他张罗亲事。
      接下来便是新娘新郎走下台阶接受臣民祝福,阳光透过殿堂穹顶上的天窗照射进来,正好照在神像的面容上,反射出道道光芒。底下的人员沸腾起来,欢呼声冲破了殿顶。
      阳光在他们并肩踏出殿门的刹那倾泻而下,如此灿烂耀眼,一瞬间竟让她感到有些眩晕。越过千万各色礼服的嘉宾,她看到了人群最后那张熟悉的面容。然而站在人群后,看着高台上一身华美服饰的女子,拉丁人脸上的表情却是悲哀的。
      只惊鸿一瞥,却仿佛生生世世的久长。
      外面的人看到真金太子和他的妻子并肩走出殿堂,再度爆发出了欢呼。鲜花与丝带被抛洒上半空,然后落在了每个人的头发和肩上。
      仪式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完美地到了尾声。

      “怎么不去你的新娘那里?”

      桑加正准备就寝时突然看到一个醉醺醺的男子闯了进来,不由吓了一跳。然而等她发现那人不是别人正是他丈夫时,又觉得好笑起来。
      今天典礼时她就坐在中央。作为真金的第一个妻子他先后目睹了两次婚礼,虽然早听闻蓝公主容貌美丽血统高贵,此次婚礼也依然没有她感到特别难过,然而让她感到意外的是在这个新郎和新郎理当合卺的时候,她的丈夫却跑到了她这里。
      “桑加,桑加……”
      真金明显是喝高了,攀住她就开始在她身上乱摸,桑加连忙遣退了侍女把太子扶上了床。今晚太子格外有性致,这令桑加在愧疚时又有些窃喜。她出身汗国贵族,从小与真金太子一同长大,青梅竹马,他们的父母很早就为两人定下了这门亲事。他们一起度过烂漫的童年,于懵懂之年成婚,这么多年风风雨雨,始终感情深厚。他们之间的感情不是一句简简单单的爱情就能概括得了的,那是深入血脉里的牵绊,是共同相伴几十年的亲情。
      她记得在她十四岁,真金十五岁的时候,第一次独自出去猎鹿,整整两天没有回来,全体族人出动去寻找皆一无所获,她听大人们说,他已经被狼吃掉了。那两天里,灭顶的恐惧让她哭地死去活来,哭到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到第三天时她再也忍不了了,她独自跑上荒野,然而天地辽阔,就在她不知何去何从时她在晨曦中的地平线处看到一个身影,开始只是一个小黑点,在凛冽的风中飘忽不定,接着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最后她终于看清了,那披着晨光缓缓朝她走来的正是她的丈夫!
      桑加永远也忘不了自己那时的心情。真金不光完完整整地回来了,还带回了一头麋鹿,那是她这辈子见过最大的一只麋鹿。后来才听他说,那几天他沿着河流走啊走,越走越远,越走越荒芜,直到看到了它。那是他长这么大见过的最壮观的猎物,于是他立刻策马追去,然而追着追着却看不见了,他便等在那里。天很冷,一群小的猎物从他的身边经过,他本可以将它们全部猎杀然后带回家,像一个男人一样受到族里尊敬,然而躺在自己温暖的床上。但他选择了等待,直到第二天清晨时,它果然又来了,在草丛间穿梭,巨大的鹿角仿佛是要直插入天际去撷取璀璨的阳光……
      他杀了它,并且带了回来,双手蘸满了猎物的肥膏。忽必烈非常高兴,说他不愧是可汗的儿子。
      而当她紧紧拥抱住他时,她第一次感到面前的人已经不再是一个孩子,而是一个男人了。
      就在那天晚上她把自己的一生都交付给了他。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像十四岁那晚一样紧紧地抱住他,发出一声来自胸臆的叹息。仿佛是感觉到她的心绪,真金翻了个身,回揽住了她。

      新娘在房里坐了一夜。

      马可没事就往伯颜那儿跑。
      这天来到庭院里时却没有听到往常的打斗声,他走了进去,却见少年坐在庭院里发呆,看到他来连忙站了起来。
      “师傅被大汗召去了。”
      少年很腼腆,也很拘谨,然而那天的举动却让他对眼前这个蓝眼睛的异国人很有好感。通过交谈马可知道了少年的名字叫那兀尔,他的身世果如伯颜告诉他的那样,当年忽必烈入侵他的部族后,他的父亲将他送入大都以示再无反叛之心。
      回纥大部分部族实行幼子继承制,他是老王宠妃的儿子,上面还有十一个同父异母哥哥和一个亲生的姊姊。他的父亲害怕他受到其他奸邪之人的谋害,特意在远山之巅修建了一座白石宫殿,安放他母子两个,准备等他成年后继位。然而在他十五岁那年,忽必烈可汗入侵了他的部落,此时他的父亲已老,被迫定下协议向可汗称臣,同时献上作为世子的他以表忠诚,谁知三个月后老王便因因思念幼子去世,部落由他的叔叔察巴罕接管,察巴罕性格向来阴郁,他小的时候便十分惧怕他。
      来大都的这几个月里,对未知世界的恐惧和对未来的无望让他疯狂地思念家乡,思念家乡的原野和牛羊,思念千里之外的母亲和姊姊。不像其他草原上长大的孩子,这个回纥少年性情温和而优柔,他对故土的描述也唤起了马可心中的思乡之情,他想起了在他出生不久就死去的母亲,想到了始终待他视若己出的姑姑,想到了他的父亲,他的父亲纵然再糊涂,但他的爱从来不曾消减。
      在母亲死后他的父亲曾承诺给他一个温暖的童年,他十岁以前最大的愿望就是父亲能多留在家里多陪陪他,不再走远,然而为了家族的荣誉尼克罗不得不一次次地违背自己的誓言,踏上充满危险而又未知的旅途,留下幼小的他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守望在海边。
      然而十一岁时,在他的父亲对他讲起旅途中的见闻后,他萌生了与他父亲一同冒险的愿望,这种想法让他感到激动和兴奋,并且随着年龄的增长愈发强烈起来。然而尼克罗始终以危险为由拒绝他这一请求,直到十七岁那年他怀着这样一个温暖的念头偷偷藏在他父亲远航的船舱里,虽然被发现后尼克罗曾勃然大怒,最终却接受了这一事实,从此他的命运开始朝一个不可预料的轨迹偏行。
      他们一行自威尼斯进入地中海,再过黑海,沿陆上丝绸之路踏上两河流域,途径伊朗高原和帕米尔高原,拜访过繁华的城邦也曾路过荒无人烟的瀚海,享受过上宾的待遇也曾食不果腹衣不蔽体,遭遇过疾病的侵袭和沙盗的劫掠,最终随性的数百人最终只有他和父亲和他叔叔三个人坚持到了大都,献上了从圣城耶路撒冷带来的圣油,恳请可汗准许他们进入中土行商,那时的他对周边的一切都感到新奇,浑然不知他的征途已经在这里结束了。
      他的父亲不顾他的哀求把他留在了这里,虽然他知道父亲是出于安全的考虑,然而至今想来仍然让他觉得很难过。
      黄昏时分少年拉起了马头琴,声音高高地飘荡在上空。夕阳落在草尖上,成群的飞鸟掠过悠远的苍穹,远处的牧民开始赶着马群羊群回家。傍晚的风突然变得凛冽而空洞,缓缓从荒凉的原野上抚过,马可听着琴声,他的思绪又被带回了威尼斯,他仿佛又看到了那洁净的街道和美丽的河流,听到了教堂的弥撒和熟悉的语言,白天的喧闹和繁华沉寂了下来,傍晚时分微风吹拂过安静的海港,带来第二天的潮汛和海水腥甜的气息,温暖与祥和笼罩着整个城市的夜晚,那是一个和这里完全不同的世界。马可闭上了眼睛,恍恍惚惚中他感到自己就像是天宇下的一株蓬草,这辈子飘到哪里,就是哪里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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