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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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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杀一事真金并没有告诉其他人,将近半个月后,一次马可再次在塔顶写生时看到一队从大都方向来的人马,他立刻回城禀告了真金。
来的是艾哈迈德。
真金太子亲自为他接风洗尘,并于殿堂上接待了他,言及大都境况,只道一切安好,可汗又亲自出征了几次小规模的战役,皆取得胜利,然而问到他此行目的,就连向来机敏的财政大臣也有些闪烁其词。
“陛下和皇后思念太子甚重,望太子回大都述职,在此期间将由我接管襄阳。”
真金想了想,觉得在理,便应承了下来。
“我父亲的决定非常英明,您作为我父亲的肱骨之臣留下来照管一城再稳妥不过,接下来几天将由马可带您参观城内并交代大小事务。”
“非常感谢,我的殿下。”
艾哈迈德谦卑行礼,俨然已把他当成君主看待。
三天后待艾哈迈德正式接管襄阳,真金一行只带少部分人马返回大都。不知为什么,马可的心中总有种不好的预感,临行前他站在荒莽的原野上,久久回望那座繁华的都城,直到真金再三催促才缓缓打马前行。
大都与襄阳城相去千里,途中是绝地沙漠,荒无人烟。马可一行按照星辰的指引日夜行军。因为早听闻可汗攻打宋廷的消息,附近城郭为避免牵扯都闭城不出,他们一路上没有碰到任何行人或商旅,直到第三天午时,才看到后方策马奔来一个人。
真金看那人似有急事,便命令停下来等待。那个人刚气喘吁吁赶到身边,马可便迫不及待地问:
“那边发生了什么,你怎么这么急?”
“我要赶去临安,襄阳待不下去了!鞑子在屠城,号称一个不留!”
一语既出,全军骇然。马可僵硬地转过头看向真金,却见他缓缓攥紧了缰绳。
然而没有在意其他人的脸色,讲到这里男子顿了一下,咽了口水,像是现在才想起什么,他环顾了一下周围人的装着,蓦然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们……不是跟鞑子一伙的吧……?”
真金没有说话,只伸手往前方一指。
“你不是要去临安么,那个方向。”
那人这时才振作了一下,千恩万谢地走了,真金目送他策马远去,蓦然从马背后拿出一架弓来,搭箭张弦,竟是一箭将那人射翻下马!
“真金你……!!”
马可惊叫道,然而不顾他惊诧的目光,小王子兀自收了弓,挥师策马离去。
“你们也听到可汗说了,一个不留。”
马可明显能感觉到真金是真的愤怒了,在接下来的行程中他始终眉头紧锁,一言不发。他们不吃不喝,马不停蹄,终于赶在归期前好几天回到了大都。
忽必烈靠坐在一整张白熊皮里,看着座下他的儿子和臣子。
“真金,我的孩子,你终于回来了,比我预期的要快了两天。”
“您为何要这么做。”
“您为何不经过我同意,就肆意屠杀我的子民?!”
刚礼毕真金便急着问道,他的声音里有着深深压抑的愤怒,然而可汗似乎看起来并不感到意外,只见他缓缓前倾了身子,面孔却冷了下来。
“是我的子民,真金。”
“我用士兵死伤的惨重代价和先进的攻城设备好不容易才夺取了那座城,只有杀光一切不愿投降的人这样才能震慑到其他的城市,让他们知道一意孤行的下场,余下城池自然不战而降,如此一来既避免了人马损失,也可使其他城市不受摧残,是最仁慈的做法。”
“…… ……”
然而小王子依旧沉浸在恼怒中根本听不进任何解释,他气的地浑身发抖,马可开始担心他在暴怒下会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这时忽必烈突然转向他,抬了抬手指。
“异乡人,你怎么看待这件事。”
马可一惊,踌躇了一会儿才低眉顺眼道。
“……陛下英武果断,从长远来看,这的确是最明智仁慈的做法。”
真金蓦然转头看他,那目光里有不解,有愤怒,还有隐隐的鄙夷。
可汗满意地点了点头,目光又转向他的儿子。
“真金,你如今根基尚浅,要学的还有很多,一时的心软并不会给你带来赞美和尊敬,只有在你掌控全局并让所有人都对你产生畏惧时,你仁慈的举动才会换来他们发自内心的臣服。”
“…… ……”
“既然事已定局,你们下去吧。”
真金首先转身头也不回地离了,马可只得跟在他身后。
“对了真金。”
在快要退出殿堂时突然听到可汗发话,两人一齐回过头去。
“你的母亲为你安排了一门亲事,养精蓄锐,准备好迎娶你的第四个妻子吧。”
“我早该想到的,你这不安好心的贱人!”
刚出了大殿太子就不顾一切地揪住了他的衣领不顾一切地叫道。
“这提议原来是你提出的,我只不过起到顺水推舟的作用,如今却被你反咬一口,告诉我,拉丁人,你是不是故意来挑拨我和我父亲之间的关系的?”
“可那也是你心里的想法,不是吗?”
马可被勒地几乎喘不过气来,艰难地低下眼看他。
“什么?你说我就像你那篇垃圾里面写的那样?软弱又踟蹰?”
他怒极反笑,恶狠狠地推开了他。
“……我当初就应该遵照我父亲的指示,把那些贱民像狗一眼地处死,然后割掉你的舌头,这样你就再也不能在我父亲面前花言巧语了。”
说完他拂袖而离,根本不想再看他一眼。
马可在原地努力抚平自己的衣领,他心里觉得简直委屈,就算你父亲不重视你的意见,好歹还塞给你个妻子呢,我两边巴结两边吃亏,最后又落得个啥好啊?
而现在,他苦心与真金建立起的默契已经完了,对方依旧对他弃如敝履。他垂头丧气地回到伯颜居所时,却听到里面传来的打斗声,刚踏进门槛就看到一个少年迎面砸了过来,摔倒在他脚下。
“起来,废物。”
是伯颜的声音。
面前的少年勉强站起来,大喝一声又扑了过去,然而这次依旧没撑过三招,任他如何应变抵抗,伯颜只一覆手便压制了他所有的动作。
马可站在边上看了一会儿,不由扶额:这小子比他当年还不如。
终于最后一次倒在地下,怎么也爬不起来,正在挣扎时面前突然出现了一只手,少年惊诧地抬起头,映目却是一双蓝色的眼睛。
“马可波罗,我能帮助你吗?”
少年的眼中有一瞬的犹疑,最终却还是握住他手站了起来,擦了擦汗,抬头怯怯地望着里面长身而立的男子。
“已经比上个月要好了,你可以回去了。”
男子的面容上浮现一丝笑容。
“谢师傅。”
少年谦卑地垂了眼睑,鞠了一躬道,退了下去。
马可进去时伯颜已经坐在那里喝茶了。
“那是回纥葛兰部的世子,他的父亲送他来的。”
他轻描淡写道,马可的面容上露出惊诧的神情,回头看了眼少年远去的方向,心下明白了些。
这些年忽必烈东征西战,狠狠收拾了金账汗国那边的几个不安分部落,命他们的汗王月月供奉年年觐见。为了保证忠心,自然会要求他们送上一两个子嗣,必要时可以此威胁,不致犯上作乱。那些孩子一旦被送来是不允许吃白饭的,会有专门的老师教他们武艺骑射,文书礼仪,美名曰教化。
“原来天下父亲都一样……”
他忍不住嗫嚅了一句,然而伯颜却笑了,好整以暇地呷了口茶。
“在襄阳过得如何?”
“……就那样。”
他盘腿坐了下来,伯颜又笑了,马可犹豫了一会儿,将屠城一事原原本本跟他说了一遍,末了忍不住问:
“如果您是大汗,您会怎么做?”
“我会揪出那个教唆我儿子的人,狠狠地鞭打他一顿。”
马可抬起头一脸匪夷所思。
“师傅,不用这么狠吧。”
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却欲言又止。
伯颜“看着”他的样子,然后慢条斯理地放了茶盏。
“说吧孩子。”
马可再次惊讶地抬起头,开始继续他第一天接触眼前这个人就从未断过的怀疑:眼前这瞎子真的是瞎子么?
“……是真金……”
他哼哼道。
“……他多疑善妒,冲动易怒,没有他父亲的气度却又刻薄爱怨天尤人,但是……”
“但是你就是放不下他,是么?”
马可耸了耸肩。
“毕竟他有时也有真诚的一面,我的意思是,偶尔。”
“拉丁人,不要痴心妄想,你只是个低贱的外国人,他是一国王储,攻略难度比蓝公主还要高一层。”
马可的眉头挑地简直要飞出额头。
“师傅,您又想到哪儿去了??”
“真金将会是一个仁慈的君主,而他现在所要做的,就是以他的父亲为榜样,他最正确的行为,就是走好他父亲为他铺好的道路。”
“而你。”
伯颜伸出手,戳了戳眼前人的胸膛。
“而你的任务,就是尽全力包容他,辅佐他,哪怕付出生命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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