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舍七号》凝玉

8、苏向男（3）

　　“你家这位置可不好找。”

　　这个季节下雨会比较凉，但空气好，苏向男犹豫了下还是开窗，把窗口小几上的一盆银线蕨往外挪，听见小院门口传来声音，探头看过去，笑了：“要是别人我就去接，你一个专业导游，我去接那不等于在笑话你么。”

　　孟晓菁横她一眼：“拜托你快笑话笑话我吧，拿着。你们这儿的路太让人生气了。”

　　苏向男已经从小屋里走出来，在门廊下伸手接过她挎在肩上的超大背包：“路怎么惹你了？”

　　“我这箱子，”孟晓菁卸下背包，转了转肩膀，指着脚边的行李箱说：“跟着我跑国内国外那么多地方都没事，在你们这石子路上颠了两下居然炸箱。”恨恨地瞪苏向男一眼：“就你，跟我有仇！”

　　真是无妄之灾，不过看看孟晓菁精致行李箱上缠着的黑色线绳，苏向男又觉得好笑：“你装备这么齐全，炸箱也不怕。”然后问：“是直接上楼还是先在下面歇会儿？”

　　“先喘口气。”孟晓菁回头看看身后的小屋：“这儿？”

　　“嗯。”苏向男领着往小屋走：“进来吧。”

　　孟晓菁跟在后面，进门的时候，脖子上绕着的围巾被门上的一块小木板钩挂住，哎的一声站住脚：“真是哪哪儿都跟我有仇！”

　　苏向男回头，看见这情形，又笑：“穷乡僻壤，多担待。”上前把围巾从刻着“柒~1~ao”的木牌上解救出来。

　　孟晓菁干脆摘下围巾，多看了两眼小木牌，什么鬼？不管。行李箱往门后一靠，开始四下打量。

　　小屋里外两间，中间墙上开着扇齐腰高的窗户，隔着能看见里面贴墙放置的小床和床上的五彩百纳被，还挺复古。外头这一间，长长窄窄，长形的两面墙，刚才开着齐腰窗的那一面，绕着窗户开口，码着地到天的格物架，架上摆着各色马克杯，大大小小五颜六色，衬着素白的墙面和原木色的架体，透着股热闹；另一面开着银线蕨占领的那扇窗，窗下是本色的长条形木质工作台和两把铁艺皮垫高脚椅，对窗搁着一台笔记本电脑、一个记录本配几杆笔，再过去是咖啡机和旁边堆满的大袋小袋不同口味的咖啡豆和伴品，墙角砌着小小一方水泥洗手池。

　　苏向男见她在看，顺势问：“咖啡，想喝吗？我来做。”

　　孟晓菁一路过来，虽然有伞，但又是问路又是炸箱的，寒气也都挂在了身上，忙点头：“我喝不了太酸的，苦点儿不怕。”

　　苏向男闻言点头，边往咖啡机边走边指高脚椅：“你先坐。”

　　孟晓菁避开正对笔记本电脑的那张椅，到旁边坐下：“你家这生意不行啊。”她来了这么半天，满院子楼上楼下只有苏向男自己的动静。虽说一般景点真正的旺季在夏天，但她家的这个小镇是早年就开发出来的成熟景区，再怎么淡季也不该萧条成这样。

　　“早上两拨刚退房，一会儿就又得来人，你赶巧碰上空档。”苏向男折着滤纸说。

　　“你楼上楼下一共几间房？”孟晓菁挑剔道：“我看着地方不大。”

　　“一楼不住人，”苏向男向院子侧边半掩着的一扇门扬扬下巴：“那边两间屋子打通了，是个起居室。住都住在楼上，四间。”

　　“真精致。”孟晓菁毫不留情地讽刺：“跟青旅有什么区别？”

　　苏向男用量勺称量咖啡豆：“没它大，比它贵。”

　　孟晓菁喷笑，她还真好意思说。

　　这时候一旁的笔记本传来□□息的声响，孟晓菁不自觉瞅一眼，刚好看见新弹出的窗口，字特大：

　　——你爸钓了两条大的，晚上回来吃还是我给你送去？

　　这谁？孟晓菁好奇心爆棚。

　　咖啡机运转起来，苏向男冲手擦净走过来看电脑，打字：

　　——店里有客，回不去，你们自己吃。

　　转头望见孟晓菁没来得及收住的表情，简单道：“我爸，和他女朋友。”

　　哎呦喂，真时髦。孟晓菁抽抽鼻子，嗅一嗅已经隐约飘出来的咖啡香气：“老俩口这么甜蜜。你呢，要不要听听你前男友的近况？”

　　苏向男知道她是故意的，自己如果避，她只会更得意，于是大方道：“他一个人在家过年？”

　　孟晓菁本想好好调侃下的，谁成想人家自己反问反得坦荡，无趣得很，撇嘴道：“哪能啊，他有去处，我姐和姐夫把他叫去驻地了。”

　　苏向男哦一声，转身到格物架上取了一蓝一黄两只大耳杯，去水池那边冲洗。

　　孟晓菁在高脚椅上转个身：“他临走前，让我到了这儿给他去电话。你说，这电话，我是打呢还是打呢？”

　　苏向男不忙着答话，甩了甩两只杯子，等待盛好咖啡，端一杯给孟晓菁，捧着另一杯喝一口才说：“打，告诉他你炸箱的事，让他开心开心。”

　　这丫头，闷不吭声的，可不傻。孟晓菁呵呵笑，眼角瞟到院门外有动静，来不及从杯口抬头就嘟囔：“有客。”

　　是刚才提到的两拨客人中的一拨，两个年轻男生，分别背着背包，跟孟晓菁一样，被湿冷的小雨逼得直跑进来，其中长相白净的那个站到了门廊下，壮实的另一个则奔到小屋门口：“老……板？”看见两个女生都老神在在的闲适模样，招呼就打得犹豫。

　　苏向男站起来：“我是。”拖过工作台上的笔记本查看一下：“李先生，两位，13号到15号，双床房，对吗？”

　　孟晓菁在旁边听得暗笑，俩男生，一个死娘炮一个套马汉，合住一间房，可惜是双床，哎呀，她想太多。

　　略猥琐的想法并不露在脸上，她探头到窗外看看天，咕哝句“好像不怎么下了”，收回身，肃着脸拿了苏向男递给她的房间钥匙，说句“你忙，我先上去”，起身挎上背包，去牵自己的破行李箱。

　　套马汉差不多堵死了门口，见状忙侧身让路。

　　孟晓菁道声谢，看看地上的小门槛，有些忙乱地用一只脚去垫行李箱，再磕碰两次这烦心玩意可得彻底散架。

　　身前伸来只手直接把箱子拎起来：“勇钦你登记。楼上哪间，我帮你送上去。”

　　小白脸居然还挺有劲。孟晓菁甜笑着回头：“楼上柒字房，帅哥谢谢喽。”

　　这个妖女的骚包个性一直是便携型的。苏向男暗自好笑，手上口上事不停，麻利地为客人做好登记，一路把客人送到院子上二楼的楼梯口。

　　二楼，白净小哥已经放好了孟晓菁的行李箱，从她房间里退出来，立在楼梯口等自己的同伴。

　　苏向男仰脸看见短短时间内脱了外套挽了袖子作休息状的孟晓菁，从柒字房踱步出来，趴在木栏杆上对她喊：“向男，你爸女朋友说的那鱼，我挺想吃的，能蹭一口不？”

　　你的事业线快掉出来了喂，还惦记吃鱼。苏向男点头：“行，那你待会儿下来帮我看一下店，我回去取来。”

　　孟晓菁娇笑：“没问题。”转头一巴掌轻拍到白净小哥肩上：“晚上一起吃哈。”

　　苏向男无语，是让她把两条鱼都一锅端了的意思吗？

　　孟晓菁你自来熟的毛病真该改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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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年前。柳舍。

　　“向男你缺钱？”

　　大雨，庭院里没人，屋里只有两间有客，当值的服务生也就一个，苏向男。按单送了饮品到客人那儿，她退回服务台，对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找兼职找住处，被老板娘陈之萱看到，坐下来问她。
　　“有点。”苏向男点头。

　　她的店是铁打营盘流水兵，这姑娘是在这儿工作时间最长的一个，在她眼皮子底下从当初满脸青涩的羞怯小virgin变成如今看着略高冷实际小奔放的轻熟女，改变不可谓不大。

　　人呢，相处久了，只要不是太讨厌，多少都会有些亲近，所以陈之萱问得极自然：“缺多少？”

　　苏向男答得更自然：“一直有点儿缺。”

　　陈之萱听出来了，这丫头有骨气，并不打算对她哭穷。于是问：“工作找得怎么样？”

　　苏向男摇头：“没找。”

　　陈之萱惊讶，柳舍什么情况这丫头应该清楚，她自己都朝不保夕，从来不敢招全职，薪资也有限，外面公司有的那些五险一金更是不太可能有，毕业生在她这儿过渡一下没问题，想当做长远打算那可真是不合适。不由问：“那你，要回家？”

　　“不回，就留这儿。”

　　好吧。“……我可以包吃，不包住。”房子就这么大。

　　“知道。”

　　“我没在的时候，休息室你可以用。”

　　苏向男脑子里浮出男人西裤堆在脚踝用力耸动的画面，含糊道：“嗯。”

　　陈之萱想想还是劝一句：“我这儿呢，就是个消遣。有可能的话，还是找份正经工作。别学我——”

　　“陈姐，”谈话的走向变得诡异，苏向男想岔开话头，眼角留意到吧台下投过来的一片阴影，探头去看：“请问几位？”

　　陈之萱回头也看见有客，站起身交待她招呼，自去了休息室。

　　苏向男站起来，把菜单搁上吧台，推到来人面前。

　　女生却不碰菜单，一只手拢了拢还半散着的红色雨伞，另一只手掠了下带着湿气的留海，然后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白色信封，说：“我是来还钱的。”

　　苏向男一时没反应过来，那女生手指往隔壁院子的方向：“前一段我妈中风晕倒，是你们店里的人帮忙送到医院的。”

　　苏向男回头望一眼休息室那边，门关着，听不到一点儿动静。想想伸手：“嗯，回头我跟老板说。”

　　女生明显有些不放心，但看她伸手伸得理所当然，判断这大概也是能做主的人，没再迟疑，递过信封：“那谢谢你。”转头在店里张望了下：“不知道那天送我妈去医院的那位在不在，我想当面道个谢。”

　　苏向男笑笑：“是我。”

　　女生有些错愕，旋即道：“哦，那真是谢谢你！我家平时就我和我妈两个人，我是当导游的，常常各地乱走，那天要不是你发现得及时，还帮着做了抢救，恐怕——”

　　苏向男再笑：“没什么。”

　　能帮忙抢救也是巧合。

　　那年冬夜，自己披着棉外套哆哆嗦嗦地拉开房门快步向卫生间跑，经过书房却意外发现老苏戴着老花镜凑近电脑屏幕认真看着什么。

　　她外婆李久玥几日前突然脑溢血中风，差点救不回来。手术后医生交待，对这种高危病症，家属最好懂一点基本的急救知识以防不测。

　　看来她爸记在心里了。

　　但老苏你自己也是上了年纪的人，熬不得夜。

　　苏向男上过厕所后，进书房赶了苏正回屋，自己仔仔细细把开着的页面都读了一遍，摘取有用的部分，放大字体打印出来，装订好了整齐摆在书桌上。

　　这么想想，毕业的事情安排以后，她也该回去看看老苏了。苏向男脑子里跑着马，嘴上招呼女生：“进来坐坐？”

　　女生摇头：“家里离不了人。”

　　也是。苏向男不再留人：“那慢走。”

　　女生点点头，转身往外走，没走几步却慢了下来，回头看看已经坐回吧台下只露出个头顶的苏向男，思忖片刻，毅然迈步走回去。

　　光线又被遮住，苏向男抬头，做一个询问的表情。

　　女生迟疑开口：“我刚才听到，你在找住的地方？”

　　苏向男惊异，比她更迟疑地点头：“嗯。”

　　女生笑起来：“是这样，我家人少，有空房间。就是……”略带些抱歉地继续说：“刚才我说了，我自己常常在外面跑，不太能顾到家里。现在我妈病了，虽然我会请保姆到家里，但你要是住过去，平时可能多少还是会被打扰到。”

　　太会说话了这人。苏向男心里感慨，嘴上也学着客气：“哪里。真的能租一间给我吗，会不会给你们添麻烦？”

　　女生笑得更开些：“不白给你住，我收房租的。”见苏向男翘起的嘴角略收了收，立马意识到问题所在：“不过我们那是老房子，只是分一间给你，租金不会太高。”

　　苏向男的确是担心租金。整个筌市，她最喜欢的就是这一片老城区，在网上看的租房信息也都集中在这里。空房不是没有，但不是租金太高，就是长期没人住需要花大力气整饬，她不想找老苏要钱，自己一个人缺少帮手，两方面都承担不来。

　　正瞌睡就有人送枕头，恩人看着又不像坏人，再也找不到比这更大的便宜了。苏向男欢天喜地，脸上却只浮上点喜色，问实际问题：“真是太谢谢了。那不知道你那边什么时候方便，我——”

　　女生掏出手机：“你留个电话给我。”

　　苏向男报上自己号码。

　　女生拨出，听到接通的声音后挂断：“你存一下，什么时候想看房就提前给我电话，反正就在隔壁，只要我在家，随时都行的。”

　　最棘手的问题就这样解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