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舍七号》凝玉

7、严成辉（3）

　　“就一个背包吗？”

　　孟晓菁捧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靠在院门上，听见司机问，笑着帮外甥答：“他一个男生，过去也待不了几天，没那么些破烂要拿。”

　　司机是个挺精神的年轻战士，刚才乍见孟晓菁艳若桃李的一张脸就已经有点儿脸红心跳，现在又对着她风情万千的笑，简直恨不得抓耳挠腮。见她火红的大披肩在穿堂风里飘摇，禁不住起了怜香惜玉的心，很想问问这位美女，天很冷你穿这么少靠一杯咖啡真的能驱寒吗，又不好意思真开口，只能挠头呵呵傻笑。

　　孟晓菁却没看到，只盯着自家外甥理得比新兵蛋子还短的毛寸，笑道：“你这是要去当兵啊还是要出家啊？要不要我跟你爸妈说多看着你点儿，这么想不开，嗯？”

　　刚把背包放在后座上的严成辉眼皮一撩看她一眼：“我走了。”

　　孟晓菁拢一拢被凉风吹开的披肩前襟，哼：“走吧走吧，你走了我就清闲了，好好睡上几觉去找我铁磁。”

　　严成辉又撩她一眼，抬腿上车，关门坐好。

　　孟晓菁这才站正，对新兵司机奇形怪状地敬个礼：“辛苦了哈。”

　　为人民服务，司机条件反射地几乎想回她一礼，生生忍住，腼腆一笑绕到另一边上车发动。

　　严成辉这时候抬头看孟晓菁：“你到了那边打个电话给我。”

　　孟晓菁眼睛睁了睁：“你个毛孩子，交待谁呢，没大没小！”

　　严成辉认真重复：“打电话。”

　　孟晓菁了然地嘴角翘翘：“没出息。”

　　车子开动，严成辉挥一下手：“我走了，你进去吧。”

　　“知道了。”孟晓菁歪头冲还望着她的司机小哥甜笑招呼：“路上小心啊。”扭身回了院子。

　　车子慢慢转出胡同到了宽一些的巷道里，从车窗看出去能看到路边马家院子里那棵历史最悠久的大榕树的树冠。

　　——这树是我们这儿的明星，你看看。
　　——我不能看，它那气根，我有密集恐惧症。

　　严成辉移开视线。

　　那天他自行车也是骑到这里，听见后面出租车短促的两声喇叭，往侧边靠过去一些，很快那车超过他，他望见后车窗里透出的她的短发背影。

　　她离开这里，不惊动任何人，头也不回。

　　就像她初来，不惊动任何人，站在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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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年前。

　　严成辉一路骑车到了外婆家，进院停好自行车，正赶上孟晓菁拖着行李箱挤挤歪歪地从里屋出来。

　　“你到了。”孟筱菁竖起根手指指身后：“声儿小点儿，睡了。”她自己脚边行李箱的滚轮却磕在门槛上，啪一声整个箱子倒得十分响亮。

　　严成辉走过去帮她扶好立正。

　　“哦对了，”孟筱菁还有些手忙脚乱：“隔壁咖啡馆，上次帮忙送外婆进医院的女生，从学校毕业了没地方住，我把一楼另一间房租给她了，待会儿可能就会搬东西过来，你看着点。”

　　严成辉愣住，是让他这几天跟个陌生女人同住屋檐下的意思？

　　别扭。

　　孟筱菁急着去和旅行社的司机碰面好接游客，没时间安抚他的别扭，又草草交待了几句便脚下生风地走了。

　　严成辉走过去关好小姨忘了扣好的院门，返身取了自行车上的书包，进屋先去王成兰的房间瞧。

　　经过一场大病，王成兰明显憔悴，散在枕上的灰白头发有些凌乱，脸色稍显灰败，平放在薄毯上的一只手枯瘦无力筋脉暴起，躺在那里显得一张床格外空阔。

　　严成辉深叹口气，掩上房门，往二楼去，包里手机响，爹妈来查岗：

　　“在哪儿？”
　　“老家这儿。”
　　“外婆怎么样？”
　　“睡着呢。”
　　“看着还好？”
　　“……嗯。”
　　“小姨不在，你一个人顾得过来吗？”
　　“没事。”
　　“实在不行，后面我们和你小姨商量，还是请个保姆好一点。”
　　“请了，过两天就到。”
　　“哦。那行吧，你自己多注意点。”

　　最后一句话爹妈说得犹豫，严成辉理解。

　　像他这样的高考生，放别人家就是大熊猫，当羊放是万万不能的。

　　但严家情况特殊。

　　严正云是孤儿，因此严成辉没有爷爷奶奶叔叔伯伯这些人的照拂；孟晓荀则是在17岁那年，刚得知母亲高龄意外怀孕没多久，就听闻父亲车祸去世。两人一般地命运多舛。

　　好在两口子都是好学之人，加之天资聪颖，学的又是高精尖的航天专业，一毕业直接被军队要走，很快结婚生子，因为工作特殊将稚子托付给老母幼妹照顾，一年和家人也见不上几面，更别提敦促儿子学习应考这样的事了。

　　这样的状态从严成辉记事起就已然如此，因而他对自己这份自由既没有觉得特别享受，也没觉着丝毫委屈。

　　习惯了。

　　挂了电话，才一会儿的工夫，他身上又起了一层汗，混着刚才在学校打篮球留下的各种污渍，不能看不能闻。

　　小楼二层靠里面的一间房是他的常驻地之一，严成辉从老式衣柜里取了深灰色篮球裤，拎着到一楼外婆房间再看两眼，王成兰仍睡着，但皱着眉很不舒服的样子，让他很不放心不敢离太远，选了不常用的一楼卫生间去淋浴。

　　正搓头，隔门听见客厅方向似有响动，他关了花洒仔细听却又没了，心有所感，胡乱在头上撸了两下，擦干套好了裤子出去。

　　卫生间正对的走廊里没人，但可以看见客厅地板上坐着一大一小两个行李箱，并且，外婆房间的门，开着。

　　严成辉举步迟疑，应该是小姨口中那个租他家房子的女生，而他，没拿上衣。

　　来不及了，女生从王成兰房间里退出来，带上门，一抬眼，正看见他还往下淌水的胸口。

　　严成辉从脸颊到小腹，火烧连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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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色别克开到大路上，司机小李听着身后一直没动静，不由从后视镜向后望。

　　那大男生在后座坐得十分端正，侧脸对着窗外，也不知在看什么，没太多表情，脸色在黑色羽绒马甲的映衬下显得特别白，整个人沉静得很。

　　跟首长很像啊，小李感慨，他们首长也是这样话不多，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可首长四十多了，性格沉稳是应该的，这男孩看着比自己小不了多少，浑身上下除了发型能看出点小个性，稳当安静到这个地步，不科学。

　　正这么想，男生在后面转脸回来，小李忙收回视线专心开车。

　　手机在响，严成辉掏出来看号码，挂断。

　　再响，再挂断。

　　反复三四次。

　　那边不打了，换成短信：

　　——你是不是去找苏向男了？

　　他没有把身边熟人拉黑的习惯，但现在真的很想。手指在手机屏幕上磨了磨，严成辉还是只退回桌面锁屏。

　　屏幕几乎是立即又亮起，这回是电话，他妈妈孟晓荀打来的。

　　“妈。”
　　“嗯。在车上？”
　　“嗯。”
　　“你小姨，还是要自己一个人在家？”
　　“对。”
　　“那她过年？”
　　“她说要去找朋友玩。”
　　“大过年的，谁家里愿意外人去啊。”
　　“……我也不是很清楚。”

　　有插播的声音，严成辉把手机移回眼前，还是陈与妃，不理。

　　“……有。”

　　手机放回耳边，他只听见孟晓荀的最后一个字，问：“有什么？”

　　“我说，你小姨说的朋友，是不是她的男朋友？”

　　“不是。”

　　答得这么肯定这么迅速。孟晓荀在那头笑起来：“你怎么知道不是？”

　　严成辉皱眉：“小姨说不是。”

　　“傻小子，”孟晓荀叹着气笑：“问你也是白问。行了，路上当心。”

　　插播声一直在，那边孟晓荀挂了电话，这边待接页面闪出来，严成辉不耐到极点，拇指一划接听。

　　“你是不是去找苏向男？”陈与妃劈头就问，但声音低弱。

　　她有什么立场问？严成辉握紧手机不说话。

　　陈与妃也并不真要他回话，紧跟着又是一句质问，这次调门起得特别高：“严成辉，你敢说你对我一点儿也没动过心吗？！”

　　严成辉几乎把手机捏烂。

　　陈与妃反复问：“你敢吗？敢吗！”嚎啕大哭。

　　——如果你喜欢的，是这个样子的，那我们真的没可能再往下走了，我一辈子也不可能变成她那样。

　　耳朵里轰鸣着女生撕心裂肺的哭声，严成辉却只听到苏向男曾经说的这句。

　　即便在两人龃龉最深的时候，向男也从不曾像陈与妃这样失控过。

　　可是，陈与妃的失声痛哭打动不了他，向男跟他分手时的沉默决绝他却连稍微回想一下都觉难忍。

　　对，陈与妃，我对你动过心；但是向男，即便错得最厉害的时候，我也从没想过让你变成别人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