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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苏向男(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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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男。”
苏向男正踮着脚往晾衣绳上夹衣夹,听见喊,从被单后探身出来,一看之下:“你啊。”
“嗯,刚才在路上碰见你爸的车了,告诉我你在家。”
“帮忙。”苏向男边说边弯身下去从大木盆里抱另一床被单。
项远方上前两步帮她抱起垂在盆里的另一边:“这是七号那边用的吧?”
“嗯。”
“现在镇上这些不都统一送洗么?”
“那样洗不干净。”
听了这话,项远方手上动作虽然不停,但还是忍不住抬眼去看苏向男,她什么时候也学会了这套?做生意想节省成本,没什么不对的,没必要为了面子撒谎。
被单翻卷甩了几滴水在脸上,苏向男抬袖去擦,正对上项远方打量的眼神:“干嘛?”
项远方摇头表示没什么,手上的被单差不多已经绞干了,他望一眼背后的晾衣绳,都满了,于是抬抬手问:“晾哪儿?”
苏向男向屋后摆头:“后头还有地方。”声音高兴起来:“咱们这儿就这点好,晒东西有的是地方,机洗烘干出来的东西没味儿,还是晒出来的好。”
她这是科技歧视,项远方抬着被单跟着她走,晒出来的哪儿好,没味儿的才显得干净。
苏向男没听见他表示赞同,继续说:“能找到七号去住的人,都矫情,有人直接就说喜欢这个‘太阳的味道’。”
那味道说白了就是螨虫被烤焦的味道。项远方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儿,从见面到现在,止不住要暗暗吐槽。可能因为真觉得向男变了,而且这种“变”,他不喜欢。
松了松眉头,他岔开话题:“宋姨呢?”
“看刘奶奶家新添的小孙子去了。”两人来到后院,合力晾好被单,苏向男也闲话家常:“你呢,怎么没把你那位带出来?”
“我几个姨到家里去了,我妈让她陪着。”
“哦。”把被单的褶子抻平,苏向男带着项远方进了屋,顺手给他倒了杯茶,往自己房间走,笑着问:“谈定了?”
“嗯。”项远方握着杯子,喝口茶,跟着她走到房间门口,靠在门框上,问:“刚才你爸赶着去镇上,我也没仔细问,你是回来玩儿还是?”
苏向男打开衣橱,边整理衣物边把自己的打算简单告诉他。
项远方对她家的情况算是了解,难忍疑惑:“你家虽然只有你一个,但你爸一直都挺看得开的,再说他身边还有宋姨照顾,应该没指着你留在身边吧?”
苏向男点头:“纯粹是我自己想回来。”
那就更不通了。项远方犹疑着问:“……在筌市工作不顺?”
“也还行。就是想换换环境。”
这话不实。项远方皱眉。当初他们算是和平分手,后来同在筌市求学工作,平时虽联系不多却也不至于不通音信。他记得她毕业前说过很喜欢筌市的大环境,加上离柽市也不远,不出意外的话,会一直在筌市工作。
苏向男见他不说话,而且一副“你别跟我打马虎眼”的样子,笑着说:“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之前在筌市的工作跟以后在七号要做的事情也差不多,在哪里待着没什么区别。”
看看,前后两句话矛盾了,既然在哪儿待着区别不大,又为什么说想换换环境?明显有隐情,但更明显的是她并不愿与他详谈这个隐情。两人相交多年,项远方知道逼是逼问不出来的,向男跟正叔一模一样,平时看着性子不错,万事皆可的样子,作朋友是很舒服,可关系再近一步或真涉及到关键问题,寸土不让。
望着来回忙碌的苏向男想,项远方又觉得,尽管可能还是他自己狭隘了,但还是忍不住猜测,她突然退回柽市,多半是因为感情方面的事。
他认识的苏向男,有种奇怪的气场:看着没什么女人味儿,瘦津津干巴巴,在咋咋呼呼的女生堆里尤其显得话少表情少,朋友也不多。
但追求者不断。
包括中学他俩在一块儿的时候。
那时候他不出众,但还算合群,在班上也有一帮子兄弟玩在一处。青春期的男生,闲来没事自然不会少了谈论女生。
而在这种谈论中,向男的出镜率很高:哥儿几个但凡说到她,都表示这女生很不错。一开始他以为这个“不错”是指她外表中性性格爽利,无关风月;后来有三两个兄弟因为知道他和她是发小,私底下拐弯抹角地向他做打听,他才惊觉出个原来如此。
惊觉之后再去审视发小,他发现自己对于别人对她的“打听”,其实感觉并不愉快。
又因为年轻,不高兴也不懂得掩藏,逐渐带到了脸上,久而久之难免被哥们儿调侃;调侃得多了,班上就起了些关于他和向男的风言风语。他担心的同时又有点儿期待,期待向男对这些风言风语能有些反应。
她没有,安之若素处之泰然。
他不能。忍了一段时间,找到了机会问她:
——你知道班上同学在说咱俩吗?
——知道。
——那你?
——我什么?
他瞪她。她愣了会儿,然后恍然,问他:
——你真的喜欢我?
——……嗯。
——让我想想。
她的话说得一点儿怀春少女的感觉也没有,他不爽,不爽中夹着忐忑。
隔了几天,放学后,他闷闷不乐地还在整理书包,她从后面走上来敲他书桌说要一起回家。他知道答案来了,手忙脚乱地收拾好东西跟上她,穿过操场的时候,她开口:
——我想过了,行。
五个字,在他意料中又意料外:她从不闪避问题,意料中;可对这种问题答得如此刀削斧砍,意料外。
也因为答复太直接,令他听到答复后应有的兴奋大打折扣。
中学的恋情,有出格的喜悦又有犯忌讳的畏怯,随之而来的,是想对同辈略微炫耀混合面对师长的被迫低调这样的微妙情形——起码在他这里是。
向男比他坦然得多。任何人,不问她,她不说,问到了,就如实相告;人前,配合他的有所顾忌恪守学生本分,人后,纵容他的荷尔蒙泛滥任他亲近。
是个几乎无可挑剔的初恋对象。
但那只是在最初。
看她这样坦然地对待恋情,时间一长,他不自觉地生出份疑惑来:什么都随他,是因为她喜欢极了他,还是恰恰相反——对他没那么在意,自然也就没太多要求。
他不敢问,问了怕连朋友都没得做。
就这么耗了两年,填志愿时他盼着她来问他想考去哪儿,可结果是,她一贯地神经粗大,似乎完全没有两人应该考在一处的自觉。
临了还是他忍不住,直接告诉她他想考去省城,向男哦一声表示听到了,然后在自己的志愿上也填满筌市的学校。
项远方长久不安的一颗心稳下来,她对他,应该是有感情的;又有些不是滋味,如果他不问,会是什么结果?
但特殊时期并没有给他留更多的时间纠缠在这点小情绪上,复习复习再复习,冲刺冲刺再冲刺,终是如愿考上志愿学校。
向男脑子够用,对学习却不能说特别上心,考到的学校比他的弱些。
两所学校分跨在筌市两端,九月开学后,军训开课参加社团等等等等,新生各项事务繁忙,过了一个多月,他才惊觉俩人联系渐少,有些抱歉地奔到城南去送惊喜。
看到他,她脸上有笑,是欢迎的。但随即又告诉他,她加入的协会下午组织了一场报告,她是接待人员之一,恐怕挪不出大块时间陪他。
他首先是惊讶,向男不是热衷扎堆的性子,一入校就积极参加社团这种事放在她身上有些违和。然后为自己的送惊喜落了空觉得失望,向男显然对于两人的联系渐少并未感觉不妥。
但他一个大男人,对女友太粘腻显得奇怪,况且怎么说她忙的也是正事,所以失望归失望,他嘴上也只能假大方说没关系。
向男望着他了解地笑,领他去了演讲大厅旁的休息室,从茶歇餐点中给他端了一份小食,不顾同学目光,吻了吻他的脸作为安抚,这才去忙她的事情。
任谁看,向男对他,从头至尾,都十分周到,是不是?
但只有身在其中才深解其味,在需要心跳的感情线上,直线即是死亡,这样自始至终没有起伏、不分高潮低谷的所谓周到,谁要谁上,他是无福消受到最后了。
分手作结。
项远方把飘出去的思绪收了收,问:“你家反正有个七号在,是不愁没事做。可咱们这边的风气你也知道,就算你爸不啰嗦你,你就不怕那些三姑六婆?”
她一路被多嘴多到大,也没见长多歪。苏向男笑笑。
项远方望着那笑,反应过来,也是,光看看正叔和宋姨他们自个儿,几十年如一日地在一块儿却始终不要一纸名分,这样的做派放在他们这种小地方,真就是惊世骇俗,可正叔又何尝对他人的侧目在意分毫?上梁尚且如此,他还担心向男这根下梁干嘛,大可不必。
这么想着,项远方茶也不喝了,站起身来告辞:“那行,你先忙吧,后头咱们勤联系。”
“行,不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