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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严成辉(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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卸任了读书会会长,生培养出来的读书习惯却不那么容易丢。严成辉在两个书架间找了个空隙,挤进去坐下,身上黑色的羽绒马甲被挤压得隐隐吱嘎,影响到别人,他有点儿不自在。
学校里的这家树人书店是学生们的最爱,原因无他,店长是个神人,神通有二:
其一,从不打折。上至各学科大部头经典,下到普通教辅,全年全价。
其二,从不赶客。早8:00至晚10:00,全年无休,只要在他店里待得住,待多久都行。
所以店里人多,在各个角落挤成像他这样各种体位的都有。
严成辉这次看的是网上最近热议的一本书。本来对畅销书他一贯有些排斥,觉得燥。这想法不是没被人吐槽过:
——你这是以貌取人。想想每回晓菁说你长相你什么反应?也就是书不会说话,不然这些畅销书每天得蹦起来胖揍你八百遍你信不信。
畅销书歧视已经快变成他的天性,可难得今天这本花哨的封面和夸张的腰封一概没有,书的内容和分析角度又是他感兴趣的,不知不觉看得投入。
手机铃响,严成辉赶紧接通,半遮住话筒侧身低声问:“少艺,什么事?”
梁少艺急得很,标点符号都没一个的大嗓门嚷得天下皆知:“师兄我上次说要办活动结果九份缘那边突然变卦说没办法提供场地这眼看时间就到了怎么办救命啊!!”
身旁有人侧目,严成辉没办法安稳坐在店里,起身将书放回原位,走到店门外,这才劝:“你先别急,慢点儿说,怎么回事?”
梁少艺喘口大气,这才把事情原委细细说明。
“你之前就问了九份缘一家吗?”
梁少艺支吾:“呃,我看这回报名的人特别多,咱校别的场地,要么装不下,要么就太吵,所以……”
严成辉一偏头望见店门上黑底白色手写体的两个大字,想了想说:“我想想办法,待会儿给你打回去。”
梁少艺:“师兄你可要抓紧啊,不然我这边开天窗了。”
“嗯,先挂吧。”
挂了线,严成辉走回店里,犹豫着要不要开这个口。
在校这几年,协会不是没想过租用树人来办活动,但都没成功——它家老板对外来活动基本就一个态度,拒绝。
谁也不知道真正原因,起码不会是爱惜羽毛舍不得自家地方:就像这会儿,他自己在柜台后面泡方便面泡得满室皆香,好好一个清雅之地弄得跟食堂似的。
少艺那边急得很,不管怎么说,他先在这儿试试,死马当活马医。
严成辉走到半人高的收银台跟前,树人老板正琢磨着怎么把塑料叉子稳固地戳在方便面盒盖上,被他的影子挡到,抬起头来。
严成辉微笑着问:“有件事想和您商量下,行吗?”
老板上下把他好一番打量,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打量完之后的反应竟然是用双手护紧那盒方便面,反问得很是防备:“……什么事?”
严成辉:“是这样,我们有个协会,想借您这个地方办个图书推荐会,今天晚上。您看?”
老板脸上惊异更甚:“图书推荐会?”听见他嗯,半晌,松口气的模样,答:“可以啊。”
三个字把严成辉准备好的说服言辞堵回喉咙里。想想不放心,他自动说明:“今晚7:00开始,大概到9:30就能结束。我们会注意不破坏您这儿的书。有关费用——”
老板打断:“我能参加吗?”
“……当然,欢迎。”
“那免费。你们别的东西不要带,喝水的话,各人带杯子,我这儿有饮水机;吃的都不行。”说到这儿,老板低头看看怀里飘着热气的方便面,坚定强调:“吃的不行。”
“没问题。”严成辉十分高兴:“谢谢。”
“邹晓东。”老板突然发话,见他没明白,自顾自点头说:“叫我晓东就行。”
他其实没打算了解得这么仔细。严成辉还是说:“谢谢。”
拨电话告知梁少艺事情已经安排好,后者难免又对他这个老会长的好能力一顿夸。夸完了,声音突然变得飘忽:“师兄你等一下,与妃还有话要跟你说。”
严成辉措手不及,已经听到听筒那边传来女生的声音:“师兄?”
“嗯。什么事?”
“你寒假有安排吗?”
前两天他爸妈从驻地打电话来,问他要不要到他们那里过年。严成辉答:“有。”
那头陈与妃停顿片刻,问:“很重要吗?”
“对。”
“好,我知道了,师兄再见。”
回到树人,他之前坐的位置难得还空着,严成辉重新取了书,仍旧挤坐回去。
但看不进去,文字都在眼前,读不到脑子里。
他起身到收银台,书放到桌面上,掏钱:“买单。”
老板邹晓东刚吃完面,听见喊,放了空盒,抓起桌边的半干毛巾先擦了擦手,收钱找钱,免洗洗手液摁出来搓搓手,接着喝面汤。
严成辉把书和找零放进背包,告辞。
树人隔壁是家小食店,飘出的炸鸡香味里混着隐约的烤地瓜味道。
一到这个季节,他从学校回去外婆家,都习惯给向男带个烤紫薯回去。
严成辉脚下一拐进了店,买了东西握在手里,转身出店却看见小路对面立着向他凝望的人。
见他留意到她了,陈与妃走到他面前:“师兄。”
严成辉站定,等她说明来意。
“可以告诉我你寒假的安排是什么吗?”
不能,他的安排和她没有丝毫关系。
陈与妃白皙的脸上浮上层粉色:“那你的安排,是不是和她有关?”
严成辉移开视线,拧眉沉默。
陈与妃准备再度开口逼问,却见他又抬眼直视她,下巴朝他刚才买东西的小食店微偏了偏:“走吧,我请你喝水。”
这杯水,不容易喝,但她想喝。陈与妃跟进去。
严成辉让她去找位置坐,自己走到柜台前点单。
店员小妹单耳挂着耳机,动作飞快地摇好两杯饮品推到自取窗口,收钱找钱,严成辉一手两杯地端起,到陈与妃面前放下一份,在对面坐下。
鸳鸯奶茶是这家小食店的招牌之一,据说毕业后在周边城市工作的不少学生节假日还会专程回校买上一杯回味当年。陈与妃也爱这个味道,但是:
——我们学校这个奶茶是一绝,你要不要尝尝。
——甜么?
——还行吧。
——有点困,我还是喝咖啡,提神。
——那这样,我点奶茶,你选个咖啡,到时候都试试。
——……也行。
当初,她亲眼所见,为了劝苏向男喝一口他喜欢的奶茶,他微弯着身靠在她耳边挖空心思循循善诱。
而刚才从点单到送喝的来,他对她没有一句话。
两人对坐的圆桌很小,放了两杯水和她的手机以及刚才开会用的纸笔之后,没剩下多少地方。陈与妃眼看着严成辉把一个烤紫薯挪了几次,最后珍而重之地收进他的背包里。
她开口:“师兄,我知道你和苏向男分手了。你能和我在一起吗?”
严成辉拉背包拉链的手停了下,偏过头认真看她。
记得他们协会有次开会讨论要不要从文学院请几位老师,多数成员都赞成,他也赞成,出于很现实的考虑:“官方”的支持多一点,协会的工作更好开展。
但陈与妃坚决反对,理由就一条,既然是学生社团就应该坚持学生自主,学校已经给每个协会和社团强行指派了一位督导老师,管天管地地让人难受,现在再多请几个岂不是自缚手脚?
——至于把人都想得那么坏么?
有文学院过来的成员不干了:
——谁告诉你文学院出来的就一定是酸腐文人,我大文科多的是离经叛道的人,我们院有些老师,活泼起来连校长都怕!
——咱们这儿没校长那么大的腕儿。再说了,十个老师里面能有一个这样的就算是大概率事件,请神容易送神难,你敢赌,也别拿整个协会的命去玩儿。
事情后来的解决倒不出奇,少数服从多数,如今隔三差五参加协会活动的几位老师,都是那时候请的。
陈与妃的反对虽然没起到实际效果,但平时看着粉团可爱谈笑妍妍的人突然肃起脸来在这样的事情上据理力争,还是令所有人印象深刻。
严成辉记得时隔多日,梁少艺私底下和他聊起这事儿,还说:
——真没想到。她那个长相用那个语气说那种话,太不搭了。唉,软妹子啊,又少了一个。
他倒没那么大感慨,每个人多少都会有些自己特别在乎的事儿,不值得大惊小怪;对陈与妃,还是欣赏的。
只怕是过于欣赏了。
陈与妃见严成辉直视自己,毫不退怯地回视:“我想和你在一起。”
严成辉:“不行。”
“我知道你现在可能比较难接受,但我希望你至少可以考虑。”
“不考虑。”
陈与妃红了眼眶:“……是不是知道我去找过苏向男,你怪我?”
当然怪,但不为这个。他跟谁在一起,也不能跟她。
陈与妃见严成辉嘴角紧抿眼神锐利,眼眶更红,难过的背后升腾起更多的怒气,顾不上小店里服务小妹和周围客人的暗暗围观,忿忿道:“为什么不能考虑我?我知道你喜欢苏向男,可她呢,她有那么喜欢你么?我喜欢你,比她的喜欢,多得多!”
严成辉起身,拎起背包。
陈与妃也站起来,胸口撞到小圆桌,塑封过的奶茶杯晃了两晃,啪地翻倒,从吸管里喷出几点浅咖色奶液:“师兄!”
严成辉头也不回地走出去。
他当然怪她,但他更无法忍受的,是他自己。
——我知道你喜欢苏向男。
这个不光是陈与妃,所有认识他和向男的朋友几乎都这么认为,包括向男她自己。
所以,当她察觉到他对别人曾经动过心,才会分手分得这么坚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