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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严成辉(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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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好的艳阳天,睡饱了觉的孟晓菁披着长开衫从楼上一路下来,给自己倒了杯温水,边慢慢喝边踱到门外。
“柳舍外边贴了招聘启事,开始招新服务生了,好像。”她对着隔壁院子张望,声音不大,听不出是自言自语还是有所指。
自家院子里蹲着的人顾着手上忙活,没吭声。
孟晓菁既然开了口又哪会轻易放过,走过去用脚踢他:“别穿件马甲就给我装死。说说呗,真分了?”
严成辉对着石头鱼池渗水的细缝小心地涂抹玻璃胶,不说话。
孟晓菁再踢一脚:“为什么分?另外有人了?”
玻璃胶沾了些在手指上,严成辉摁着蹭到石壁上。
“也是,那女孩儿长得确实比向男讨喜。”
严成辉顿住,回头望她一眼。
孟晓菁懂:“没错,我见过,在柳舍,找向男示威,挺嚣张的。”斜一眼外甥:“你挺能。”招惹的都什么人呐。
严成辉低头,盯着鱼池,胸口明显起伏,手上动作全停了。
“呦,还会生气呢,那说明你也不是不在乎。可向男要走,我从头到尾也没看你留一下她。”
严成辉再抬手,把最后一点缝隙填补好,等不了手指上的玻璃胶风干,起身上台阶进了一楼的浴室,拿盆倒了洗衣粉冲水洗手。
孟晓菁跟背后灵似地跟进去,立在浴室门口,脚抵着门,继续哼笑:“觉得丢人?用不着。你才几岁,多谈几次恋爱,谁能多说?”话锋一转:“不过就是可惜你当初那么费劲追人家。”
严成辉洗手洗得像是跟双手有仇。
孟晓菁阴一句阳一句地说了一阵,终于给自己醒好了觉,口渴,走去客厅续水看电视。
严成辉望着塑料盆里渐渐消失的洗衣粉泡沫,心里十分空落。
小姨说的没错,向男最初没想着和他在一起,连两人的认识,都算是阴差阳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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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前。
筌市801医院大门前的车道上,严成辉下了的士,一边往急诊室跑一边对手机那头的人说:“我到了。知道,等下打给你。”
进了急诊一番询问之后却被告知外婆已经被送进了手术室,问清了位置,他二话不说又往那边跑。
到了住院部一楼乘电梯,电梯上升不算慢,却挡不住他心急火燎,数着楼层到达,门一开就冲出去。
手术区外的等候室里一堆人,都是等待自家病人的家属们。严成辉也不知道应该问谁,只能从紧闭的浅蓝色大门上方的玻璃窗往里探看,却只望到正对大门的桌子后坐着一名护士正有条不紊地写着材料。
百般焦急之际,他肩上被人拍了拍。
严成辉回头,看见是个和小姨孟晓菁差不多年纪的短发女生,问他:“你是不是……”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讲法。
严成辉反应过来,忙说:“我是。我是王成兰的家属,王成兰是我外婆。”
女生松一口气的样子,但还是再度确认:“永湖新村五排三号,对吗?”
“是。”
“嗯。你奶奶进去不到20分钟。脑溢血。医生说来得有点晚,但可以救。”
脑溢血,对于外婆这样年纪的人无论如何都是凶险的;还好今天小姨带的团飞机晚上会到,刚才电话里也说下了飞机她就过来。先等着吧。严成辉一颗心仍吊着。
“你家里还有人会过来吗?”他正无措,听见短发女生略迟疑地问。
“我小……嗯,有。”严成辉点头,突然意识到女生为何会有此一问,拿出手机带点尴尬地说:“你给我留个电话吧,我过来得急,费用回头一定给你。”
女生摆手:“钱是我老板垫的——就你奶奶家隔壁的咖啡馆,等你方便了还到那儿就行。是这样,今天我当班,这里要是……”
严成辉忙说:“麻烦你了,这儿我自己等着就行。”
女生点个头,转身要走,迈出去没半步突又回头对他笑笑:“你奶奶人很好,没事的。”走了。
这话没头没尾,着实让严成辉怔愣了下,望着女生轻快离开的背影,他想起来,这女生他是有印象的。
那次他爸妈托人从驻地捎回来的特产,让他送给外婆一些,他骑车到巷口,拐得有点儿急,差点撞上从里面快步走出来的人。
就是这个女生,黑T恤黑仔裤黑板鞋,斜挎着硕大的白色帆布包,挂着耳机,闷头要撞他的车。
感觉挺“硬”的一个女生,看不出居然会安慰陌生人。
手术室的门打开,护工从里面送出张床车,不等喊出病人名姓,外间等待的家属已然一哄而上将其围了个水泄不通。
“你们这样还怎么领人呐!”护工一手挥动驱赶人群,一手拿着病历板看着名字叫人。
不是外婆。也对,刚那女生说了,外婆人进去还不到半小时。
严成辉闪避开又一哄而散的无关家属们,等床车被推进了电梯,才寻了个不太挤的角落站定,也顾不上什么卫生不卫生,斜靠在墙上,继续等。
外婆家隔壁的咖啡馆,他一次也没去过。
永湖新村是本市老城区中最老旧的部分。
筌市在沿海,古代流放犯人的蛮夷之地。后来成了通商口岸,海那边的商人跑来做生意,生意做大了也顺便在这边开枝散叶安家置产。再后来风向变了,又举家回迁,留下了老城区腹地这一幢幢颇具南洋风格的小楼。
无产阶级弟兄是不能讲究这种洋楼享受的。严成辉听父母提过外婆家那一幢原本也是好几户人家共住着,但后来那什么的春风吹遍神州大地,稍有些本事的,不几年在漂亮便捷的新城区买了房又有了车,昏暗的老房子和逼仄的小巷道便再也留不住人。
直到这两年,各种清新文艺风刮起,有心思又有闲钱的人陆续把几个几近荒废的院子买了来,改民宿的改民宿,卖咖啡的卖咖啡,倒让年迈的老城区散发出些余韵绕梁的况味。
听小姨说也有人去打听过外婆那个院子,外婆不肯卖,因为未出阁的小闺女,因为周围几十年的老邻居,因为院子里的两棵老树,因为皇上常趴的那方石板。
外婆你一定不要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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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姨说她见过陈与妃,在柳舍,找向男的麻烦。
这件事向男在他面前一丝一毫都没透露。
——不,她不是简单地要做朋友。那个女生,是想和你在一起。
关于陈与妃,向男只在分手时跟他说过这么多,斩钉截铁。
他以为是之前学校的事情在发酵,原来不止。
严成辉想起那天协会换届开完会后陈与妃发给他的短信:
——师兄,你到底在气我什么?
那时候他确实生气,但气的不是她,是自己和向男,是他俩分手这件事本身。
现在,知道陈与妃做过某些事,虽然知道的只是个大概,这个大概也的确让他很有情绪,但与其说是生气不如说是醒悟。
小姨孟晓菁平时工作满世界跑,非常辛苦,所以一旦闲下来,是很有些恶趣味的。
最大的恶趣味是以大欺小:家里唯一比她小的,就是他。
其次是看剧:她最爱看的,关键词十分凸显——国产、都市偶像、雷。
因此带了国际团回来为了倒时差直接摁掉他的世界杯转播强行围观国产雷剧的事,她干过。
他是受害者,被荼毒过几次,现在看来也不是半点好处没有,起码,不用细问他就约莫能猜到陈与妃找向男会发生些什么桥段。
就更明白向男提分手为什么提得斩钉截铁。
头顶的浴室窗户发出被轻轻磕碰的响动,严成辉抬头,是皇上,绷直着腿,翘着尾巴,一边把自己竹编一样编在窗栏杆里,一边默默打量他。
一人一猫对视几秒,严成辉泄气败下阵来。
向男指出陈与妃对他有想法的时候,他分辩过,情绪激烈的分辩,斥她瞎想。
对他的分辩,向男没反驳,只打量他,那个眼神,跟皇上现在这个神气,很像。
当时他不懂那眼神什么意思,现在看着还在编花篮的皇上,他明白了,她的意思是:
不要再分辩了严成辉,你在心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