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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复杂 ...

  •   醒来的时候才发现,头痛剧烈,原来是发烧了。看了眼墙上的时钟,已经是凌晨的两点半。
      从沙发上坐起的瞬间,我瞥见了盖在身上的灰色大衣,茶几上摆着一杯白开水和两粒白色的药片,还有一张淡黄色的便签。
      字迹飘若浮云,遒美健秀:用温水含药,出门多加衣服,切勿吸烟。
      落款,顾江芒。
      我魔怔地盯着便签纸,久久回不过神来。
      脸颊的晕热让我有些难受,我不再多想,直接拿起茶几上的药片和着水咽了下去。
      离开办公室,我径直走向了电梯,明天还要上班,必须回公寓补下睡眠。
      电梯下坠的很缓慢,间隔几层就停一下,我有些不耐烦的动了动脚。
      好不容易等到一楼,电梯门打开的瞬间,我便呆住了。
      眼前的场面有些吓人,甚至血腥。
      警务人员随同医生护士不停地往楼内推着病床,喧闹声,哭号声,此起彼伏。病床推过的大理石地面滴下了鲜红的血液。
      我拉住从身边跑过的护士,“发生什么事了?”
      “景裕路发生车祸了,七辆连撞,还伤及了路人!”
      景裕路?
      我有些不解,“景裕路不是市医院前面那条路吗?为什么不送到市医院去?”
      护士急匆匆地抛下一句话,“市医院都挤不下了,就送到二院来了!”
      我看了看手里的灰色大衣,那他应该也忙得顾不上拿回自己的衣服了吧。
      我瞥了眼满头是血的患者,闭了闭眼,转身离开了医院大厅,躲进医院的后花园里,找了个空旷的位置,点燃了烟。
      瞬间,我的头顶就缠绕起了飘渺的白雾,让我迷蒙幻觉的闭上了眼。
      脑袋里没来由的闪过血迹斑斑的场面,整个人顿时惊恐地喘了口气。
      “小也学姐?”
      我猛地睁开眼,回头望去,是祁蒙。
      他站在明亮的光线里,瞳孔清澈地看着我,眉宇间仿佛添上了疑惑,“小也学姐,你在干什么?”
      我呆滞了两秒,然后笑道,“干未成年不宜的事。”
      他慢慢地靠近我,视线紧紧地盯在我指缝间地烟卷上,“你怎么会——”仿佛很难以启齿似的,他顿了顿,继续说,“什么时候学会吸烟的?”
      我不当一回事地笑笑,“重要吗?”
      他似乎是被我问倒了,不知该作何反应,只是呆呆地看着我,再看看燃着猩火的烟卷。
      我朝着寒冷的空气吐了口白烟,“你不用去帮忙吗?看起来挺缺人手的样子。”
      “人够了,”他沉默了一会儿,幽幽地问,“其实你记得我,对不对?”
      我一滞,强笑着,“怎么会,我都毕业这么多年了。”
      “可是你看我的眼神,一点都不陌生。”
      我沉默地咽了咽喉咙,一时竟找不到理由反驳。
      他不依不饶着,“你是故意装作不记得我了,是吧?”
      没等我开口,他就紧接着说道,“我知道的,你这样做的理由,我了解。”
      我猛地抬眼看他,眼里掺杂着不安。
      他忽然垂下了眼睑,细长的睫毛掩盖了他眼底的某些情绪,“我一直没敢告诉你,其实那天——”他踌躇着,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语句来安抚内心的不安。
      我急切地上前一步,“那天怎么了?!”
      “其实那天,我就坐在他身边。”
      指缝间的烟卷悄然落地,猩火砸在了地面上,反弹离地面,散出烟花状。
      心里像是有千千万万颗猩火在窜动,指尖开始惴惴不安地颤动,我上前抓住他的衣领,“你,再说一遍。”
      他的头垂的更低了,“后来,警察来找我做笔录,我才知道的。”
      我望着他,深深地吸了口气,用尽全身的力气,问他,“他——有没有说什么?”
      他沉默了很久,最终只是摇摇头。
      我双手无力地垂落下来,晃在腿侧,好像某根凝固的血管重新被斩断拔走,然后血流成河。我像是被抽走了灵魂只剩下躯壳一样,双眼空洞地绕过他身侧,往医院外走去。
      回到公寓里,我打开洗浴室的暖气,拧开浴缸里的热水,将门反锁,脱掉身上的衣服,□□的躺了进去,直至热水没过我的脸,我的鼻子,让我无法呼吸。
      一秒,两秒,三秒......五十秒,五十一秒。
      我探出了水面,猛烈地咳嗽起来。
      胡乱地擦干身上的水渍,我一头钻进了被褥里,什么也不去想,什么也不去猜,逼自己沉沉地睡去。
      梦里,我仿佛飞跃了层层白云,重新站在了人声嘈杂的急诊室里。
      那一天,天气出奇的好,天空没有一点点瑕疵,硕大的云朵安静而祥和地映在我们的瞳孔里,一切仿佛都风淡云轻。
      然而,宋周元的病床被推出急诊室的那刻,我开始绝望了,开始颓弃了,我的耳膜似乎开始鸣鸣作响,我听不见人们哭泣的声音了,我的眼睛开始发胀酸痛,我看不见他脸上的血迹了,我一点点坠落,一点点无力。我没有昏厥,我甚至没有恍惚,我没有比那一刻更清醒的时候了,可那片黑压压的人群,那一声又一声此起彼伏的警笛声让我变得歇斯底里。
      从我眼角滑落的东西似乎不是咸的,它那么轻而易举地淌过我的脸,我的身体,我的记忆。猛然惊醒的夜里,我仍然能尝出它的味道,那么烫,那么苦,那么肝胆俱裂。
      我猛地睁开了眼,惊醒过来。
      天花板上的吊灯依旧安静地悬挂着,我却是满身的汗渍。
      调整了呼吸,我快速地起床,瞥了眼洗浴室地面上凌乱的衣服,顺手拾起丢进了洗衣机里,犹豫了两秒,转身将那件灰色大衣挑了出来,送到了干洗店。
      下班的路上,我的手机不停地响着,我看了眼屏幕上闪烁的名字,不由得一惊,踌躇了几秒,才缓缓接通,“喂。”
      “姐,你回来了怎么都不跟我说声?”
      我盯着脚尖,“最近比较忙,给忘了。”
      “这都能忙忘?看来你根本就没把我放在心上。”
      我霎时竟找不出搪塞的理由,顿了顿便问,“你过得还好吗?他们,对你好不好?”
      “挺好的,如果当时你和我一起搬过来,我想——”
      “小波,”我的心跳的极快,语速也变得有些不稳,“你找我有事?”
      “当然啊!你还记得明天是什么日子吗?”
      “明天?”我想了很久才反应过来,“喔,是你生日!”
      “对啊,是我生日,亏你还记得。”
      我一愣,不禁感到有些歉意,“对不起,我最近真的太忙了,都忘了你生日快到了。”
      “那你明天能不能来?”
      我踌躇着,试探地问,“明天,都有谁去?”
      “就一些朋友和同学,你放心,妈不来。”
      我的沉默似乎是印证了我的心虚,我幽幽地应着,“哦,那好。”
      小波的声音忽的变得很愉快,“那就说好咯,明天下午六点,酒廉膳十六号包厢哦!”
      我揉了揉眼角,“嗯。”
      挂了电话后,我竟发现自己不知不觉早已离开了车站,只身站在景裕公园外的人行道上,再走个几百米就能看见市医院的标志了。我莫名的叹了口气,掂了掂手里的大衣,无奈地往市医院走去。
      站在医院的门诊大厅,满眼的人头攒动,和满屏滚动的红字,让我有些无措,我只知道顾江芒是心胸外科的主治医生,却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他。
      我随手拦住了一名护士,“你好,请问住院部在哪儿?”
      “后面一幢楼。”
      我谢过护士,径直穿过门诊大厅,再穿过郁郁葱葱的花园,不禁被住院部内部的设备唬住了神。
      果然是高科技医院啊,连设备都比二院先进得多。
      刚进大厅,我就被门口的机器人搭了讪。
      “你好,请问你是找医生还是找患者?”
      我愣愣的盯着它,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你好,请问你是找医生还是找患者?”
      它重复了一遍,两只闪着绿光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我有些不知所措地愣在那里,忽然听见身后响起了熟悉的声音,“徐也?”
      我一回头,便看见了穿着白大褂的顾江芒,白色的制服妥帖地落在他的身上,将他结实的背脊衬得尤其沉稳,鼻梁上架着金色的镜框,透出了一股淡淡地书生气。
      他的眉宇间浮上了一层浅薄地倦意,而那双深邃的眼眸依旧目似点漆。
      “哦,顾医生。”
      “你不是说今天不来吗?”
      我抬了抬手,无奈着,“谢谢你的衣服。”
      他微微蹙眉,有些奇怪地看着我,“这不是我的衣服。”
      我一怔,“嗯?”
      “昨晚我去徐院长办公室的时候,这件衣服已经盖在你身上了。”
      我呆呆地看着手里的大衣,有些彷徨,抬眸迎上顾江芒的眼神时,发现他竟带着浅浅的笑意,这让我有些尴尬,不禁猜测是否我的自以为是让他觉得好笑。
      而他却神色泰然地笑着,语气不温不火地,“看来对你有意的人,还挺多。”
      这句话,很暧昧,但他却说的如此不以为意。
      耳畔,机器人地声音再次响起,“你好,请问你是找医生还是找患者?”
      我有些微恼,斜睨它一眼,“我找厕所!”
      机器人的手缓缓地往左边转了转,“厕所进门左转,约五十米。”
      我郁闷地看了眼顾江芒,然后转身往厕所走去。
      我把大衣挂在独立卫生间的门后,静静地回忆着昨晚的事,的确是有人进办公室了,与父亲交谈了几句,然后有双手便覆在了我的额前,可我竟累到一点都辨别不出那人的声音。
      那么,那件衣服是什么时候盖在我身上的呢?顾江芒又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呢?
      我混乱的摸了摸头发,一点思绪都理不出来,烦躁之下,只好拿起大衣便走出了卫生间,不料与迎面而来的家属撞了个满怀。
      家属手里拎着热水瓶,与我相撞的时候手一松,便掉落在了地面上,“嘭——”得一声,特别响,瓶胆都碎了。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被惊吓到的家属面色有些泛白,我喘了口气问,“你没事吧?”
      她神色有些不对劲,瞳孔有些松散,像是要晕厥的前兆。
      我上前靠近她,只见她步履蹒跚地往后退,面色苍白地盯着我手里的大衣,还没等我说话,顾江芒就从外面跑了进来,看了眼事故现场,镇定地走到我身边,拉起我的手,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拿出纱布,缠在我的掌心上。
      我微怔地看着从纱布里溢出来的血,突然听见“嘭——”得一声,那位家属竟倒在了地上。
      原来是晕血症。
      顾江芒已顾不上我的伤口,直接抱起患者家属,还不忘对我说,“找个护士帮你。”说完便冲出了洗手间。
      我看了眼缠到一半的纱布,愣了一会儿神,便用左手将纱布缠好,绑紧。
      我苦笑一声,好歹我也是医大出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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