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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错综 ...

  •   结束了工作室的修画后,我提前了十分钟下班,在工作室拐角的餐馆里打包了一盒蒸饺,然后坐上了去往郊区的大巴车。
      在终点站下了车,我朝扫地的环卫工点了点头。
      “又来啦?”
      “嗯。”
      “他可真有福气啊。”
      我笑笑,径直走入了灰色的铁房子里。
      我在接见室等了五分钟,然后门打开了,他面色枯黄的出现在我的面前,我悄然地叹了口气,将蒸饺递给贾狱警,由他送到了玻璃屏的里边。
      他有些缓慢地掰开一次性筷子,然后夹起一个白色的蒸饺放入嘴里。
      我语气淡淡地,“什么时候住院?”
      他没有看我,一直垂着眸,“明天下午。”
      我沉默地点了点头,等他全部吃完,会见的时间也到了,贾狱警对我点了点头,我便起身了,“明天我就不去了,你有什么事就让贾狱警给我打电话。”
      他始终低着头,缄默不语。
      离开接见室的几步路我走得异常的慢,慢到给了他充足的时间将我的背影看个够。
      或许以后,他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
      离开铁房子的时候,天已经很暗了,我看了眼腕表,才不过七点。
      大巴车晃晃悠悠地在市区停下,我随便找了个餐馆,坐下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缘分这东西,有时候真的是很奇妙,可我不愿称之为缘分这二字,听起来太过随意。
      “徐也?”
      我抬起头,看见顾江芒坐在我的斜对桌,一脸惊讶地看着我。
      我礼貌地颔首,“顾医生。”
      他起身走到我对面坐下,看了看面前的几碗素菜,不禁蹙眉,“你就吃这些?”
      “嗯。”
      “素食主义者?”
      “不是啊。”
      他打量了我一番,“你不需要减肥了。”
      我难得笑出了声,“除了你说的这些理由,就不能吃素了吗?”
      他正色道,“我不是反对你吃素,蔬菜的确是对身体好,但是也不能不碰油水,身体是需要消耗能量的。”
      我微微歪头,单手撑着脸颊,显得有些疲惫,“我消耗的能量不多,蔬菜足够了。”
      “难怪你看起来这么弱不禁风,一阵风就能把你吹倒了。”
      他的神情有些严肃,像极了面对一个不听话的患者时医生该有的态度。
      我居然不恼然,而是悠哉地看着他,“顾医生,我不是你的病患。”
      他微微一愣,随即恢复了之前泰然的表情,“不好意思,职业病。”
      “没事。”
      “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吃?”
      我这才看到他手所指的座位上竟坐着三五个白大褂,用意味深长的表情看着我的一举一动。
      我立马坐直身体,一改之前疲惫的状态,浅浅地回绝,“不用了,我过去会打扰到你们,再说我也插不上话,会消化不良的。”
      我难得有耐心地解释了那么多,若是以往,我必是一句话也不说的摇头就拒绝了。
      或许是他的身份和背景,的确震慑到我了。
      “怎么会插不上话,你不也是医生吗?”
      我的右手不自觉地颤了颤,我悄然地把手放入外套口袋里,慢慢握紧。
      “我不是医生。”
      他笑着挑眉,“不是医生会跟曾医生是校友?”
      我竟无言以对,踌躇了两秒,“现在不是医生。”
      “是吗?”他将信将疑地看着我,仿佛看出了我内心的惶恐,他便没再继续追问下去,而是执意拉起我的手臂,将我拉到了斜对桌,在一群白大褂中间坐下。
      “你们研究研究,她到底得了什么病?”
      我讶然的看着顾江芒,只见他漫不经心地对我笑了笑,然后一个戴着黑色镜框的白大褂开口道,“面色苍白,贫血。”
      另一个平头医生探过半个身子,一张放大的脸出现在我眼前,我吓得后倒一些,顾江芒及时的扶住我的后背,以至于我没有难堪的倒在地面上。
      “眼球血丝明显,经常熬夜。”
      坐在我对面的男生突然伸出手覆在我的手背上,不到两秒便松开,“手脚冰凉,痛经。”
      我愕然地愣在那里,被这群医生各种触摸,各种研究。
      最后,顾江芒总结了他们的话,“都是缺爱造成的病理。”
      我瞬间无语。
      “你们确定你们不是法医吗?”
      平头医生哈哈大笑,“我本来的志愿就是法医,结果没考上。”
      所以我是小白鼠免费让他体验了当法医的感觉吗?
      忽然,那个平头医生问道,“你是顾医生的女朋友?”顾江芒很不客气地将话题终结,“行了,先吃饭,一会儿有的你们忙。”
      我淡淡地看他一眼,他的神情很自然,很坦荡。
      似乎,每一个谦谦君子都有着一条不为人知的界限,他们从来不轻易跨越,更不允许任何人小心翼翼地试探,他们习惯了静默,习惯了习惯,总是用最平常,最不显著的方式潜移默化着身边的某些事,某些人。
      而我,在长久以来的自省中,似乎也甘愿成为某些人中的一个,没有试探,没有主动,享受这来之不易地舒坦与柔和。
      原本只是打算垫垫胃的晚饭,却把我吃撑了,我揉着胃跟在白大褂后面走出了餐馆,很不雅观的打了个嗝。
      那些白大褂们先走一步,顾江芒留在原地看我,“吃撑了?”
      “有点,你们医生平时都吃的这么丰盛吗?”
      他笑笑,“医生是个苦累活,不吃多点怎么行,万一饿晕在手术台上了,患者怎么办?”
      我突然有些好奇,“你一天吃几顿?”
      他状似思考,然后失笑道,“五顿。”
      “那跟我父亲一样,”我看他一眼,难得有兴致地打趣,“消化功能很强大嘛。”
      “希望你不是在嘲笑我,”说罢他掏出车钥匙,朝停在路边的SUV按亮了解锁键,“你去哪里?我送你。”
      “不用了,你忙吧,我可以自己走,就当饭后散步。”
      “是不是要去二院?”
      或许他真的有做巫师的潜力。
      他笑了,看着我的眼睛弯成夜幕上的明月,皎洁而深邃。
      “看来被我猜对了,那就上车吧,我刚好要去二院看看我父亲。”
      他说的这么坦荡,我也不好意思再拒绝,便跟着他上了车。
      车子缓缓地行驶在大道上,其实二院与市医院离得非常近,走路只需要半个小时就能到,况且车子进出医院并不方便,我想不明白他需要开车的理由。
      果然,十分钟不到,二院的大楼就出现在了我的眼前,我安静地等着他将车子停好,然后一并下了车。
      “其实你完全可以把你父亲接到市医院去,这样会方便很多。”
      他无奈地摇摇头,“我父亲不喜欢市医院的气氛,他觉得年轻人节奏太快了,相比较之下,他更喜欢二院悠闲自由的环境,觉得同龄人更能谈得来。”
      也是,二院的专家基本上都是五十来岁的,很符合他父亲攀谈对象的要求。
      “更重要的是,他不愿意跟我出现在同一个场合里,这也是他不肯让我给他主刀的原因。”
      “他不希望你做医生?”
      “嗯,他希望我跟他一样,有政治思想,有抱负。”
      我迟疑了两秒,“可你不是美籍华侨吗?又不能入党。”
      他讶异地看着我,“谁告诉你的?”
      我一愣,恍惚地眨眨眼,“听别人说的。”
      “别人说的话不要随便相信,有什么不明白的直接来问我,我的答复至少比别人的揣测来的靠谱吧?”
      我微微魔怔,他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不是因为我有什么地方不明白才去问别人,而是别人在说起你的时候,我恰巧听见的。”
      我的急于撇清似乎让他有些难堪,他莫名的看我一眼,不再作声。
      我有些尴尬,清了清嗓子,试图缓解下气氛,“所以,美籍华侨也可以入党?”
      他又看我一眼,悄然地叹了口气,像是有些无可奈何,“不是,我不是侨胞,我是中国人,只不过在美国长大罢了。”
      “哦。”
      这下,我是真的找不到话题了。
      我安静地走在他身侧,直到电梯将我们送至不同的楼层。
      我挥手告了别,然后径直走到了父亲的办公室,推门而入,“爸。”
      父亲从电脑前抬起头,“嗯,怎么过来了?”
      “有点事想找你商量。”
      “什么事?”他站起身给我泡了杯红茶,让我在沙发上坐下。
      我踌躇了一会儿,“他,申请了狱外治疗,”我下意识地看了父亲一眼,他的神情有细微的变化,“检查结果是肺癌,明天下午入住市医院。”
      父亲的视线落在我掌心的茶杯上,浅浅地,心平气和地,“他要求的住市医院?”
      “嗯。”
      父亲走到我身侧坐下,慈祥的摸了摸我的头,“事到如今他还这样回避我,看来他的内心也不好受。”
      我沉默片刻,点点头。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放心,手术我会给他做的,他的主治医生是谁?”
      “顾江芒。”
      父亲蓦地抬眸,“小顾?”
      “嗯。”
      父亲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那你完全可以放心,心胸外科我最信任的也就只有小顾了,他的医术不比我差,医品也好,是很优秀的一孩子,到时候我会跟他一起进去,你放心吧。”
      没来由的,我有些任性地侧趴在父亲的腿上,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变得温暖而湿润,“谢谢爸。”
      父亲轻柔地拍打着我的肩膀,“傻姑娘,什么时候回瑞士?”
      “画展结束就回去了。”
      “这么急?”
      “嗯,我不能在国内逗留太久,下一个画展要在西班牙举办,时间很赶,对不起爸,都没能好好陪陪您。”
      “不要说对不起,你过得好爸比什么都高兴,记住了,任何时候,只要你想回来,爸都在这里等你。”
      不知何时,我的眼角竟有些湿润。在瑞士的头几年,会有很想回来的冲动,我会装几件衣服,然后跑到机场,看着飞往国内的班次一排排减少,却始终没办法走过安检口,我始终走在最痛苦的那年里,怎么走都走不出来。
      眼泪悄然地滑落在父亲的长裤上,烙下了我最舍不得的记忆。
      父亲拍拍我的背脊,“过去了,都过去了,只要你敢面对,时间会治愈一切的。”
      我不记得在父亲的腿上赖了有多久,只记得恍惚间,有人叩响了办公室的门,与父亲交谈了几句,然后有温热的东西覆在了我的额前,暖暖的,竟软化了我的坚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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