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恍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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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见到陈楠，是在几天后的大学聚会上，是的，我终究还是在岳晓珊的软磨硬泡下去赴了这趟同学会。
当晚来了很多人，热热闹闹得挤了三大桌，我和岳晓珊坐在靠近门边的一桌，陈楠和曾显以及岳晓珊的丈夫钱佳霖坐在靠窗的一桌。
太久没见，大家都很是感慨，酒过三巡，兴致高的有些过分。
陈楠那桌的人都有些喝高了，拿着酒杯开始胡说八道，大家听过笑过也就忘了，倒是坐在我对面的老同学彭世嘉意味深长得盯着我，“后来你们没在一起？”
我摆弄着桌上的筷子，漫不经心得看着她，“你希望吗？”
“呵，跟我有什么关系。”
“那你为什么要问呢？”
她不再说话，却总是在席间有意无意的瞥我几眼。
我装作没看到，一味地同岳晓珊讲话，席间，她离开过座位，回来的时候眼角残留着隐约的水渍，打湿了耳鬓的发丝。
忽然，有人拍了拍我的椅背，我回眸望去，看见陈楠站在我身后，脸上浮着酒后的红晕，神色却依旧淡定。
“跟我出来。”
我犹豫了两秒，然后跟了出去。
初秋的夜晚已经有了颤栗的凉意，晚风袭过脖颈，只觉得空落落的。
我靠在路灯下，看着他点燃一支烟，“有事吗？”
白色的烟圈从他的口中缓缓吐出，缠绕在他的头顶，随后便被一阵秋风吹散。
“我以为你今晚不会来。”
我垂眸，“本来是不打算来，实在拗不过晓珊。”
“你不是从来不参加这种聚会的吗？你不是讨厌别人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你吗？你不是受不了别人总对你们的事妄加揣测吗？”他带着酒气，说话越来越冲，“怎么，现在觉得无所谓了？”
“陈楠，别这么咄咄逼人。”
他冷笑，“把我变成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说这句话？”
我没有说话，站在风里，只觉得指尖凉的快要失去知觉。
这场战役里，没有胜者。所有的人都在浑然不知的时刻失去了本应属于自己身体的某个部分，我们撕心裂肺着，却又痛苦的隐忍着。其实谁都没有做错，每一个人不过是在小心翼翼地守护着心里那颗微弱的火苗，让它不在一夕之间泯灭。所以我们变得敏感而莽撞，倔强而暴躁，直到耗尽自己全部的耐心。
我承认，对于陈楠这个人，我的确是非常的决绝，但就算让我重新做选择，我依然会毫不犹豫地让他在那个时刻跳下吊桥。
唯一不同的，或许是我那颤颤巍巍的心脏，不会再那样麻痹。
所以，“陈楠，放过我吧。”
“五年前我求你原谅我的时候，你还记得你是怎么说的？你说你这辈子可长可短，可即使再短，只要在你有限的时间里，让我永远不要提原谅这两个字，你还记得吗？”
我能听出他声音里的恨意，我咬着牙握紧拳头，努力让自己的身体不那么颤栗。
“现在你走出来了，想要重生了，所以要我放过你，对吧？”他忽然逼近我，温热的烟雾从他的口中呼出，那么刺鼻，“我告诉你，想都不要想。”
他的眼神那么悲凉，带着哀怨和痛楚，愤然转身返回了酒店里。
我朝着微凉的秋风叹了口气，望着惨黄的路灯一语不发。
忽然，一阵刺耳的喇叭声在我左侧响起。
我眯起眼，逆光望去。
一辆高大的SUV停在路边，驾驶门被打开，一个男人朝着我慢慢走来。
逆着光，我看不清男人的脸。
却觉得眼角有些干涩。
男人的声音温润如玉，“真是巧了，在这也能遇见。”
我慢慢地从恍惚中清醒过来，浅笑道，“是啊，真巧。”
他低笑一声，短促且绅士，“同学会？”
我有些不好意思，“让你看笑话了，明明说过不来参加的，结果还是来了。”
他不以为意地摇摇头，“听说你才回国，同学会还是应该参加的，跟老同学多多走动也没什么坏处。”
我忽然收敛起了脸上的笑意，明白曾显已经告诉他我的事了，至于说的有多深，从他平静的脸上我很难察觉得出，我索性淡然地看着他的脸，一瞬间，竟有些幻觉。
我低下头闭了闭眼，然后站直身子，拍拍背上的灰，“夜凉了，我要进去了。”
“等一下。”他喊住我，绕到我的面前，作势向我伸手。
我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却还是没来得及挡住他探入我外套口袋的手，他摸出白色的烟盒，在我面前晃了晃，“我再说一次，这是慢性自杀。”
我微微一愣，“你怎么知道的？”
他将烟盒递还给我，一本正经道，“我是医生。”
其实我有轻微的洁癖，受不了口腔和指尖残留尼古丁的痕迹，所以每次抽完烟我都会刷牙和洗手，若是在室外，实在找不到清洗的地方，我便会忍着烟瘾马上回公寓解决。那天在铁房子外抽烟纯属是为了排遣烦闷，却没想到被他逮个正着。
我有些讶然的看了看自己的指尖，依旧纤细干净，不着痕迹。
我抬眸看向他，蹙起了眉心。
他不以为然地耸耸肩，吐纳出的气息轻轻地缠绕在我额前，这种近距离的相处让我有些惊惶不安。
我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与他拉开距离，“我抽的不凶，自己有度。”
他看我一眼，侧过身，望着漆黑的夜幕说道，“还是戒了吧。”
我不明白为何他对我戒烟如此执着，何况我也不是他的患者，他此刻的医德在我眼里有些莫名的好笑。踌躇间，我瞥见远处朝我走来的岳晓珊。她对我挥挥手，“外面这么冷，还杵着干嘛？”话音刚落她就看见了站我身边的人，不由得瞠目，“顾医生？”
他抬起眸来，“嗯？”
“你是顾江芒医生吧？”
他有些茫然地看我一眼，然后动动唇瓣，“你是？”
“你肯定是不认识我，但是我知道你！市医院的当家招牌！”
我有些吃惊得皱了皱眉，下意识地往岳晓珊身边靠了靠。
顾江芒随和的笑了笑，眉宇间完全没了之前的肃然，整个人如同夜幕里的星辉，遥远的不可触及，“你夸张了，我不过是个主治医生罢了。”
“你太谦虚了，市医院和二院离得这么近，小道消息我还是能够打听的出来的！况且，前些日子你来二院帮徐院长做副手的事情已经轰动整个二院了！”
岳晓珊的表情有些激动，像是见到了崇拜许久的明星似的，蠢蠢欲动地往前挪动着脚步。
显然，顾江芒被她的热情震慑到了，有些不自然地笑笑，“夜冷了，你们进去吧，我也得进去赴约了。”
“好的，顾医生再见，有空来二院玩啊！”
顾江芒点点头，然后视线落在我身上，对我礼貌地颔首。
回酒店的路上，岳晓珊不停的问我，“你们认识？”
“不算认识，只见过几面。”
“也是，这种大神，可遇不可求啊。”
“什么意思？”
岳晓珊望了望消失在旋转门里的顾江芒，深深地吸了口气，“据我所知，他是个美籍华侨，前几年刚回的国，把美国先进的医疗设备和技术都带到了市医院，这也是为什么这些年二院的综合评比总是略逊于市医院的原因，人家都是些技术型的青年才俊，我们二院呢，都是些上了年纪的专家，这怎么比啊！”
我嗤笑，“难怪二院患者的男女比例这么失调。”
她横我一眼，“你还好意思说，当初狠心脱掉白大褂，不知道伤了多少男患者的心！”
“过去的事，就别提了。”
岳晓珊努努嘴，不再扯开话题，“你来二院那天，他也在，据说是被徐院长请来做副手的，这可是跨院手术啊，也只有政府的领导能享受这待遇了。”
我微微讶异，难道她不知道躺在手术台上的人是顾江芒的父亲？
这么说来，除了那天办公室里的几位白大褂，外界并不知道他与顾书记的关系了。
而我却是个意外。
意外地发现了他的背景，又意外地让他发现了我的秘密。
还真是礼尚往来。
回到酒席间，我还没坐稳就被喝的酩酊大醉的曾显拽住了胳膊，吵着嚷着要跟我碰杯，“来来来，我们医大的小龙女，时隔这么久才回到祖国的怀抱，说说你的感想吧！来点真诚的！”
我无奈地看着他，试图挣脱他的手，“我还能有什么感想，除了这里空气差了点，交通堵了点，我没什么特别的感想。”
“啧！我说你怎么这么不给面儿啊，好歹说说你这些年在哪儿混，混的好不好啊，要不然你要咱哥儿几个怎么说服自己啊？”
我被他说得有些发蒙，却见岳晓珊连忙抽了他一巴掌，“你个死东西，说什么乱七八糟的，给我回家去！”
曾显“啪”地推开岳晓珊，硬是拽着我手不放，脸涨得通红，整个人似乎快要醉倒在地上，“回什么家，我还没说完呢！”说罢他回头在人群中搜索着什么，突然大叫，“陈楠，你也给我过来，我们一起来听听她在国外的逍遥生活，来来来！”
我被他扯得前仰后翻的，整个人快要支撑不住他的重量，“曾显，你先放开我！”
“不行！万一你又跑了呢，这一跑谁知道你还会跑多久跑多远是不是？你不知道五年前咱宿舍哥儿几个找你找得有多苦，你去问问陈楠，去问问佳霖，也可以去问问祁蒙，启蒙那小子如今在徐院长手下做事呢，你怎么不去问问他，啊？”
“你以为就你一人难受啊？就你的感情是真实的啊？你也太不把咱哥儿几个的感情当回事了，我们整天同他朝夕相处的，同睡一个铺，咱的感情就不重了是吧？”他越说越激动，嘴巴里不停地冒着口渍，“你倒是好，一跑就跑到国外去了，行，那你就跑吧，要是能跑出个新生活来，随你跑哪儿去，可是好端端的，你回来干什么，啊？我一看见你我就想起那件事儿来，我心里难受啊！”
“啪——”一记沉闷的拳头打在了曾显的右脸上，他整个人轰然倒地，连同我都被他拽着倒在了地上，岳晓珊连忙上来扶住我，“没事儿吧？”
我摇摇头，望向出拳的陈楠，他的脸也受到了酒精的晕染，显得特别的红，但他的神志很清楚，他紧紧地握着拳，对曾显说道，“说完了就给我回家睡觉去，别在这儿耍酒疯！”说罢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转身离开了包厢。
原本热闹的气氛被曾显这么一吵，弄得有些尴尬不已。
五年前的事除了陈楠他们宿舍外，基本没有任何人知晓，从众人那一双双茫然不知的眼神中我可以猜到，起码在今晚曾显喝醉前，他们依然讳莫如深地保守着这个秘密。
钱佳霖无奈地上前扶起曾显，对我叹了声气，“你别介意啊，他前阵子被女友甩了，心里堵得慌。我先带他回去，晓珊，你陪小也回去，晚上跟她住一起吧，不要走夜路了，明早我来接你。”
被岳晓珊拉出酒店的时候，我还陷在沉重的茫然里，整个人蒙的说不出话来。
“小也，你就当什么都没听见，别往心里去。”
我沉默了两秒，幽幽地问她，“那天，他们都在找我？”
岳晓珊看我一眼，无奈地叹息一声，“唉——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当初，可以说是所有的人都在找你，满世界的找你，可你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叫他们怎么会不怨你。你也看到了，光是曾显都这样了，更何况陈楠呢？”
我突然停下脚步，踌躇了两秒，“陈楠，他找到过我。”
岳晓珊蓦地睁大眼，“什么？！怎么可能？！什么时候？！”
“就是那一天，我去机场前的几个小时里，我们见了一面。”
也正是这一面，终于将我和他的牵扯，拉伸到了漫无边际的未来。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恍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