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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君心不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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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去秋来,宫里这样漫长寂然的日子,顾惠懿不曾想,自己就这样如履薄冰的过了四年。她本是武将之后,就算歌舞琴艺上少了那些大家闺秀该有的样子,但要论起比起策马射箭,她自问从不逊于任何儿郎。驰骋草原,翱翔于蓝天之下,这些寻常女子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父亲会无条件的满足于她。
早起梳云鬓,对镜贴花黄
而后翻天覆地,这简单的一句话很好的描述了顾惠懿彻彻底底失去了红墙外生活的现状。
入宫的第一年中,每一天顾惠懿都可以清晰的感觉到腕力和臂力如流沙般逐渐流失,皇帝给了她世间身外之物最昂贵的一切,至高无上的身份,宫人对她唯唯诺诺的尊崇,让她日复一日并存着习惯和厌烦。只是更多的时候,她都十分想念府中马厩里独属于她的小黑马,她想知道,她的小黑马是不是还和以前一样跑起路来足下生风,小黑马的性子又倔又烈,但它却极通灵性,相伴顾惠懿多年,它也一定也不愿意换了主人。
除了家中父母幼弟的安康,每次书信的往来,信上都一定要问上一句它的情况。
但是时光匆匆,这四年里,她幼弟成年之礼她只能选择错过,母亲的病重也根本不能侍奉在前,就连书信的来往慢慢变少,小黑马还好不好?她也无从得知了……
任何有关于她得天独厚的一切都在此起彼伏的斗争中沦陷。她见了很多人的生死,那些豆蔻红颜,像极了宫中冬时凋零,夏时绚烂的花,周而复始着不同女人的青春。
长乐宫宴,群芳争妍。
女子温婉才行兼备,尤需要琴棋书画映衬着,但顾惠懿只有后天练就的‘书’还勉强过的去眼,失去了原有的生活轨迹的她在层出不穷的新鲜技艺中被其他女人分拨了不少的宠爱,但好在顾惠懿也算饱读诗书,想来当日宴上随笔赋上一词,还不至于被暗笑成身无旁技,无才无德。
除此之外,顾惠懿也要时时刻刻防着丽妃会用什么方法勾起黎安对她的垂怜。顾惠懿不得不承认,丽妃够美貌,够心狠,她不得不防,只是丽妃那样短暂性的失宠,早晚会有死灰复燃的一天。
只是不成想丽妃竟然先发制人,她针对她的痛脚,让自己别出心裁。
当丽妃介绍来人是辛又薇的时候,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的聚集在她身上,顾惠懿也不例外,不自觉的望向黎安,黎安眼中尽是玩味期待的笑意,她知道,辛又薇成功的引起了注意。
她心中喟叹,放眼一望,四周皆是纸醉金迷的欢笑宴宴,那时辛又薇挽成飞天髻,着着一身如皎皎月色的百褶长裙,清丽出尘,气质飘然,她的双手端于前胸,施施然的走向正中央,略一施礼,美目顾盼,几乎以为是瑶池之仙。
当看见黎安惊艳的那一刻,顾惠懿便知道,这件事她绝无可以转寰的余地,可惜,等到辛又薇栽倒在地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已然误入了对方的圈套。
直到晚上回宫少了秋容的影子,一切的计划,她才可以约莫出七八分,虽然当夜据秋容说黎安并未动多大的怒气。
然而,帝王的猜忌,是最大致命的杀伤利器。
果不其然,黎安安顿好一切后,第二天晚上,他便驾临了依如宫。
黎安来前的半个时辰,有一名小太监偷偷过来传信,他说是一会皇上驾临依如宫的时候,记得叫小厨房备点宵夜,除此之外,话语里有意无意透漏着黎安看起来心情并不好的事实,顾惠懿听到这,便开始抬眼打量他——年纪虽小,模样也称得上清秀,行事间无一不是小心机灵。
她笑的肃然,吩咐了以南取了二百两银子来。
二百两的银子用来赏赐,这并不是一笔小数目。
那小太监微微讶异,他长着嘴,却任凭以南塞入他的手中,并没有如旁人一般推脱。顾惠懿见他这反应,不禁流露出来小小的赞许:“好好收着吧,替本宫别谢你师傅的好意。”
以南看他还愣在那不禁一笑:“还愣着干嘛?还不赶快谢谢娘娘!”
他意识到自己失态了,终于如梦初醒般,好好收于怀中位置,恭敬再拜:“奴才多谢贤妃娘娘。”他嘿嘿一笑,有些讪讪的:“奴才一定把娘娘的话带到,娘娘且宽心。”
他欢愉的背影很快与这黑夜融入一起。
送走了他,顾惠懿的凝然神色令以南猜出了大概——山雨欲来风满楼。
多少次期待赵良喊着:“皇上驾到——”的时候,顾惠懿却在今夜可以感受到心里像漏跳了几拍。
黎安没有如往常一般带着些舒心的笑,或是有些时候因为朝政棘手,总是可见小小的阴霾浮于他的脸上,但这次,黎安的脚步匆匆,眼底的幽深辨不得喜怒,完美的隐藏了所有情绪。
黎安前脚刚一进内殿,宫人立即端来了黎安素日里喜爱吃的茯苓糕和阳春白雪饼。
黎安虽闪过几丝动容,但是当他转过身看过顾惠懿的时候,却是冷漠如霜。顾惠懿迎上那道目光,并不敢与之深深对望,有的只是故作女儿情怀的盼望和期待,他想开口,话到了嘴边,终究沉默无言的化成了一缕轻叹。
顾惠懿佯装不知,只瞪着一双明亮的眼:“小厨房还备了集灵牛髓汤,但事出突然,还得用文火煲一会营养才不会流失,最能滋补,皇上若不嫌弃臣妾这,多等几刻可好?”
他看似无力的摆了摆手,屏退了其余在旁候着的宫人:“你们先退下,朕有话单独跟贤妃说。”
顾惠懿静静坐到黎安对面,两侧烛火火光十分柔和,满室里充满着微妙的气氛,黎安的眸色也在做活的映衬下变得温润了许多,他看着盘子里精致摆放的甜点,拿起一块细细咀嚼:“想起来,朕也有段日子没有与你好好的吃顿饭了。”
顾惠懿刚要答话,黎安又道:“你是事先知道朕要到你这来,所以特意备下了这些糕点?可这些朕可事先都没有交代过。”
“是,臣妾知道。”顾惠懿闻言已经屈膝跪下,而黎安也并没有叫她起来的意思,只是一味的看着她,带着审视的意味,顾惠懿嘴唇泛着苦笑,娥眉轻蹙,戚戚道:“但是这些……皇上你可知臣妾每日都会备下皇上喜欢的不同糕点……”
“今日是茯苓糕和阳春白雪饼,明日便是太和粥和八珍膏,这样日复一日的循环下去,终是想着皇上会吃到这些,也不枉费臣妾一片苦心。”
黎安上前扶起顾惠懿,无奈又怜惜的抚上她的眼:“惠懿,你莫要怪朕……”
“臣妾不会。”顾惠懿摇了摇头。
黎安拿起盘中的茯苓糕,今日的茯苓糕顾惠懿特意吩咐做的与寻常不同些,单论样子就比平常小上一圈,而且质地更加光滑,入口即溶。
果然没辜负顾惠懿的一番心思,他又咬了一口,看来很是满意:“今日朕尝的与寻常吃的都不大一样,爱妃可否细细讲来这其中做法?”
再次听闻这个称呼,顾惠懿怔然片刻后,笑了笑,落落大方的应道:“其实也不难,取茯苓,山药,粳米,芡实。四位原料磨成细粉之外,臣妾又取了莲子和粳米掺杂其中,加入少许蜂蜜,玫瑰汁子,用水和成糕放入笼中蒸熟即可。”
“也难为你了,竟要花上这么多的心思。”他淡淡的笑着,笑容里是早有预料之色:“你在知道辛婉仪的脚并非扭伤么?”
顾惠懿懵然抬头,表情无措,但没有多说一句话。
前一刻的温软呢喃,下一刻就像一剑封喉的利剑,来回转换的没有半点可以迷茫的时间,有的只是一种冷了心的失望。
“辛婉仪的鞋被人动了手脚,她的脚被针刺的血肉模糊,有人说在南旋殿附近看见过你身旁的丫头鬼鬼祟祟,并在她身上搜出了一包针。”黎安侧目看着顾惠懿,语气坚定:“可是朕不喜欢听一面之词,因为那样会令很多东西蒙蔽了朕的双眼,朕要你亲自告诉我!”
“臣妾没有做过任何有关伤害婉仪的事。”
黎安面对顾惠懿这样不卑不亢的回答,并没有动怒,只是很冷静的看着她,这一种几乎放任的态度,让顾惠懿的心反倒没有依凭,她怀揣着惴惴不安的揣测低下了头。
“朕来之前问过皇后,她并没有属意让任何人教习过礼仪,所以你的侍女一整天不在你身边,你都不觉得奇怪么?“
顾惠懿心中一凛,目光却带着凄然,声音幽幽道:”皇上,到现在,臣妾已是百口莫辩了。臣妾只说一句凭着良心的话,臣妾绝无害婉仪之意。“
黎安站起身来,敛起笑容:“朕不听一面之词,但听百家之言。今日有些乏了,你也早些歇下吧。”
这样冷淡的语气,顾惠懿已知他有些不情愿了,但无法,只得恭谦的屈膝,柔顺道:“臣妾恭送皇上。”
走到门边的时候,他的背影一僵,停了一停:“朕不会深究此事,因为你始终是朕的贤妃,但是思之过之,你是该收收性子了。”
那一瞬间,并没有愤怒和难过摧毁着顾惠懿。
她也没如往常一般怔然的看着他硕长凛然的背影。
嘴角漫上一丝寂寥的笑,这局输了,不怕。
不管这宫里最后会发生怎样的变化,我顾惠懿发誓,一定要让你比我先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