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开那只树精》穆荆棘

11、第十章 残忍的永生

　　出了翡翠森林之后一直朝西边方向前进，地势也开始越来越低，直到地面的雪迹完全消失，变为深棕色的干燥土地，祈恩的衣着也开始逐渐减少，最后索性就是一件普普通通的粗麻长装。天气虽然依旧寒冷，但是这片大陆上一年到头见不到雪的地方还是很多的。而从极冷的地方下来的祈恩显然有些不太适应温度。

　　中间的一段路程几乎是擦着砂羯帝国的边界走过，砂羯帝国的居民特征非常明显，几乎都是以咖啡色，褐色类深色皮肤为主，发色则从棕色到银白色尽有，唯独砂羯皇族是一头黑发。

　　经过边界城市之后景色开始变得偏僻起来，丛生的灌木与高耸的乔木交织成一张墨绿色的网。隐匿于碎石落叶间的小道只有有经验的人才找得到，祈恩的脚步从容得就像回家一样。逐渐清晰的瀑布声唤回祈恩五年不曾回归这里的记忆。这里有一方活水被称作碧湖，虽然名为湖，实际上却是贯穿塞拉维托国的河流——长生之水的发源地。这里主峰名为长生山，实际上这一片都被称作长生山脉，连绵的群峰如一道巨大的土之屏障分隔南北，碧湖位于长生山顶，水深不可测，终年清澈，即使偶尔长生山上大雪纷飞，水面也一贯如清玉，连细碎的薄冰都不会有半点。碧湖水顺着涌道一直蔓延到长生山北崖边一处自然延伸的凸角，然后才如琶缇女神骤然泼洒出去的一盘明珠，直坠崖底，由于水温，崖边终年温暖的水雾弥漫，底间景色丝毫不可见，景象就像绝代佳人覆面的薄纱，神秘而恍惚。

　　而韦安的隐居地就紧靠着碧湖。祈恩从长生山以南登山，单纯以垂直高度来说不过八百米，，但是长生山北崖下坠的瀑布落差绝对不止千米，没有人可以从长生山的北端上山，即使是南端，也不会有一条垂直的道路供人上山。祈恩在上一次试验中剩下的能元素宝石还有不少，在上山的路上祈恩选择了隐蔽的地方设置了三个传送阵，约半天时间到了山顶。

　　山顶笼罩在薄薄的雾气之中，潮湿温热的空气与圣山差别甚大，祈恩却再熟悉不过了。沿着碧湖涌道前行，在一处长满青苔的墙面位置停下，如果是普通人走到这里，估计也只会将其当成普通的山体而忽略。但是韦安本身除了是莱斯特族人之外，更是一个出色的空间系法师。不用说这个自风元素和暗元素衍生出来的魔法系别人数有多稀少，按照整个大陆的说法是，除了光明法师，没有人能够完全杀死一个暗系的亡灵法师，但是即使是光明法师和亡灵法师联手，只要是空间系法师想要逃走，就没有人能够夺取他的生命。因为空间系法师最擅长的就是制造一道异空间豁口，连接两个原本没有关联的地方，然后实现瞬间转移。

　　所以如果圣山修行地的芬知道祈恩的恩师是一名空间系法师的话，他引以为傲的闪现技巧对于韦安来说不过是日常吃饭那么简单的一个小法术，大概是会哭瞎在地板上的吧。

　　祈恩将手放在石壁之上，轻声颂唱了一段咒文。浅青色的光芒自手心漫涌而出，像是快速生长的荆棘迅速蔓延伸展，形成一个复杂的咒阵图案，最后渐渐变幻成门的图案，祈恩的手作出一个拉门的动作，浅青色的门便自动打开，而后祈恩便踏入了门后浅青色的光线之中。浅青之门后自然是一副截然不同的景象，祈恩没去思考过这个地方究竟是不是属于长生山，只是清楚这个空间只能在富含碧湖水精灵元素的地方打开，也是韦安当初为了保护自己而谨慎选择的避世之地。

　　只是没有想到恩师韦安自己，居然也是莱斯特一族人。

　　“回来了……”有些沧桑的声音在祈恩脑中响起。祈恩当然知道，在自己打开浅青之门的一瞬间，韦安就应该有所感知了。空旷的院子里自然的生长着各种杂草，并没有人刻意打理，石殿的支柱上藤蔓植物丛生，看起来古旧又神秘。这个地方并不是韦安一手打造的，应该是说韦安刚好寻到了这么一处地方，然后利用空间法术将它和长生山联接起来，作为隐居之处。

　　祈恩走进石殿，穿着粗麻长袍，一头白发的老人正站在石殿内墙面前凝视着石壁。祈恩保持镇静躬身恭敬的行了个礼。“我回来了，恩师。”

　　韦安这才缓缓转过身来，看着自己爱徒的模样，突然呵呵笑了出来。“臭小子，几年不见，倒是越来越沉稳了。这次息思对你的评价也很不错啊。”

　　“师父教导的好。”祈恩微笑着，也没有谦虚。

　　“这次叫你回来，是有一些事情想要告诉你。”韦安直视着祈恩的眼睛，没有拐弯抹角。“关于莱斯特一族的事情。”

　　祈恩的笑容淡去。

　　但他决定先什么都不问，韦安究竟会告诉自己到什么样的程度？

　　“这次出游的时间有些长……所以我将你托付给了息思。”韦安慢慢向石殿外走去，祈恩默默跟在其后。“我以为找到老友了解完情况，就可以接你回来，然后继续教导你，不过没想到一下子……花了五年。艾尔，我以前告诉过你，你是莱斯特王族仅存的血脉，是唯一能够继承莱斯特一族命运的人。”

　　是的，韦安私下里从来只唤他的真名，那个被藏匿已久的名字，艾尔弗烈德·莱斯特。但是对于祈恩自己来说，如果不是这个名字背负的东西太过于沉重甚至危险，他是不介意用哪个名字入世的。“是的。”祈恩回答着。

　　“砂羯帝国……新王即位了。在新王的舅父亲手杀死老国王后，新王萨拉金率兵镇压了反叛者的势力，处死了自己的舅父，然后……登上了那个王位。”韦安突然开始说着似乎与祈恩毫无关联的故事。“萨拉金现在……有四个儿子。呵呵呵。到他这一代，亡灵的诅咒会更加严苛。”

　　“诅咒？”

　　“是的。你可知道莱斯特一族为何遭此厄运？”韦安话锋一转，又绕回到莱斯特族人身上。

　　祈恩默然不语，因紧张而深邃起来的紫眸紧紧盯着韦安的后背。

　　韦安也并不期待祈恩的回答，只是继续将这两件毫无关联的事慢慢串联起来。“当初的莱斯特族人……生活真是无忧无虑啊。被称为天工的莱斯特族人，擅长打造各种武器，或是法器。虽然这个天赋并没有让他们好战起来，但是却不能避免灾厄降临到自己的头上。任何人都会渴求力量，哪怕是王者。”韦安冷冷笑着。“当砂羯王族创国君主还是一名佣兵之时，出于对力量的渴求，获得了一枚给不知名的亡者陪葬的灵魂水晶。水晶中蕴含着亡者毕生巅峰的能量，原本是亡者在临终之前封印起来，以便自己的后代在遇到危难时唤醒自己所用，结果这枚水晶无意中被这名佣兵用在了自己的法杖之上，然后用这巅峰的能量聚集了自己的军队，最后打下一片疆土，成立砂羯帝国。”

　　自古以来对权力与荣耀的渴求都会化作各个吟游诗人口里颂唱的精彩篇章，胜者将自己的故事整理成赞歌，败者埋没于历史的尘埃中，是不变的定论，这个认知祈恩一直非常清楚。即使不明白事情的走向，祈恩也不会迟钝的再以为，自己族人的命运与砂羯王族没有关联。

　　“这件事被亡者的后代得知之后，后人们愤怒的要求君主归还水晶，结果当然是被拒绝，开始造反的亡者一族最后也不幸被王族剿灭。亡者这一系的直系血脉虽然断绝，但是在砂羯君主不知道的情况下，留下了一个与亡者直系继承人相当要好的小女孩，这个女孩忍气吞声的苟活着，学习了黑暗系魔法，在长大之后用黑魔法唤醒了死去的亡魂，于是被砂羯王族触怒的亡灵借用了黑暗女神黛丽丝的力量给砂羯王族刻下了血与灵魂的诅咒。诅咒名为残忍的永生。”韦安这时候回过头来望着祈恩，眼神里似乎有少许疲惫。

　　“永生？这不是人类渴求的东西吗，为何会变成诅咒呢？”祈恩疑惑了。

　　韦安似乎早知道祈恩有此一问，冷笑了一声缓缓说明：“砂羯王族血脉将获得永生，直到被拥有和自己一样血脉的亲人手刃。原本砂羯王族并没将这份诅咒放在心上，因为他认为只要手足不相残杀，这个诅咒便没有任何意义，相反自己和亲人都可以得到永远的生命。但是权势与贪婪远比共同的永生的诱惑要来的大的多，即使亡灵没有驱使自己的使者去用邪恶的言语引导砂羯王族的后代自相残杀，这种恶念迟早也会因为王族对权力与荣耀的向往而自他们的内心涌现。”

　　虽然祈恩总是听到关乎自己的身份的称呼是莱斯特王族血脉，但是同样是王族的砂羯一族命运，甚至是对权力的渴求，却是祈恩闻所未闻的，相似的身份却有种截然不同的命运，祈恩无法比较这两者之间究竟是哪一方更加残酷，祈恩想过为了复仇而让自己变得强大，却从未想过权力方面的问题。如果有一天自己为了复仇也变成这样呢？祈恩对自己的想法不寒而栗。

　　然而韦安的故事仍然在继续。“邪恶的亡灵对自己的这个诅咒效果非常满意。没有哪个王储会甘心自己一辈子顶着王储的虚名活在无止境的统治之下。开始陷入痛苦的砂羯王族找到了当初亡者安葬的陵墓，想要平息亡者的怒火，但是由于破坏程度太大，这枚灵魂水晶已经无法放回原来的位置。于是王族们开始寻找解除诅咒的方法，解除黑暗女神黛丽丝的诅咒就理所当然的要向光明女神琶缇祈求力量。于是光明女神信仰成为了砂羯帝国的主宰信仰。光明大祭司也告诉了砂羯王族，用生命树树枝雕成的法杖来安置灵魂水晶，再用王族的鲜血沐浴水晶，平息亡灵的怒火，最后以光明大禁咒破除诅咒的效果便可以了。”

　　“……所以这个生命树法杖，是只有我族人才能打造的法器？”祈恩问道。

　　韦安点点头。“是啊。所以一面砂羯王族开始寻找生命树树枝，但是沾满自己同胞鲜血的砂羯王族被树精灵一族排斥了，精灵拒绝提供圣树树枝给他们。砂羯王族也不是没有想过以武力夺取生命树树枝。但是光明大祭司提醒了砂羯王族，如果攻击琶缇女神庇佑的精灵族的话，这个方法也会行不通的。所以也就是这时候，在砂羯王族绞尽脑汁寻找生命树树枝的时候，亡灵的使者——曾经的那个小女孩的势力已经逐渐强大起来了，亡灵军袭击了莱斯特一族，就是为了杜绝莱斯特一族打造生命树法杖……”

　　祈恩已经完全愣住了，他不是没想过也许砂羯王族为了勉强莱斯特一族打造法杖才导致杀戮的可能性，但绝对没有想到仅仅是因为这个原因，自己的族人惨遭波及。

　　“亡灵的使者，那个小女孩以及女孩的后人驱使着各种灾厄降临在莱斯特一族族人身上，意欲将这一族人完全灭亡，莱斯特族人越来越稀少，到了祈恩这个时代，族人数目已经只剩个位数……”韦安闭了眼，声音也低沉无力起来。“当然，亡灵也袭击了树精灵一族，甚至将生命树以亡灵之力侵蚀……只能说，极致的复仇之心和疯狂的黑暗信仰下，亡灵的力量比本就沾染了鲜血的砂羯王族力量强的太多了。最后还是砂羯王族和树精灵一起合力将亡灵军击退，封印亡灵的使者，事情才暂且平息下来。”

　　“……只是封印而已吗。”封印这个词对于普通人来说可能等于消灭，但是对于魔法学习者来说，只是一件拖延时间的无力手段而已。

　　“这次我去树精灵的领地看了……似乎那场战争中，白宝石——生命之心已经被亡灵击破成了两片，并且都下落不明了。而现在生命树不过是一颗普通的老树而已，即使是你学会莱斯特族打造术，也不可能用那样的树枝雕刻出生命树法杖了。”韦安望着祈恩。“但是，你在知道这样的故事之后，会如何选择呢？”

　　坦白说祈恩刚才就在询问自己这个问题了。不用说仇恨之源，对亡灵的憎恶，即使是砂羯王族，祈恩对他们也没有半点好感。这时候祈恩的紫眸已经完全冷淡下来了，甚至韦安看着自己的弟子，这个十四岁的少年在听完这么冗长的故事之后还能面不改色，都感觉到些许心惊。

　　“如果是我的想法，那么重点并不是怎样找到生命树树枝，而是如何消灭亡灵军吧。”祈恩定定的与恩师对视。“何况，我并不会莱斯特族打造术。如果说以前我还想学习的话，现在我已经完全不想学了。”

　　“为什么？”这是祈恩第一次在韦安面前露出拒绝的意思，尤其拒绝的居然是莱斯特一族马上就要失传的打造之术。“你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你可知道，莱斯特一族打造术如果失传，莱斯特族人‘天工’的名义也就化为泡影，没有意义了！”说到最后，韦安的声音已经开始不稳，甚至透露出几分懊恼和心痛。

　　祈恩摇摇头。紫色眼眸里依旧是满满的坚定。“莱斯特一族人可以不以天工的身份生存下去。莱斯特族人，就是普通的人，也没什么不好。”

　　“……混账东西！”这次韦安是真动了怒气，低沉的怒吼声在空旷的庭院里甚至传出回响。“你这样……叫你死去的族人怎么想，叫王族的颜面何存！难道我费心教导的弟子，只是一个苟活于世的窝囊废吗？”

　　恩师如此误解，让祈恩下意识的退了一步，握紧了拳头。不，他不是只为了活着。

　　树精灵一族……莱斯特一族……不知为何，祈恩脑子里一瞬间浮现出了希娅的身影。先知息思那时候不明的态度，也许，是知道什么和这脱不了关系的内情吧。祈恩抬头仰视着自己的恩师。“不，无论是亡灵，还是砂羯王族，我对他们都没有半点共存之心。恩师，也许在您的眼里我愧对于逝去的莱斯特族人……但是，我有我自己的认知。莱斯特族人生存的目的从来就不是为了替别人打造武器或者法器，甚至因此遭受波及！我希望用我自己的力量来对付他们，封印也好，复仇也好，您怎样理解都可以，您自己也说过，对力量和权力的追求是自古以来不变的道理。我也会变强，然后改变莱斯特一族的命运！至于让我族人惨遭厄运的天工之术，请您允许我让它跟着逝去的族人们一起永久的安眠于尘埃之中吧！”

　　韦安此时面部的肌肉都开始扭曲的抽动，说不上来表情是震惊还是极怒，五年不见，五年，果然是太长了吗，眼前这个少年，已经完全脱离了自己的预计之内，他怎么会，怎么会做出这样的选择？？韦安激动的张开嘴发出嘶哑而断断续续的抽气声，枯枝般的手指向前，想要紧紧抓住这个不听话的孩子，命令他按照自己的企望行动。祈恩任由恩师捏住自己的肩膀颤抖，冰冷的紫眸里透露出无法动摇的意志。

　　“……不……不，你不能变成复仇之鬼，这样，你与亡灵军有何区别？”韦安摇着头，发颤的声音像是久未得到清泉滋润而开始枯萎的树皮剥落声。“莱斯特王族仅存你一人，你打算从哪里得到力量？”

　　这正是目前的自己不知所措的事情。祈恩叹了口气，恨恨的咬住了嘴唇。倏然他想到了那个问题。“恩师，告诉我。”

　　祈恩缓缓稳住声音，问道：“告诉我，莱斯特族人，除了我之外，您还知道有谁活着吗？”

　　韦安捉住祈恩肩膀的手力度更加大了起来。“……什么？”

　　“还有谁活着。”祈恩重复了一遍。

　　“……你知道了什么，是吗？”韦安的声音显得更加疲惫。

　　“我遇到了七羽，她认识您，恩师。”祈恩握住了韦安捉着自己肩膀的手。“恩师韦安·莱斯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