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开那只树精》穆荆棘

12、第十一章 穆苏伊的承诺

　　韦安跪倒在了地上，祈恩匆忙想要扶起恩师，却被推在一边。这时候的韦安看起来才像一个没有任何能力的普通老人。他的手指缓缓离开祈恩的肩膀，无力的覆在了自己皱纹布生的额头上。无声的抽气声短促而无章节，祈恩知道自己的话语给恩师的刺激不小，也许自己仍然太过冲动了。祈恩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朝着韦安低下头。

　　“孩子……你和你的父亲一样固执。”韦安这时候应该不是生气，而是被深远的回忆触动，遏制不住内心的哀伤而伏于地上。“你的父亲……阿德斯·莱斯特，我最出色的弟子，就选择了这样一条路。”

　　然后无论祈恩怎样追问，韦安都不愿意告诉他阿德斯·莱斯特的结局。

　　“……您不必隐瞒我的，我知道父亲他一定已经去世了……我只是想知道，他是怎样死的……”祈恩头一次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任由冰冷的泪水自紫色眼眸里滑出。

　　“阿德斯……他是我见过的最有天赋的空间系魔法师。”然而韦安却缓缓岔开了话题。“他十分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同样的也不希望族人被天工这个命运束缚，因而在你父亲那一代，打造术是由你母亲继承的。……但是很遗憾，你的父母都没有逃离亡灵的厄运。艾尔，听我说……我能理解你想找亡灵复仇的恨意。但是无论如何，请你认真听完一个目睹了这一切的老人的意见。”韦安没有用恩师的名义来约束祈恩。

　　“是的，我听您说。”祈恩点头。

　　“你要相信，自古以来，任何一族都有它生存的理由，和意义。这个意义不但是以它的名义活着的荣耀，更是不可摈弃的特殊的责任。追求不属于自己的力量或是权力，都可能导致毁灭与灾厄，无论是亡灵，还是砂羯，这一点已经在他们的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我知道你的仇恨，它同样也是我的仇恨，甚至见证过这一切的我比你更加痛恨亡灵。但是在残忍的永生这个故事里，莱斯特一族的任务不是化身为琶缇女神的使者击溃亡灵，而是以天工的技艺打造生命树法杖，琶缇女神已经将砂羯王族选为自己的使者，我们需要做的就是协助她的使者对抗黑暗女神黛丽丝的使者。这不是你一个人与亡灵的仇恨，是整个大陆间信仰的仇恨。作为空间系魔法的学习者，我们拥有对风元素和暗元素的操控能力，所以殊途同归，我们的能力无论多么强大，都不可能直接与亡灵对抗。否则……”韦安的声音梗塞了一下。

　　“否则如何？”祈恩直觉这个否则之后的内容一定非常关键。

　　“…………否则就会使自己……被黑暗吞噬，而失败……”韦安叹息着，摇了摇头。

　　被黑暗吞噬而失败？

　　“……既然如此，为何当初您还要选择空间魔法……”祈恩问完就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无比愚蠢的问题。

　　“你听说过那个传言。那并不是夸大其词。除了光明法师，没有人能够完全杀死一个暗系的亡灵法师，但是即使是光明法师和亡灵法师联手，只要是空间系法师想要逃走，就没有人能够夺取他的生命。”韦安说道。

　　“那么父亲为何会死？”好了，问题又绕回到了阿德斯身上。韦安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所以说，是只要空间系法师想要逃走，没有人能夺取他的生命。如果那个人不想逃走呢？不要再问我为什么了，艾尔，有一天你会自己找到答案的。”

　　“……”祈恩知道问下去也不会有答案了。

　　“虽然砂羯王族的诅咒起因是源自他们自己，但是无论如何，亡灵复生这样的事情都是整个大陆所不能容许的事情。现在命运之手已经开始推动你，还有萨拉金的儿子们……”韦安重新站了起来，刚才的颓废之气一扫而光。“有一个人非常希望见你，无论如何我希望你能好好思考我刚才说的话，然后，协助他。”

　　这里居然还有第三个人存在，祈恩惊讶的瞪大了紫眸，望着从石殿里走出来的黑发褐肤的男子。不，对方应该是与他年龄相仿的少年，只是因为身高和肤色，让人会产生成熟的错觉。

　　祈恩的面容温和，即使是祈恩充满怒意时，冷厉之色也不会布满五官。但是这个少年和祈恩的气质完全不一样，少年棕褐色的皮肤有一种充满阳光与力量的曲线美，狭长的银色眸子在随意散落的黑发后透出威严的寒光，薄唇自然形成坚毅的角度，五官凑在颊骨与下颌角度分明的面容上，充满着奇异的魅力。少年几乎是裸露着上半身的，只随意披挂着蓝色布料作为装饰，下身是宽大的轻纱笼裤，十分适合修行。在祈恩打量着对方的同时，对方的银色眼眸也冷冷注视着祈恩。

　　这种氛围简直要被错认成是仇人相见，但是少年先朝着祈恩微微点了点头。“久闻大名，艾尔弗烈德·莱斯特殿下。我之名为穆苏伊·戴斯亚德·砂羯。”

　　黑发褐肤，姓氏是砂羯，这个身份昭然若揭。祈恩只是淡淡回了一句：“穆苏伊殿下。您可以唤我艾尔弗烈德，或者祈恩。”毕竟已现在莱斯特族的状况，殿下这个称呼与其说是身份，不如说是个孤单的笑话。

　　“穆苏伊殿下是砂羯帝国下一任光明大祭司的继承人，拥有非常高的光属性天赋。他是来寻求我们的协助的。”看来这就是韦安特地找祈恩回来的主要目的了。祈恩对这个据说是光属性，但是整个气质寒气逼人的家伙没有半点好感。但是祈恩并不会将这个情绪写在脸上。“他这次带来消息告诉我们，他已经得到了树精灵的接纳，只要砂羯王族能找回生命之树的两片白宝石碎片，他们可以赠予穆苏伊殿下生命树树枝，从而雕刻生命树法杖，帮助砂羯王族消除诅咒。”

　　“树精灵的要求是寻回下落不明的两片白宝石碎片，然后赠予生命树树枝。那么穆苏伊殿下，您能承诺我的是什么呢？”祈恩平静的摘取韦安话语中的重点，问道。

　　穆苏伊淡淡望了一眼韦安，然后视线转回祈恩身上，他缓缓走近祈恩。“莱斯特一族幸存者的安全。”然后，他主动的拥抱了祈恩，似乎一点都不担心祈恩的拒绝。因为，他在祈恩耳边低声附加了一句只有祈恩才听得到的话语。“对亡灵彻底的复仇。当然，我是为了我自己。”

　　哼。这个高傲的砂羯王族。祈恩微垂紫眸，嘴角勾起一丝笑意拍了拍穆苏伊的后背。“我相信砂羯王族不会背弃他的承诺。”

　　这孩子根本不会从心底接纳穆苏伊，同样，穆苏伊也没有将祈恩视为自己的协助者，只是表面上看起来达成了某种共识罢了。韦安在心里无声的哀叹。自己能做的只有这么多，再多费口舌，现在也不会改变这两个骨子里都固执的要命的少年的看法，不成熟的果实只有经历了风吹雨打，才会逐渐泛出成熟的味道。

　　穆苏伊没有在长生山上久留，达到了与祈恩见面的目的之后便向韦安辞行离开。长生山上再度只留下韦安与祈恩二人。一下子知晓那么多事，祈恩的心思变化有多剧烈暂且不必说，就连韦安的思绪都跟着命运的琴弦开始产生震颤。

　　“七羽是你母亲巧合下收下的一个非莱斯特族的弟子，虽然打造术在非莱斯特族人手里效果会打折扣，不过不得不说，七羽是个非常有天赋的女人。她已经根据自己的特性和理解，创造出了只属于她自己的打造术。”祈恩要在长生山上再待上一段时间，自然有足够的时间和韦安叙旧。韦安便顺便说了说七羽的故事。

　　七羽居然是母亲的弟子，而且居然还会开口希望收自己为徒。祈恩觉得如果把这件事告诉韦安，韦安恐怕会气呼呼抓着法杖去追着七羽敲上一路也说不定。

　　“七羽这个女人太过于特立独行，当然她的兄长和她是半斤八两。所以……这两个人除了彼此，恐怕再不会有其他人容忍他们了吧。”韦安这句话说的特别隐晦，但祈恩还是听出了一丝不寻常的联系。当然祈恩并不打算去深入八卦这对兄妹的隐情，他会有耐心听下去，只是因为七羽的故事与自己的亲人有些许交集罢了。

　　“七羽应该知道兰璃刀的事情。你如果有一天需要亲手雕刻生命树法杖，你会需要用到这把刀。”韦安这样说着。

　　夜晚的谈话时间非常长，祈恩睡梦中出现的片段也是长而冗杂。次日韦安便提出让祈恩跟着自己学习打造术。祈恩没有再抵触。但是祈恩心里已经有了另一个念头。

　　之后祈恩与韦安商量，半年之后依旧回到圣山修行地修行，剩下的时间回长生山与韦安学习打造术。半点不提及空间系法术的学习。韦安当时认为时间充裕，在圣山修行完成后再回来和自己学习空间系法术是可行的，比起空间系法术，继承莱斯特一族的天工技艺显然重要多了，于是也就没有反对。

　　而那时候的祈恩已经决意摈弃与暗元素沾亲带故的任何魔法了。

　　希娅最近觉得喜忧参半。单纯的小树精脑子里大概有一半是好吃的水果，四分之一是药理学习，剩下的四分之一大概是祈恩和其他小伙伴。但是最近赛丽亚和白袍老者见过几次之后，心情似乎变得非常忧郁，望着希娅的眼神也充满着担忧。希娅试着询问过几次赛丽亚的意思，赛丽亚只是摇头。

　　最后在希娅外出采药的时候遇到白袍老者——翡翠森林祭司乌迪尔，希娅开始明白赛丽亚的担忧是什么了。

　　乌迪尔对希娅并没有半点好感，如果不是赛丽亚告诉他希娅的血液拥有制药的功效，恐怕乌迪尔早就把希娅打包扔出翡翠森林了。尤其是听说先知息思都见过希娅，而且希娅还和息思好友的弟子祈恩关系不错的时候乌迪尔更是觉得干脆一把掐死她免得到时候出什么乱子算了。当然这个念头被赛丽亚遏制了。乌迪尔能让希娅读出的讯息也就只有赛丽亚对希娅的修行状况表示担忧这样的程度而已，并且单细胞的希娅也相信了这个理由。

　　乌迪尔冰冷的视线一闪，突然蹲下来望着希娅，诡异的笑起来。“赛丽亚这么担忧你的安危，但是你的能力根本不足以自保啊。怎么样，如果你付出更多努力，可以变得更强，不就可以让赛丽亚放心了吗？”

　　“……我，我该怎样努力？”从来没有对强大的力量有过渴望的希娅疑惑的问着乌迪尔。

　　“你可听说过，要获得更多，就要有所牺牲这个道理？”

　　可怜的希娅茫然了。“……不是努力更多，就能得到吗？”

　　“谁告诉你只要努力就会一定得偿所愿的。”乌迪尔冷笑着哼了一声。“努力又如何，永远都会有比自己更加有天赋的人存在，那些人高高的站在顶端，底层的人付出百倍艰辛都无法触摸到他们的一根脚趾头。世界本来就是不公平的。”他捉住希娅的手，如同伸展开来的恶魔之树的枝桠，迫不及待的想要将希娅卷入深渊。“但是我们的信仰是不同的，只要愿意有所牺牲，我们的女神会借给你超过自己天赋的能力，从而获得强大的力量，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摧毁自己想要摧毁的一切，这句话被乌迪尔咽进了肚子。

　　希娅使劲摇头，想要挣扎逃离乌迪尔的掌控。

　　“就像你和祈恩付出同样的努力，祈恩被称作天才，而你仍然需要人拉一把才能爬起来一样。”乌迪尔轻蔑的话语让希娅愣住，一时间停止了挣扎。

　　“弱小的女孩，你现在不明白这个道理，有一天你的懦弱拖累了自己重要的人的时候，你会记起我这句话的。”乌迪尔并没急着在这一刻就说服希娅，他抛开希娅细弱的手臂，冷笑着转身离开。

　　就算其他话语太过艰深希娅无法理解，但是懦弱拖累四个字无疑是如冰锥一样戳到了希娅的心间。再怎么迟钝，希娅也不会不明白祭司乌迪尔从头到尾对自己没有好感，不仅仅是因为自己不属于翡翠森林，更因为自己的弱小，需要时刻受到人的照顾。

　　祈恩。同样不属于这里的祈恩。

　　可是自己与祈恩的距离简直是天差地别。祈恩是孩子们仰慕的修行者，小女孩们也很喜欢祈恩温和又时常微笑的大哥哥模样，同样是孤身一人的祈恩从来没有露出过胆怯或是害怕的表情，也没有让照顾他的先知息思等人担忧过他的安危……完全想岔了的希娅在稀里糊涂的比较下越来越自责。

　　晚上希娅有点失魂落魄的回到赛丽亚的居所，呆呆问了一句：“师父，祈恩哥哥，很厉害吗？”

　　祈恩。赛丽亚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然后笑道：“是啊，祈恩是个很有天赋的孩子。”

　　“那……我呢？”希娅小声追问了一句。

　　乌迪尔这家伙……赛丽亚笑得更温和。“希娅是个很乖的孩子啊。”

　　“……会被讨厌吗？”希娅的声音更小。

　　“希娅一直听话的话……当然不会啊。”赛丽亚抱着希娅，轻轻抚摸她柔软的浅金色长发。“希娅就是希娅，不用勉强自己和祈恩比较的。”

　　“祈恩哥哥也对我很好。”希娅轻声说着。

　　赛丽亚捏了捏希娅软嫩的脸颊。“原来是因为这个原因你才会提起祈恩吗？”她笑眯眯的望着希娅，不泄露一丝眼眸里的冰冷。“祈恩做了什么事情得到了希娅的好感啊，为何小希娅只说祈恩对你好，不说师父对你好呢。”

　　“没有啊！”希娅慌乱的摇手解释。明白赛丽亚只是在开玩笑后，希娅还是悄声松了口气。然后开始和赛丽亚倾诉在圣山上与祈恩相关的事情。希娅原本想将被先知息思和七羽叫去谈话的事情告诉赛丽亚，但是息思那句尤其要提防药师突然在希娅耳边响起，让希娅倏然住了口。

　　赛丽亚也明显的发现了希娅的停顿，希娅实在太不善于伪装情绪。“怎么了？希娅？”

　　“……唔……没，没什么。”希娅有些结巴，迟疑着低下头。

　　赛丽亚只是缓缓的动了动手指。“哦？才说过希娅很乖的，结果现在连师父也不相信了？”

　　一语直接戳中死穴。希娅咬着嘴唇，最后还是吞吞吐吐说：“在……在圣山上，和先知息思大人见过一次。”

　　“哦？他说了什么？”真奇怪，明明赛丽亚是微笑着的，为什么希娅这时候觉得自己头皮发麻，毛骨悚然呢。

　　尤其要提防药师。

　　“……他说要我提防药师……”希娅小心说着，并且很快开始补充。“赛莲老师和师父都对我很好，我知道的。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先知大人会那么说……”

　　赛丽亚冷冷的吐出一声冷笑。“哼，以后你就明白了。”她站起来背对着希娅，似乎是打算结束话题。“翡翠森林里，先知息思与我们，从来就是不对盘的。他怎么说，就由得他说好了。”

　　希娅明白自己惹怒了赛丽亚，更加不敢将树精灵之类的事情告诉赛丽亚，只能无措的立在原地低着头。好在赛丽亚对希娅这个样子已经习惯了，并没有怀疑希娅再有其他的隐瞒。想了想，赛丽亚尽可能的让自己恢复温和的表情，低头拍了拍希娅的肩膀。“你只要好好修行，保证自己的安全就够了。其他事情不用考虑。”

　　希娅依旧觉得背脊发凉，肩膀上赛丽亚的手像是一条冰冷的蛇，好像下一刻就要勒住她的脖子。希娅努力克制住自己内心的惊恐，咬着唇轻微点点头，再也不敢说别的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