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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九章 ...

  •   第九章虚梦

      道格拉斯先生刚到伯明翰,德沃特公爵的电报已经堆到他的桌子上了,内容都大同小异,都是恰如其分地表达思念和询问他什么时候回来。当然,做这些事情对公爵而言轻而易举,他只需要随手写一张条子,然后指使一个什么人,出德沃特庄园走不到一英里,那里就有家可以发电报的邮局了。
      只有一封电报引起了他的注意。
      『狐狸毛的事情,我想到了。』
      他本来一封电报也不打算回的,但是还是忍不住拍了一封回报。他等待了两个钟头,抽完了一根雪茄,对方才回信过来,伴随而来的,还有一大堆无聊到了极点的电报。
      『那是我的手套上的。我问过玛莎了,因为穿苏格兰裙,再配那种穿礼服的白手套会不合适。』
      道格拉斯先生将这封电报啪地一声丢到桌上,这个结果令他感到失望到了极点。他只好又回了对方一封信。
      『您为什么不早说?』
      德沃特公爵为此回了他一封。
      『很抱歉,我只记得打牌的事情了,请不要生气。』
      道格拉斯先生想了很久,还是决定骑自行车出门,亲自去邮局发了一封电报。
      『请问您觉得苹绿色墙纸配上白色天鹅绒的窗帘怎么样,像您房间那样的布置?』
      拆对方回报时,他感到有点儿紧张,充满着莫名的期待,但电报内容只是让他更加恼火。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雅各,或许你是在想念我这里约克夏布丁的味道?我向你保证,它现在非常白,也非常软,我为你准备了很多,等你回来品尝它的美味。』
      一天的时光在这种无聊的等待中消磨过去,道格拉斯先生再也不打算回对方一个字了!但是德沃特公爵的电报还是雪片一般地飞来,一封接着一封,毫不气馁。我们不得不承认,在某些事情上,德沃特公爵多的是气力。

      道格拉斯先生显然是被这种出乎意料的热情弄得烦恼了。在这场游戏中,除了替他送电报的小男孩赚足了小费外,他不认为谁得到愉快。到最后,他索性拆都不拆开,一股脑儿抛进了壁炉里,看上去这种橘黄色的信封是很不坏的燃料。
      德沃特公爵他感情充沛、热情过剩,他一定得要爱上点什么,什么人或者什么事物。这使道格拉斯先生产生一种感觉,比如说,当你发现时下的小说都充斥着无聊的感伤呻吟或者愤怒的宪章主义,你坐在摇椅上,打着哈欠,东张西望,百无聊赖,自然而然——你会想到去书架上找本旧书来翻翻,它兴许过去还是你顶喜欢的,夜夜放在枕边的那种。你翻开它,你发现这时它在你眼里又像一本有趣的新书了,因为你已经忘记它的剧情和构架、甚至作者了。

      道格拉斯先生掐灭雪茄,走到窗前。伯明翰乡下比伦敦更冷,雪下得连成一整片了,远处的橡树林只能留下模糊的黑影。
      康弗里津公学里是空空荡荡的,学生们都放假回去了。但是也该为新学年做准备了,工作还压在案头,没有处理。
      道格拉斯先生甚至能预想到,当自己回去之后发生的情景。公爵一定会急切地想要到床上去,他肤浅的脑子里成天只充斥着低级的事物。他会很快脱掉衣服,央求般望着他。他只在意□□的快感,直到深更半夜闹到筋疲力尽为止。你无法跟他交流,任何沟通的企图似乎都是失败的,譬如说,坐下来和他喝点什么,说点什么,这在他们之间似乎变成了一种奢望。
      而倒过来说,道格拉斯先生承认,自己也被一种模糊的虚荣给笼罩了。
      他从书架上取今年的备忘录出来,结果翻了好几页才发现自己拿成了三年前的。不能忍受自己工作时候的不专心,道格拉斯先生决定不再想德沃特公爵的事情了。

      傍晚时,女佣人照例过来取他要送洗的衣物。
      “就这些衣服吗,道格拉斯先生?”
      “是的。”
      女佣人将衣服放进洗衣篮里,一对袖扣滚落下来。女佣人帮他拣起放回桌上,突然叫了一声。
      “道格拉斯先生,您这两只袖扣不是一对儿。”
      道格拉斯先生就着烛光瞥了一眼。
      “是吗?”
      “这肯定不是一对儿,只是款式相似罢了。”
      “可我觉得它们看上去几乎一模一样。”
      “可是它们款式不一样,完全不一样。”
      道格拉斯先生将这一对袖扣放到烛光下,仔细地看了会,才发现两枚袖扣虽然都是嵌绿松石,但镶银花边完全不同。大概是自己出门时太匆忙了,戴错了。
      “你可真敏感,啊,我就很难注意到这些。”
      “那当然,男人和女人不一样嘛,我未婚夫也很难注意到我头上发夹的变化。”
      这使得道格拉斯先生产生了一种好奇心,女佣人离开后,他摇铃叫了秘书进来。
      这个蜜色头发的年轻人按照吩咐,弯腰去看这两只袖扣。
      “请问您有什么吩咐吗,这好像就是您今天戴的一对袖扣儿,道格拉斯先生。”
      “噢,你难道不会觉得这其实不是一对吗?”
      “是吗?”他的秘书仔细看了看,才分辨出差别,“确实,雕花花纹不一样,……可是它们看上去几乎一模一样。您是有什么吩咐吗,道格拉斯先生?”
      “当然,我正在考虑人类思维对主要差异和次要差异的识别相对性,这很重要。你做得很好,可以下去了。”
      道格拉斯先生摆出一本正经的样子,将秘书打发走了,自己却陷入了沉思中。
      之前那个夜里,望着德沃特公爵那双像宝石般闪烁的蓝眼睛时,他确实想起点什么,但是很快被对方生硬地打断了。是的,他记得怀特夫人手腕上也戴着一条手链,而且她佩戴的是一双长至手肘的黑天鹅绒手套,相称之下宝石闪闪发亮,非常显眼。据说这是今年流行的款式。
      当小费迪南德从花瓶中倒出维尔斯夫人的那条失踪手链时,道格拉斯先生确实有那么一瞬间认为,这不是怀特夫人的手链吗?还曾经抬头看了怀特夫人一眼,但那时她那双黑色长手套上的宝石手链依旧熠熠耀眼。

      ***********************************************

      苏珊娜坐在窗前,手上捏着针线活,但是她每隔几分钟就要抬头看一会时间。小费迪南德的身影和德沃特公爵的话语交错着在她脑海里出现,她怔怔地出神,直到针头再次戳到了指头上,才猛然会过神来。这时她才听到她那位养母的尖利嗓音。
      “苏珊娜,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要命的好姑娘!你在发什么呆!”
      “噢,夫人,”她慌忙站起身来,“我只是、只是……”
      “别扯啦!快换衣服出门去!马车套好了没有?噢,你怎么还不动身?”
      这位姑娘随便扯了个头疼脑热的借口要求留下,她的养母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便不再勉强。苏珊娜留在房间里,一直等到窗外再也看不见养母的马车一丁点影子,才裹上头巾,飞奔了出去。因为德沃特公爵和她约的时间,快到了。

      伦敦的雪难得停了,维尔斯夫人的马车在街道上不徐不迟地行驶着。马车里,两位女士闲聊起来。
      “怎么今天没看到苏珊娜?”
      “她说她不舒服,回屋躺着去啦。”
      “可怜的姑娘。”
      “可怜?”维尔斯夫人瞥了身边的女伴布莱克夫人一眼,“得了吧,我看这个姑娘自从上次茶会后就不知道自己是谁啦,成天像活在云里头!”
      布莱克夫人随手掀起窗帘,车厢里太闷了,准备透透气。但是下一刻她就叫出声来。
      “噢,维尔斯夫人,我恐怕看到您那位要命的好姑娘了,啊,马车夫你可以停一下了,让我好好看个清楚。”
      “什么?”
      两位夫人卷起窗帘,往远处张望着。她们惊异地发现,苏珊娜正和一位男士并排走在一起,而这位男士两位夫人都不会认错,正是德沃特公爵本尊。姑娘似乎在哭,公爵则体贴地递了块手绢过去。
      放下窗帘,两位夫人面面相觑。
      “这可真、可真……”
      “希望这不要是个顶坏的结局,对不对?她可是个漂亮姑娘。”

      『苏珊娜所述证词与小费迪南德相同,但她并不承认偷窃一事,除此尚无其它线索,盼速归。』
      送苏珊娜登上返程的马车后,德沃特公爵去最近的邮局将这封电报拍了出去,尽管他一直没有收到道格拉斯先生回复的只言片语。
      他感到有点儿不甘心。
      所以半个时辰后,当他出现在格拉斯庄园的书房里时,我们也不应该感到奇怪,毕竟问问西蒙•格拉斯勋爵能否记得当时发生了什么不是个坏想法。
      “对了,西蒙,你还记得茶会上的事情吗?就是跳舞之后、我跟霍夫曼打完牌之前那么一段时间?”
      “我在……”德沃特公爵的突然来访已经让西蒙•格拉斯勋爵猝不及防,而对方单刀直入的询问更让他感到语塞,有那么一瞬间手心全是汗,但是他很快镇定下来,“我在和……和梅里本侯爵聊天,我们在聊棉花的事儿,聊了很久。”
      “是的,他最爱跟人聊棉花的事情了,自从他的棉花投机买卖大赚了一笔之后。可是我记得我打牌时,他还帮我记了几局得分。”
      “啊,实际上,实际上是,……我只和他聊了几句,就去慢慢品尝茶点了,我得说,我得说,酥烤甜饼的味道非常好,我很久没有尝过风味这么正的酥烤甜饼啦。”
      “噢,我还一直觉得我家厨师们在烤甜饼上的手艺完全不行,以前都是指望伊莲娜亲自烘烤的。实话说,这也是离婚使我悲伤的一个重要理由。”
      “是吗?我还喜欢那位乐师弹的曲子,是Each man kills the thing he loves吗?”
      “我觉得那曲子听起来怪怪的,不过道格拉斯先生很喜欢。他之前弹的曲子我也很喜欢,你记得是什么吗,西蒙?”
      “很抱歉,公爵先生,我……”
      “你也没听出来吗?我觉得风格一点也不熟悉,但是很动听,我想想看,是谁的曲子?好像是德沃夏克的,当然很有可能我记错了,”意识到话题完全偏移后,公爵试图重新引导到正途上,“等一下,我不是在问你在做什么,西蒙,我是想问问你记不记得当时茶会上的情形,譬如说……”
      “恐怕我帮不上您什么忙,您知道的,我专心对付您招待客人的酥烤甜饼去啦。”
      “好吧,真抱歉打扰你了,西蒙,”德沃特公爵放下茶杯,微笑起来,“别谈这个,那么记得周末蓓尔美尔大街桌球俱乐部见,我真期待跟你的较量,虽然我总是输多赢少。啊,对了,你的小麻烦解决得怎么样啦?”
      “我也很期待。至于您说得那件事,我想我已经下定决心了,我得说,谢谢您的忠告。”
      “噢,很高兴你能那样想,西蒙。”
      “那么好,公爵先生,我能请您到客厅去坐坐吗?您至少得喝完一杯伯爵红茶再走吧?”
      客厅里,格拉斯夫人正和怀特夫人一边喝茶,一边聊天,公爵想了想,决定加入她们的闲聊中。
      当他谈了许多无关的闲话后,准备绕回到维尔斯夫人的手链上时,怀特夫人的反应出乎意料。
      “您要是打听那次茶会上的事情,我当然知道是谁偷的,”这位夫人傲慢地抬起下巴,“肯定是那个女人,我百分之百肯定是她。”
      这个突如其来的武断推论让公爵愣了一下,这个世界上能让怀特夫人以轻蔑的“那个女人”称呼的,只能是布莱克夫人了。
      “噢……”
      “您想像不到,公爵先生,当我发现这条手链竟然被放在我的梳妆台上时,我简直气疯了!那个女人肯定是为了好心提醒我,维尔斯夫人这个过了时的古板老太婆和我戴的首饰一模一样,而且还比我的贵重!”
      “噢,那么您如何处理了呢?”
      “简单得要命,我直接丢到那个女人的餐盘里去了,让她亲自去跟维尔斯夫人解释吧,这可一点都不关我的事!”怀特夫人端起茶杯,“不过,看上去后来是被您家那位年轻佣人给占为己有啦。”

      离开格拉斯庄园后,德沃特公爵整理了一下思路,很快又发了封较长的电报出去。但是等他回到自己的庄园时,并没有收到对方的任何回音。他补拍了几封电报过去,依旧是石沉大海,这令他感到非常不安,他不得不继续拍更多的电报,一封接着一封。
      一直等到晚上临睡前,他也没有收到对方的音讯。夜里有几次他还被惊醒了,因为他曾经吩咐过,只要有道格拉斯先生的电报过来,就第一时间送到他面前。
      但是最终还是失望了。

      ***********************************************

      敲门声响了,道格拉斯先生喊了一声“进来”。他看到自己的秘书推门进来,后面跟着德沃特公爵的私人秘书巴普先生,神色凝重。这使他感到非常吃惊。
      “噢,请问你……”
      但是巴普先生并没有注意看他,而是径直朝书房走去。等道格拉斯先生赶过去时,书房的门又紧紧关上了。
      里面传来隐隐约约的说话声,好奇心驱使他忍不住将耳朵贴在门上仔细听起来,巴普先生应该在和什么人对话,但他却只能分辨出巴普先生一个人的声音。
      “这里有公爵先生的亲笔信,他恳切地希望您能看看,当然,也可能这封信落到您手里对公爵来说,是一桩新的不利,但他仍然打算写给您。……噢,不,公爵先生他不能来,他不会来的,他认为直接来见您并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您究竟要达到什么目的呢?您想要什么都能为您提供,钱不是问题,甚至德沃特公爵先生本人也不是问题。”
      后面的谈话变得微弱了,道格拉斯先生有点儿听不清。过了很长时间,巴普先生才推开房门离开,脸色糟糕到了极点,显然这场谈判并不成功。
      书房门开着,被风吹得晃荡直响。
      道格拉斯先生站在门口,当风再一次将房门吹开后,他终于能看清书房里的情况了。一个穿着紧身马甲的男人背对着自己,他拈起桌上那封盖着德沃特家族徽纹的信,掂了掂,看起来分量不清,但是他并没有打算拆开来看,而是丢进了壁炉里,熊熊大火立刻将它吞噬了。
      道格拉斯先生能感觉到这个男人笑了,尽管他背着自己,他却固执地有这种想像。
      男人拿通条在火里翻了翻,放下通条后,他弯腰,就着燃烧的火焰点起了一支雪茄,享受地吞云吐雾,并且慢慢转过身来。
      道格拉斯先生他浑身血液都凝固了,宛如照镜子般,他看到了自己的脸。

      猛然睁开眼睛,道格拉斯先生几乎不能适应过于强烈的光线。卧室的窗帘没有完全拉上,天其实才刚刚亮,但是因为外面雪堆得很厚,反射出白亮白亮的刺眼光线。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蜡烛燃尽后的味道。
      道格拉斯先生强迫自己确认,他这是在伯明翰康弗里津公学的私人寓所里。
      穿好衣服下床,他觉得自己口渴得要命,从柜子里拿出一瓶烈性白兰地,狠狠地灌了好几口,才让他感觉舒服点。
      他坐在桌旁,告诉自己那不过是个梦而已,真实的活力慢慢在他体内聚集起来。

      但是敲门声真的响了,在这个寒冷的冬日早晨,一声声,在寂静里听得格外清晰。
      有那么一瞬间,道格拉斯先生紧张得差点喘不过气来,他故作镇静地喊了一声“进来”。
      但是当看到自己的秘书推门进来,而紧随其后,跟着德沃特公爵的私人秘书巴普先生时,道格拉斯先生手上端着的酒杯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
      “我知道这么早打扰您是顶不好的,道格拉斯先生,但是公爵先生他催得很急,”巴普先生取下帽子,微微敬了个礼,连夜赶路显然令他非常疲惫,“这是公爵先生的亲笔信,他让我务必交到您手上,并且希望您能尽快写一封回执,我得带回去交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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